第一卷 第三幕(1 / 1)

从海兰德手中接过圣典译文的那晚,我几乎彻夜未眠。整晚都趴在桌上埋头于阅读。原来还有这样的解释,有这样的说法,每一句译文都刺激着人的求知欲。有一阵子缪莉似乎在抱怨蜡烛光闪得她睡不着,但不知何时也安静了下来。回过神来,已经听到了外面路上的车马声。印象里前一刻自己还在读书,实际上大概是不知何时打起了瞌睡,有人还在肩上为我盖了毛毯。往床上看看,缪莉早已缩成一团睡着了,我不由得一阵惊讶。对着寒冷的窗前坐了那么久,身体也变得像枯木般僵硬。我想放松一下身体,顺带在床上打个盹,结果却在被缪莉暖热了的毛毯里消解了心中的兴奋,一下沉入梦乡。糟了。再睁开眼时,整个人带着这样的恐怖感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要准备午饭!」太阳早就高高升起。阳光的颜色立刻让我明白,这已经是温泉旅馆结束了早饭,开始准备午饭的时间。此刻罗伦斯应该正忙得不可开交,冷汗登时从脊背后流下来,心里也充满了对他的愧疚。明明已经这么多年没有睡过头了──心想着这些钻出毛毯的时候,才终于想起来。「……哥哥,早安……?」缪莉一边坐在桌子前梳着头发,一边带着困惑开口道。「啊……对了,这里不是店里啊……」打开的木窗中传来了城镇早晨的热闹喧嚣。还有微微的海潮气息。「哥哥,你真的勤快得过分了呢。」缪莉笑着对我说。不知是出于惊讶还是敬佩。「啊,然后,在哥哥这个大懒虫还赖床的时候,有东西送来了。」平时自己总是处于被我说教不可以贪睡的立场上,现在缪莉立刻抓住了反攻的机会。明明可以把我叫起来的──要真这么想就对缪莉期待太高了。恐怕当她睁眼醒来发现我仍在睡的时候,脸上笑得还比现在更开心。我没有忘记检查一下,看看自己的脸和衣服有没有遭她恶作剧。然后目光转向送来的包裹,睡意顿时踪影全无。「缪莉,请你让一下。」「呼诶?」抱起门边的那堆东西,全部放在桌子上。而被我赶到一边的缪莉则不情愿地坐在床上。「有这么多的话……」被送来的,是一沓沓用破布做成的纸张、大量的羊皮纸,满到几乎要溢出来的墨水,还有足以做出一对翅膀来的羽毛笔。「哥哥,你一个人就要用这么多吗?」缪莉盘腿坐在床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同时还不忘仔细地梳着头。「不,应该还有抄写匠人来帮我……缪莉,早上有没有谁来过?」「嗯,噢,有人来问哥哥在不在,我说你在睡觉,然后他就说那他会等着。」「就是说这个啊!」说完我连忙飞奔出房间,却被缪莉叫住了。「啊,那个,哥哥!早饭呢!」「我会自己解决的!」我丢下这样一句话,便跑了出去。早已开始一日业务的德堡商会仍是像昨天那样人头攒动。我叫住一个路过的学徒对他说明情况,结果被领到了一楼卸货场角落,一群看起来无所事事的男人身旁。这群人见我过来便纷纷起身,动作仿佛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他们无一例外驼着背,右手指头上缠着布袋。挂在肩头的褡裢几乎像是破布,衣服则如同在泥水里拖了一遭。事实上,就连他们的脸也染着一块一块的灰黑,丝毫不亚于衣服和手。不知情的路人或许会把这群人当作从重税的村子中逃出的农奴,抑或贫穷的旅人。然而正如魔神般强悍的佣兵总会被溅血染得一身红,满身墨水才是优秀抄写匠人的象征。他们看起来疲敝不堪,只有眼睛却闪着精神的光彩。「您说我们能为传播神的教诲派上用场吗。」「当然。欢迎你们加入。」我握过这三个人的手,感谢他们专门来到这里。「可是,这个时候,各位都很忙吧?」「哈哈哈,那可不。不过,我那当公证人的老爷特地叫我过来的。」「我是从港口税官那里派来的。」「我是市政参事会的文书库那儿的。」会读会写的人可谓宝贵,能从事抄写文书这份工作的人则更甚。抄书的过程有着超乎旁人想象的辛苦,甚至在修道院里也算得上苦行之一。原本就是难求一人的麻烦差事,更别提对其充满热情,又能正确无误完成抄写的匠人了。海兰德大概是通过那个羊皮纸匠的途径介绍来了这些人,想必他们个个都是行家。只是原来的位置少了他们,恐怕要忙得焦头烂额了。「不过,我家主人说我们只要能帮上海兰德殿下还有温菲尔王国,赚来的可比原来那一份工多得多。毕竟什么东西头上都要交什一税,如果能免除的话,缺我们这一两个工人实在不算什么。」「而且,据说其他的大公会还计划着让底下的人去宣传海兰德殿下的想法,或者万一情况有变,直接带着人聚集到教会门前去。我们的主人是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没有多少人手,可如果什么忙都不帮,等到什一税免除,在城里也就没有说话的位置了。」「再加上大家也确实对圣典上究竟写了什么很有兴趣。教会说法实在是难懂,可是神实际上真的就是那么说的吗?」海兰德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这不难从工匠们的反应中看出。世界或许会就此改变,想到这里,我的心底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据海兰德殿下说,您可是一位学识丰富的神学者。」「请务必指教我们。」「哎,啊,不不,不敢当。实在是言过了。」看来海兰德在各处都对我极尽宣传,不过这也有故意营造噱头煽动民众的意味在里面吧。他果然绝不只是个颇具魅力的贵族。「嚯,谦逊的美德能出现在圣职者身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愧是年轻博士,了不起。」我总有种感觉,大概这样的局面也是海兰德算计好了的。想到这里,也只能在这群惊讶的抄写匠人面前露出苦笑了。话说回来,要保证他们的工作场所又是一个难题。德堡商会的商馆就像是用走廊硬是将好几栋建筑连在一起般的结构,复杂又庞大。没有指引的话很容易迷路。况且每个房间都满满当当的,结果只能使用分配给自己的这间屋子。「缪莉,请你抬着那边。」我们把床和工具材料全都堆到墙边,又从其他房间里搬来桌椅。在这摇身一变成工坊,或是教会笔耕室一样的房间里,缪莉只好一个人抱膝坐在床上。「那么,要我们抄写的文件是哪个。」「在这里,请分担着进行吧。」「不知道拼错的地方有没有改好,因为我不认字。」不识字的抄写匠人并不算少见。因为文字终归就像是图画一样,只要有描摹的能力就能完成工作。事实上这样反而更能忠实再现原件的模样,是一个有利因素。问题在于,这样也会把错误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我能发现的都已经挑出来了……」无法阅读文字,也就无从知晓该修正哪一部分。可话虽如此,记载圣典译文的昂贵皮纸又不能直接涂改。就在我心想着有没有别的办法时,那个工匠从褡裢里取出了一块插针包。「请您放心。把这些针扎在有错的词上就行了,然后我会参照着改的。」「那太好了。」我一边佩服着工匠的智慧,一边逐一标出羊皮纸卷上的拼写错误。余下的两人则开始给手腕上缠好布带,又把工作时常用的肘垫铺在桌上。看起来就像是骑士们在做临战准备一样,很快便做好了开工准备。「那么,准备好让教会大吃一惊吧。」随着一名工人的这句话,抄写开始了。自己的翻译也该继续了──心想到这里,我突然发现缪莉不见了踪影。说起来她好像问过我早饭要怎么样。或许今天早上缪莉一直在等我起来,现在都还没吃早饭。我慌忙离开房间,结果发现她正靠在走廊的窗边,一边喂着小鸟一边望着院子里。「缪莉。」只叫了一声,小鸟们立刻全都飞走了。「没想到哥哥你是不招动物喜欢的那一类。」留着狼的血脉的缪莉一边说,一边咬着刚才用来喂小鸟的面包。「你的早饭……这块面包是?」「我在外面跳了一下舞,然后得到的。」她扭了扭腰。好像,是有点生气了。「开玩笑的啦。」「我明白,可是──」「人家身上也是带着路费的。来,这个是哥哥的。」她打断我的话,从提在手上的袋子里拿出干巴巴的面包和熏肉,塞给了我。「坐船的人说,这个面包是他们〔请不要转码阅读(类似百度)会丢失内容〕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