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终究是临时起意,有如当年石勒驻军葛陂,而于渭滨造船时一般——仓促之间,现造船肯定是来不及的,而搜集附近民船,统共也就得着了十来条小舟。石虎见衞策、徐龛只敢固守,不肯出战,于是大着胆子,将兵权交给呼延莫,自将三百勇士,乘坐小船,先渡过济水,攻破了清亭。
清亭只是一座没什么防护力的集镇而已,由此再向西去,是济北名城东阿,石虎就不敢轻易去撞了。折回船上后,他便又溯济而上,偷袭了谷城背后的下聚。
只是下聚虽然位于谷城晋军的运输通道上,却也跟清亭一般,本身没有什么防护力,石虎不可能久据于此,断敌粮运——倘若呆得久一些,估计衞策遣数千军来,就有可能把石虎给生擒活捉喽。
石虎胆子也真大,干脆再渡济水,一路向西方杀掠过去,所过乡村,无不屠平,鸡犬不留。随即更绕过范县,迫近兖州旧治廪丘。
蔡豹得信后,急遣将军留宠率两千兵马往救,结果竟在廪丘南面为石虎所破,留宠战死。消息传开,东平、濮阳两国人心惶惶,百姓无不扶老携幼遁入各地县城……
蔡豹接到败报,不禁大惊,心说石虎真的只带了几百人过来吗?若止数百,如何能击败留宠两千兵马啊?其必有大军跟随在后!正好祖逖在河北岸占据了三津,蔡豹乃不怕羯军南渡,急忙亲率大军而向廪丘——可是石虎早就已经撤回去了。
几乎与此同时,卢子城失陷、桓宣死节的消息,和衞策、徐龛的弹劾文奏,前后脚递至洛阳。司马邺追赠桓宣廷尉衔职,赐谥为“齐”,随即问群臣,蔡豹有罪无罪,是不是应该责罚啊?
荀组上奏称:“蔡士宣拱衞三津,不克往救卢子,桓子室死难固然可悯,然非士宣之责也。”建议诏命蔡豹急急挥师东向,与衞策等合流,击败来犯的羯军。
祖纳却道:“军争之事,当问骠骑大将军,朝廷既寄予御寇之重责,不宜别下诏命。”
荀组说祖逖见在汲郡,则河北之事,自然由其统筹,至于河南的战事,若再从他那儿过一道,就怕延误军机啊!
祖纳乃请求征询尚书殷峤的意见——殷峤昔日曾跟随郭默转战于河内,虽然只是参谋,倒也算打过仗的,不象他祖士言,平生未领一兵,未执一械。
至于荀组、荀崧等,理论上也带过兵,但对于那几位的军事才能,祖士言只能在心裏“呵呵呵”。
殷峤本不愿多言,直到祖纳问到头上,这才起身建议道:“当命蔡使君屯兵于廪丘、范县一带,为谷城后援,不可使其遽向谷城。”
为什么不让蔡豹直接去救廪丘呢?殷峤解释说:“石虎为羯贼悍将,所部虽寡,却为精锐,倘若平原对决,恐怕唯裴、祖二公可以破之。今衞将军等扼守谷城,使石虎不敢西向,虽间中骚扰,亦于大局无伤。且即谷城有失,蔡使君复于廪丘、范县遏阻之,亦可使其不能深入兖州。
“然若命蔡使君前抵谷城,军势既雄,诸将必生骄心,且粮秣压力增大,多半是会出而与石虎野战的。然臣恐彼等皆非石虎之敌,野战败多胜少,则一旦军溃,兖北再无可拮抗羯贼之大军也,河南局势,怕会糜烂……”
祖纳连连点头,说:“殷尚书所言是也。然既如此,朝廷正不必下诏与蔡士宣,骠骑大将军见在汲郡,必可谋夺津渡,照应河南战事。”
其实他也不懂军事,只是觉得军令应当统一,还是都交给我兄弟为好,咱们就别跟后面指手画脚瞎出主意啦。
荀组不肯让步,说:“终究大河阻隔,河南战事,恐怕骠骑大将军难以照应。且若长守谷城,不能退敌,兖州各郡国士民百姓都将惊骇,有损朝廷之威啊!”
主要是即便荀组为之粉饰,终究蔡豹身为兖州刺史,失地、丧守,不管有什么理由、苦衷,也不可能彻底抹消责任吧。蔡豹是荀组一党,又是他推荐担任兖州刺史的,故而乃欲蔡豹进击立功,将勋折罪,将来才可以完全不加追责。
梁芬见此机会,乃移目荀崧,荀景猷会意,当即提议道:“中军主力,皆在河北,欲图一举而击破羯寇,挺进襄国,河南唯各州郡外军而已。诚如殷尚书所言,外军战力本弱,且聚愈众而愈不齐,难以遏阻石虎,遑论击退之呢?陛下何不下诏,请大司马分一部来援,以拒石虎。大司马麾下多百战宿将,非蔡士宣等可比类也。”
荀组怫然不悦道:“难道洛阳城内,再无能将乎,而欲千里迢迢,向关中请援?”
荀崧反驳道:“关西行台之军,挫败刘粲,复克平阳,殄灭胡寇,既然精强如斯,又为何不用啊?且中军皆由骠骑大将军统属,能将皆入其幕下。即已有之五校,与太尉欲复之七军,皆因统将难募而不能出战,若有能将,其为谁欤?”可以任谁为将,你倒是推荐一个人出来啊。
荀组不禁语塞。
想当初荀氏兄弟原本保着司马邺,想在河南地区扯旗的,但司马邺却被一票关西人给拐跑了,剩下荀氏孤掌难鸣,兵力日蹙,最终被迫弃河南而逃往江滨;因而手底下能打的几个人,不是陆续战死,就是都跑散了,没谁能够积功升为千石以上。目前荀组的基本盘,还都是先前落跑江东的士人陆续北归,投入的麾下,这票人若能打,当初还用逃那么远吗?
关西和徐方能战之士,都在裴该麾下;兖、豫能战之士,都在祖逖麾下……若非如此,荀组也不会想要伸手抓军权了。如今他实在拿不出什么人来将兵增援谷城啊,府中确有猛士,但都是自家部曲性质的,怎么可能蹿跃而出任军将呢?
西党就此大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