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笑了,这是多么奇怪的问话:“等你做妈妈时就知道了。”
“不要喜欢它!”豆沙突然间说出一句奇怪的话。
“为什么?难不成只能喜欢你?”这话好无礼。莺莺看着女孩倔强的面庞,不知她在想什么。
“你也不要喜欢我!”豆沙眼中突然有了点泪光:“我不好。”
莺莺莞尔,捏着豆沙的小脸:“你哪里不好了?”
“我!我这辈子都很穷!我现在住的也是贫民区,我连钱都没有!我什么都不会,读书时因为脑子笨根本跟不上课程!同学们也不喜欢跟我玩,我连交朋友也不会!”豆沙含着眼泪:“我想做个好人,可是我把我自己的一辈子变得糟透了。你这么好,对我这么好,我怎么配做……”
莺莺蹙眉,没想到豆沙年纪小小,心思却这样重。她把她揽在怀里,有些无措:“可是,这跟我喜欢你有什么关系呢?这跟我一看见你就喜欢有什么关系呢?”
豆沙声音却变得哽咽,她挣脱开莺莺的怀抱,伏地不起:“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不要再死了。”
外人眼中,女郎其实是跪着的姿态。
这世间,女郎的膝盖珍贵,实在没有跪人的道理。
她的眼泪滚落下来:“没有我,也没有关系的。”
宋唯既未听小山的劝阻,也未听莺莺的。
这是他的命。
96年时,又和豆沙重逢,也是他的命。
豆沙踮脚,把哨子带到他白皙的颈上,轻轻开口:“你以后想见我了,吹吹哨子,我就下来了。”
她低声温柔地用对付小孩的方法哄着他,宋唯看着女孩光滑的下巴,却只想低头亲下去。
可是,终究还是转过头。
他不想强迫豆沙。
一点也不想。
久违地回到家,久违地安静坐会儿,却也不知该和姐姐说些什么。
莺莺善解人意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两人却同时开了口。
“我……”
“我……”
两人都是一愣。
宋唯笑了:“你先说。”
他已经好久没有联络姐姐,甚至因怕奎因夫人查到自己和这个家的关系,而狠心注销了电话。除了姐姐怀孕生子,他匆匆到医院,匆匆看了外甥女一眼,又迅速离去。
“还是你先说。”莺莺一直担心着宋唯的安全。
“我……我见到了她。”宋唯鼓起勇气,无论姐姐怎么反对,他这一次绝不会放弃。至于卧底之事,他打定主意,不让莺莺和家人知道,实在是因为过于凶险,前途未卜。
“谁?”时隔多年,莺莺愣了。
“我喜欢的那个女人。只有她。”宋唯因怕莺莺拒绝,甚至不等莺莺回答,就说出下一句来:“下周末,我想带她回家吃顿便饭,介绍你们认识。”
莺莺蹙眉,恼意又起:“你怎么还没有死心?多少清白的女孩你配不上,偏要离过婚的?”
宋唯其实撒了谎,豆沙和小山散得不明不白,连离婚证都未领。
莺莺的家庭教育注定使她偏于保守,并且重视门第之见。
宋唯这些年沉稳一些,此时说不出反驳的话,但是沉默着,主意却拿得很正。
“你啊你!”莺莺恨得戳他脑门。
客厅气氛尴尬得压抑,过了好一阵,莺莺才气道:“拿来。”
“什么?”宋唯一愣。
“照片。”莺莺叹气:“我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儿,把你迷成这样。”
莺莺这样说,显然是松动了。宋唯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把自己的皮夹递给她。
豆沙的小小证件照藏在他皮夹的深处,这是奎因也绝不会知道的秘密。
莺莺才看一眼,却把皮夹扔到了宋唯的脸上,愤怒得发抖:“你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豆沙之后几日去宋家拜访,却被莺莺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骗人很好玩吗?”莺莺眯眼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确实生了一副会骗人的相貌:“那些劫匪也是你做的吧?现在细细想来,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莺莺的愤怒和憋屈到达了极致。她用心地疼爱着眼前的女孩,甚至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对待,却被她和宋唯这样费尽心机地设计。
“是你吧?”莺莺希望豆沙说不是。
“是我。”豆沙沉默了会儿。那是她找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靠近莺莺。
“你们一定在暗处笑坏了吧!你们料定我重情义,用这样的法子骗得我先喜欢你,舍弃不下你,等到今日,才好让小唯这样行事!”莺莺忍不住哽咽出声。
她单纯的一生从未想过会被人这样设计。她只是善良,不是蠢笨。豆沙眼中对她的喜爱和热切也都是假的吧,只要一想到此处,莺莺心如刀绞。
豆沙失魂落魄地看着莺莺,她不懂她的意思,但是似乎宋唯和她的重逢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还能来看你吗?”豆沙站在阶下,紧张地攥着裤角。
除了这个,她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在乎。
莺莺用手指着她:“你料定我心裏舍弃不下你吗?你当初连姓都没有,我就该怀疑你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连姓都没有?”
豆沙慌乱地看着她的表情,用力地看着,重复喃喃着那句话:“我还能来看你的吧?”
老黄蹙眉,俯视豆沙,他实在没有料到夫妻俩深深眷顾的孩子会是这样的脾性。为了保护莺莺,老黄用从未有过的冷淡语气下了逐客令:“不要再来了。我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毕竟,住在那样的地方,才是你的家不是吗?”
豆沙微微笑了笑,点点头,转身走去。
她觉得自己的步履实在十分缓慢,她看着那栋皎洁的小楼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身下的泥土却仿佛长了腿脚,一寸一寸紧紧地裹着自己。
不知哪里传来的电视声,裏面唱着越剧《红楼梦》。
黛玉葬花。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这样的话,可真好啊。
可是不是还得好好活着吗……
不是还得吃饭吗……
不是还得看她一眼吗……
不是还得这样吗……
豆沙坐在石凳上,安静地坐着,却发现一管鼻血留了出来,大概是天气干燥的缘故,她去拿纸巾擦拭,眼泪却全部翻涌而来。
她流着鼻血,嚎啕大哭着,伤心得捶着胸口,可是无论如何,却喘不出那口气。
春雨又至。雷声轰鸣。
远处的黑色轿车缓缓靠近,又缓缓停住,像黑暗中的一翕无人注意的影。
豆沙哭着擦着血,又手忙脚乱站在树下挡雨,什么都没有瞧见。
车内前方的司机缓缓转身,请示着:“您或许看到了什么,部长?宋所长说他一会儿就到家,您今天回国探望他,他很高兴。”
他身后的人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那个奇怪的女郎。
悄无声息地看着。
那张脸,一寸一寸灰白。
清明时节雨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