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路孤的使者先至洛阳,祖逖乃建议如其所言,发兵攻伐美稷。
他说了:“刘曜逆胡余孽,曾蹂躏中原、残破洛阳,而俘晋怀帝……”
华朝既受晋禅,那么理论上,晋的从属若不肯臣服,不能算是我朋友,但晋的寇仇,却一定也是咱们的敌人啊。况且祖逖等曾为晋臣,则天子被掳的奇耻大辱,即便改朝换代,那也终归是淡忘不了的。
“……百死难赎其辜,实当显戮。此前为其远遁,而国家方攻羯,不能劳师而远征;今羯贼既灭,复得觇其虚实,则自晋阳遣马步军万众攻之,不为难也。要当犁庭扫闾,尽族刘氏,方可彰显我朝声威。”
裴嶷亦说:“中国之人,无不切齿痛恨屠各,前晋虽克平阳,发刘渊冢,杀刘氏子弟,然而刘恒、刘曜等漏网,不能算克尽全功。此天将功业授我华也,既然铁弗愿意相助,又岂能错失良机呢?”
虽说当年平阳就是陛下您打下来的,刘曜也算是您不小心放跑的……终究那是晋朝的事儿嘛,事情没办完善,咱们华朝正好帮忙补上,则后世说起来,灭屠各者,华也。
关键是美稷那地方比较荒僻、偏远,附近又有拓跋势力,使得咱们不敢轻率劳师远征。但如今铁弗表了态,就等于西拓跋表了态,不但不会阻挠其事,还必将加以援助;而据其所报内情,美稷屠各不过万户,可用之兵七八千而已,并且人心浮动、物资短缺,这正是攻伐的良机啊。
国家暂时不会向江南用兵,只是在做平灭巴氐的准备而已,则派一万人马远征美稷,于物资上完全应付得过来,也不至于影响到平蜀和将来南征的大局。而且北方越是稳固,把那些残余的敌对势力尽数殄灭,将来南下也便越稳妥。
裴该对此的表态是:“刘曜一世枭雄,彼不死,朕终不得安。”拓跋正内乱着呢,倘若放着屠各不理,说不定以刘曜之能,过几年还能咸鱼翻身,这个险我可不愿意冒,还是赶紧彻底捏死来得省心。
然而他并不打算纯从晋阳发兵,渡过黄河去攻美稷,而与祖逖、郭默等商议,欲使“驱虎吞狼”之计。
此前平定虚除部后,就在上郡内站稳了脚跟,乃先分化而后收拢,徐徐镇定境内戎狄,于高奴之后,不久前又在上郡内设置了第二个县——肤施。裴该复以“高奴”之名不雅为由,改名称作“延安”。
他计划以延安、肤施两县戍卒,驱使郡内戎部北上,去跟晋阳军、铁弗部夹攻美稷,如此既可以封堵刘曜西蹿之路,还有望逐渐把戎部往北赶,将奢延水以南地区全都空出来,逐渐转化成农耕区域——起码也得半牧半耕。假以时日,规复汉代旧疆的愿望便可实现。
当然啦,汉代旧疆并不仅仅到奢延水或者美稷为止,而须再北上千里,直抵阴山。但那绝非一朝一昔之功了,只可徐徐图之——倘若说当年请复上郡是第一步,那么此番攻美稷就等于迈出了第二步。
郭默乃建议说:“陛下欲以戎部为前驱,则必用游子远。”
裴该笑笑:“朕亦正有此意。”
于是改任郗鉴为秦州刺史,召游遐到洛阳来,面授机宜,旋命之为上郡太守,要他尽快召集戎部,定于本年冬季发兵北上,夹击美稷。至于晋阳方面,只命姚弋仲率一旅之兵渡河策应——晋阳驻军的主力,仍必须提防东拓跋南下侵扰。
在与游遐商议进军方略的时候,游子远就问了:“臣此去倘若顺遂,不知陛下欲如何处置美稷之敌啊?”
裴该笑笑说:“屠各余种,也不必尽戮,若有降者,不防置于上郡卿之驭下,使其转化为中国农人。唯不可因功而转授戎部,使戎部壮大。”
游子远点头道:“陛下所虑,臣知之矣……”他跟裴该商讨外族问题,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裴该对于那些外族是何种态度,游遐自然一清二楚——总结起来不外乎两句话:一,妄造杀虐有干天和,种族屠杀要不得;二,戎而不能化为中国,终将为中国之患,必须先拆分之然后再转化之。
但他随即又问:“于刘恒、刘曜又如何处置啊?”不等裴该反问,便即解释道:“在臣以为,晋阳既复,胡汉等于殄灭,若再显戮刘曜等,未足为功,反画蛇足,不如由臣就地处置了吧。”
游子远的想法跟裴嶷不同,他不觉得由华朝来伐灭屠各,有啥可光彩的。胡汉政权终终曾经显赫一时,既称皇帝,复几倾晋祚,全靠着裴该的奋战,才把他们彻底打垮。裴该于晋时灭胡,乃是他得受晋禅的重要政治资本,有必要使天下人知道,其实胡还尚未灭尽吗?不如只当是无足轻重的孑遗残党,直接悄无声息地捏灭了算。
裴该颔首道:“可如卿言。”
但游遐接下去又问了:“羊氏兄妹,又如何处置?”
裴该略一沉吟,便回答道:“羊氏实为晋后,虽被胡掳,耻在于晋,而不在其身,若其尚欲活,可归之于泰山羊氏,使平安终老。至于羊容叔……彼前曾与续孝宗联络,云不得已而从胡,此番若能策应建功,可使来洛阳朝觐,朕观其志,或者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