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听从了钱凤的谏言,于是不再尝试登陆,而放舟顺流直下,趁着苏峻尚未得到消息,一鼓而下白鹭洲,封锁了建康附近的水道。
此外武昌方面,尚有步军万余,缘江而下,来得比较迟缓一些。但张建、管商等亦不敢继续跟春谷等着他们,被迫收缩兵马,退至于湖、丹阳,以便随时可以增援建康附近的战事。
这一路的交锋,要迟至大半个月以后,与此同时,吴郡太守庾冰、吴兴太守虞潭等亦各自发兵,北上援救建康,王敦还派沈充返回故乡,临时招募了四五千的义勇相助。马雄领兵逆之于阳羡的章浦亭,以寡敌众,二郡之兵却一触即溃,幸有沈充所部为之断后,悍战逼退马雄,才不至于酿成全军覆没的惨剧。
因为马雄本人是青州宿将,麾下又多青、徐精兵,曾经败曹嶷、破徐龛,久经沙场,战斗力相当顽强;而相对的,江南自从先后平定陈敏、钱璯等乱事后,整整十年间从无大战,士卒普遍骄惰,哪里还会打仗啊?沈充则本身就是地方豪强,所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他带出来所谓的义勇,其实都是多年豢养的私兵,战斗力却远非郡兵戍卒可比了。
但是随即马雄于义兴郡内大募兵,召上来很多周氏子弟和党羽——周氏被灭后,其人、地多归王敦,少数转从沈氏,因此那些破落户是深恨沈充的——复进军与沈充交战,沈充不能敌,被迫退归乌程。
东南方向局势暂时稳定后,马雄北援建康,即与武昌军在丹阳郡内连番厮杀,各有伤损。不过总体而言,叛军方面还是胜多败少,王敦被迫再从武昌抽调兵马,同时号召周边郡县皆来应援,等到当年七月的时候,其兵数已然超过了三万。苏峻亦于辖境内大募兵,其数稍稍逊色于王敦。
苏峻就此看见了一线曙光,觉得自己这仗就很有可能打得赢啊。一则南军孱弱,平地争雄不是北军的对手,我一个打你俩都没有问题,何况兵数如此接近呢?二则他自取建康,从贵门豪邸中抄出财帛、粮秣无数,足够支应大半年的战事;而相对的,王敦的粮草却要临时从周边郡县征集,或者数百里之遥从武昌调运,想来未必能比自己更丰足吧。
一旦华人反应过来,很有可能从兖、豫方向掩袭武昌,或者出汉中以攻荆州,到时候王处仲腹背受敌,必遭败绩。你说啥,华人来打我?我如今手里可还捏着华天子的姑母呢,昔日在关中时便听闻,他们姑侄二人相依为命,险死还生,好不容易才从羯营里逃将出来;除非华天子完全不顾忌姑母的安危,并且下了严令,否则只要我一表态,且看哪员华将敢趁机从淮南渡江?
再者说了,江上本来我就控制不住,华人欲渡,首先会撞上王敦的舟师。难道王敦就会分开战舰,放他们过来不成吗?而华人也真敢先不搭理那些战舰,派兵过江?那不是自寻死路嘛。
而即便华人不趁机攻打江、荆,只要前线将士用命,我指挥得法,最多半年,总能击败王敦的——我有这个信心!
然而苏峻却犯了一个大错误。此前他在兖州肆意扩军,导致老兵的比例被稀释,士卒的整体素质下降,遂至难遏归师,竟被败退的石勒杀得屁滚尿流。殷鉴在前,他却仍然不肯接受教训,仗着粮秣充足,又再大募兵卒,则北兵是能战,逐渐的却只占军队总数不足四成,那还能如前一般,压着久经训练的武昌军打吗?
……
七月间,铁弗部刘路孤遣使来到来至洛阳,在表示恭顺的同时,献上美稷方面的虚实情报,表示愿意与华军相策应,夹击美稷,以破残汉的刘曜。
且说拓跋氏两分之后,虽然尚未全面交锋,但日常摩擦不断,双方各自竭尽所能地或拉拢或压服周边依附部族,以期扩大自家的势力,为将来必然到来的大战做准备——西拓跋贺兰霭头方面渐占上风。
这是因为慕容部已于西方彻底灭亡宇文氏,其地与拓跋相接。慕容和拓跋之间的关系向来不好,且慕容廆向华称臣又在贺傉之前,则祁氏和贺傉自不敢不加以防备,就此力分则弱,导致在与贺兰氏的争斗中,被迫一退而再退。
至于铁弗部,刘路孤这酋大之位本来就是凭空捡得的,无时无刻不担忧其兄刘虎归来复辟。因闻刘虎在晋阳失守后,被迫逃至燕京山和楼烦一带,随即复为华人所逼,归从了拓跋贺傉,则既然刘虎东向,刘路孤自然要西向了,于是主动臣服于贺兰霭头帐前。
随即霭头就指使他,去挑唆华人向美稷进军。
霭头此举,主要是为了转移视线。因为随着西拓跋势力的雄起、壮大,他和拓跋头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深,终至起了冲突。
拓跋头昔日穷蹙来投,自然是居于霭头之下的,但随即他仗着在拓跋本部中人缘广,以及能够跟华主搭得上话,大肆笼络和逼迫诸部,导致势力越来越强,乃不再甘居下位。在名义上的“高王”拓跋翳槐不在部内的前提下,贺兰霭头以舅父身份摄政,拓跋头却也自称单于叔父,其势渐足以与之拮抗。
实话说,就祁氏的短见和贺傉的懦弱,倘若西拓跋由一人所执掌,全力东进的话,估计用不了两三年,便能攻取盛乐;就因为西拓跋是双头执政,才导致了虽然大占上风,却始终不能形成对东方的压倒性优势。
拓跋头日益跋扈,甚至密谋攻杀霭头,以便他独执政事。在他想来,翳槐不到成年,华主是不会放其回来的,而即便成年了放不放,也还两说;自己大可趁此机会统一东西拓跋,尽占草原大漠,即便翳槐回来了,也只能做个傀儡而已。
况且,说不定只要我通过那个远房外甥跟华主面前见天儿地说好话,华主一高兴,就能把“高王”,甚至于将来把“代王”的头衔全都转让给我哪!
霭头密侦得其谋,于是先下手为强,暗使某部大人宴请拓跋头,并在酒中下了毒药。结果那个光头精明一世,糊涂一时,直到毒酒落肚才醒悟过来,随即因为剧痛而佝偻下身子,口不能言,只是跟地上来回打滚儿,滚得几滚,终于还是咽气了。
倘若是拓跋头杀了霭头,估计随便编个借口就解决问题了;但既然是霭头杀了拓跋头,乃不得不担心华人会否兴师问罪——因为据说拓跋头有个外甥乃是华主的亲信,倚若腹心啊。于是霭头先设谋使刘路孤怂恿华军去攻刘曜,以转移视线,然后才敢遣使洛阳,去通报拓跋头为人所害之事。
当然啦,害他之人绝非我霭头,也不是我指使的,那个部族我已经明申其罪,给灭掉了,天子不必再兴师征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