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现在没有能力陪在你身边。囡囡,你要忘记仇恨,忘记阴暗,忘记悲伤,忘记疼痛。你要好好生活,只有这样,我才安心。其他事,交给我来。学会保护自己,远离伤害。你要记住,我一直都在。
他又是乘夜班飞机离开。他不要她送他,因为她很虚弱。而她执意前往。当打到车时,她又迟疑不决,只说是不想见到离别场面。他吻她的额,与她拥抱,要她快些回学校。于是他离开,她留下。她站在原地见载他的车绝尘而去。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心仿佛被挖去一块,淋漓滴血。她不假思索,又拦下一辆车,奔往机场见他。
她在他怀里大声哭泣,惹得周围人满脸惊诧。他旁若无人吻去她的眼泪。他们彼此取暖彼此安慰。无论如何,他都是他唯一的女子,他的囡囡。
你要好好的,囡囡。
你也是。
那是她的梦魇,如果可能的话。
谭说他爱她,爱得极深。谭说自己早已厌倦那个与他朝夕相处的女人,他们的同居感情十分窒息。在峡谷里,他对她说了很多话。她也说了很多,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羞耻,她的悲伤。
一日黄昏,他来到她的宿舍,轻而易举地拥有了她。她感到疼,指甲嵌进他的肉里。她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因为我爱你。一句男人们都轻车熟路的谎言,却叫她刹那间迷了心智。她痴迷谭的气质谭的忧郁。谭的突然来到与粗暴的占有,都没有让她极度愤怒。她只是疼。
然后有一日,她发现自己已经怀孕。去找他,却见到他的同居女友。她态度强硬,要见他。而那女友却冰冷一笑,他不会见你。他更不会离开我而要你。因为他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他学画的费用,他买颜料油彩画纸的钱,他办画展的钱,他生活的所需……都是我的。如你这样的小姑娘我见多了,我也不在乎。有你们的存在,恰恰证明我的男人非同一般。
她天旋地转,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耻辱与仇恨肆意蔓延。她一定要见他。女友突然揪住她的头发往墙上撞,她奋力还击。而这时看见从房间里走出的他。他对她视若无睹,她停住所有反抗,任由那女人发泄怒火与鄙夷。连她自己都鄙视自己,何况他们。
她对这个男人已无爱慕或倾心。剩下的只是恨。常常在半夜惊醒,梦见自己高举尖刀去刺他。鲜血喷溅,他面目狰狞。而她胸口也一阵剧烈疼痛。梦境袒露了她的隐秘,她发现自己对他依旧有着感情。剥去男人的外皮,去看他们的内部。许多时候,痛彻心扉。
男人的承诺,许多时候,是一枚小小的纸船,根本载不动太多情感,驶不入浩瀚的情海。
家程刚下飞机,换了卡,手机就被短信与未接来电震得几乎死机。他一看,脸色就阴了。母亲已是病情沉重。
佰草陪在医院里,端茶倒水,极尽温柔。他离开的日子里,是她一直无微不至地关怀这病弱的母亲。母亲没有责问家程去了哪里,只是告诉说,佰草这孩子实在难得。你要懂得珍惜。
母亲病情已有所控制。佰草和家程一起回学校。一路无语,她在心裏冷笑,他在心裏歉疚。
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因为这三天衣不解带地照顾家程母亲,刚回学校就病倒在床。
家程来看她。她懒懒欠身从床上下来,长发挽成髻,肥大的睡衣愈显出她瘦伶伶的身段。宿舍里其他同学不在,她想请他进来坐坐。而他却只是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药,没有进来的意思。
这些天,为了我妈妈,你辛苦了。谢谢你。妈妈刚刚打电话来,还说起你。
她病情稳定了吧。佰草温和微笑。
嗯。医生又开了新药。你还好吗?我看你又瘦了。别又像高三那时候把自己弄得那么糟糕。这样不好。身体毕竟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谢谢你。她垂下眼帘,拿在手里的书一下下扣动门框。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与他隔着门,他不进来。她一阵眩晕,神色凄然。家程,你要好好陪陪你妈妈。她很想你。
我知道。他微笑,你要好好保重。社团的事不要太操心。马上就要考试,你好好复习。我先走了。记得按时吃药。
他转身离开。她就看着他的背影,顿时哑言。她抓着他给的药。冰凉的药盒子,不似他给初染细心熬成的汤药。她突然心裏一片空寂。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可他不知道。他的心已被另一个女子占满。他不会把这感情分给她一星半点。她早就明晓这一切,却为何还要一再沉溺一再陷入。他就在她视野里越走越远。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她突然用力追过去,家程,家程,你等一等。
她脸涨得通红。从未有过的失态与疯狂。她直直地看着他,那一丝丝一缕缕付出的感情全部牵挂在这个男子身上。他也许懂得,但他不需要。他轻轻挣拖,绳子断了,她一次次跌倒在地,很疼。而心甘情愿,再次爬起,再次付出牵挂的丝线,再次跌倒,再次疼痛,如此往复。
为了他,她这样努力这样出色。为了他,她拒绝任何一个优秀的男子。为了他,她沉默内敛,一直低到尘土里去,把他给她的伤口当成礼物,永远都是极尽温柔。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牵挂,一次次的努力,不过是让自己更疼,伤得更重,万念俱灰。爱这样具有杀伤力,使她苍老,使她千回百转,使她的疼侵入骨髓。明知道不属于她,为何依旧执着。而终究是放不下,离不开。他的微笑他的关怀他一切的一切都是毒药,她却甘心饮下。
他这样聪明,他一定知道。可是他不说。他只是与她保持距离,让她的心渐渐凉下去。她只是疼,只是冷,却说不出来。那种怨恨缠绵绝望仿佛摇曳的拖腔,在她胸口徘徊一阵,终究是低下去,低下去,绵绵不绝,满是期待与哀伤。
他冷静且自持地微笑,怎么了?
她缄了口,心是抽丝剥茧的疼,从容缓慢地折磨她。她知道自己的执着都是虚妄,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她知道自己的眼神已为他而显出浅浅暮气。刹那苍老。
她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和从前一样,悄然咽下酸与凉,对他轻轻微笑,任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