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煎熬还在继续，所以说，工作还是要找的。

周三的面试安排在某个华丽的大厦，我依然穿着上次的西服。

“程小姐，你可以再放松点。”长长的桌子，一字排开，围拢着中间的应聘者，形成一个U字。这次应聘的主考官有七个，灯光诡异地打在中间应聘者的座位上，照得我好一阵心慌。

“好，我尽量。”我用舌尖舔舔嘴唇，身子顺着椅子放松了些，像被严刑逼供的特务，痛下决心道，“Ok，可以开始了。”黑色的修身西服在橘色的灯光下，温度渐渐高了起来，汗水顺着我的脸哗哗地向下流。

“Sorry，来迟一会儿。”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门外的人正在掸着衣角，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问，“空调为什么打这么高？”

中间的主考官脸上立刻出现类似抽搐的神情，伸手示意：“小张，把空调调低。林经理，您坐这裏。”站起身，将中间的主考位置让了出来。

我持续保持放松状态，肌肉反而紧绷起来。长叹口气，我决定破罐子破摔，将西服一颗一颗解开，手做蒲扇，来回扇动，抬起头，对着刚坐下的主考官道：“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Ok。”他笑一笑，从桌子的抽屉里翻出个纸杯，略微倾斜，裏面是厚厚的烟灰，又看了看我，把杯子竖了起来将裏面原有的烟灰倒在桌上递了过来，“出门左拐，自己去倒，不过，出去了就不要再进来，顺便帮忙叫下一个。”

声音如此熟悉，将我吓得惊慌失措。我眯起眼睛，突然大叫：“林凤眠，是你这个——”左顾右盼，四周都是惊呆的考官，我硬生生地将那个Gay吞了下去。

“是我，你要不要考虑继续？”他闲闲地后靠，将手放在脑后，弹着我的简历，闲闲道，“程宝珠，你应聘的是销售助理？”

我茫然点头。

“Ok，那是跟着我做事，我倒可以拍个板，你可以走了。”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暴怒：“为什么？我拒绝没有原因的拒绝！”声音大得在会议室里嗡嗡地回音。

他指指我，比划了下我的身高，浅浅一笑道：“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我不喜欢助理比我高。”

我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一米七四的个子，今天还穿了双将近六厘米的高跟鞋，如果不是翠丝大叫好有风情，我死也不会穿出来的。

没有关系，身高问题我可以解决，左右开弓，一脚甩开高跟鞋，我赤脚站在地上，咬牙切齿：“Ok，我最起码比你矮六到七公分，不算高。我不接受这个理由。”

他的眼睛划过一丝笑意，以手托腮，故做思索状，好半天，继续为难道：“我不喜欢有个女助理待在我的身边。”

我昂首挺胸，慷慨激昂地握拳，说道：“你可以当我是个男人，除了在床上可以分辨出我的性别，我想其他的，我基本上可以算是个男人。”

我肯定是疯了，要么就是那束灯打得太迷幻，让我神志不清。

一桌八个人，除了林凤眠，个个倒吸口冷气，眼神从我身上溜溜地转了一圈，都回归了林经理同志的身上。

林凤眠笑得越发开心，眼睛落在我的胸脯处，点点头：“果然好资质，胸肌练得刚刚好，完全就是花木兰。”

这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我的热血在沸腾，双手握拳，使劲儿扒拉开西服，挤出道乳|沟，咆哮道：“林凤眠，我只是没有带海绵胸罩，否则不是B罩杯也是D，甚至想要F都挤得出来。”我愤愤然，挤乳|沟的手分外用力。

他终于忍不住，笑得趴在了桌上，单手拍桌，眼泪都笑了出来：“程宝珠，戴上海绵胸罩，我也可能是D。”他洁白的牙齿在灯光下闪着光，像个捉弄小红帽的大灰狼。

我一下子静默，半天无语，打击面太广了，这属于人身攻击。和谐社会不能这样。我被打击到无语。

“还有什么反驳的？”林凤眠笑眯眯地探下头。

我可以肯定自己小脑缺氧得厉害，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一个弯男讨论我的罩杯。默默提起小陆同志贡献的公文包，我要维护最后一丝自尊。我无力地挥挥手说：“算了，这个面试，我放弃。林凤眠你他妈的给我记住！”

我重重地踱步，将会议室的门甩得海响。刚一出来，就绝望地抱住头，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程宝珠，你简直是小脑中风，不就是讨论罩杯么，床都上了，居然还这么矫情？这是第十五家面试，难道还想再聘第十六家？忍一忍，说不定就过了。

况且，掰男计划还没有开始，怎么可以放弃！

尊严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外加为工作，面子暂可抛！

我倚在会议室的门上，叹了口气，思索了零点零五秒，终于还是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再次走了进去。

座位上的八个人齐齐惊讶，林凤眠举起茶杯，姿态优雅地边吹吹茶叶边道：“怎么还是你？难道后面没有面试的了？”

“对不起，林经理，我错了，我的胸它就是个负A罩杯，你形容得好，”我深刻地检讨，奴颜婢膝，“刚刚，我是出去深刻反思了。”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噗哧，茶水呈抛物线型从林凤眠的嘴裏射出，一滴不落地喷在了我的脸上，我伸出舌头咂巴，满脸献媚：“林经理，谢谢赠水，茶水很香。”语气欢快，神情愉悦。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程宝珠也能伸能屈。

林凤眠目瞪口呆，举着茶杯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我。我上前一步，帮他放下茶杯，诚恳地握手，道：“你看，我连脸都不要了，绝对适合做销售。”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浅笑道：“程宝珠，我怎么感觉你是在骂我？”他的眼神中满是怀疑。

我缓缓摇头，坚定地拍胸道：“林经理，给我个机会，我用它撑起华丰，我确实急需这份工作。”我诚恳地加重语气道，“我会做得特别好，林经理，相信我！”

关键是我缺少钞票，缺少男人，华丰裏面都给我备齐了。

林凤眠微微地侧过头，嘴角含笑，一手托腮，一手轻扣桌面，挑而魅的眼睛斜斜地注视着我，橘色的灯光下，他的眸深邃而幽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泉。

我一下子痴了，自动屏蔽了其他七个人，如此美男，却是个弯男，我不掰直他，谁来掰？我不入地狱，谁入？我的血在沸腾，我为自己伟大的情操而升华，忍忍忍，程宝珠，忍过今日，搞定他，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报复！You do,you can。

“程小姐，程小姐……”被屏蔽的七个人其中一个小声地叫唤，我一下子回神，努力地讪笑，他比我更尴尬，伸手指指我的鼻，干笑道：“你流血了。”

“轰”的一下，鲜血涌进大脑，我伸手粗鲁地擦拭。

我敢发誓，这绝对是个意外，和林凤眠的美色没有任何关系，医学上称这个现象叫毛细血管破裂。

“真脏。”林凤眠从面试的桌子后面扔过来一块手帕，“程宝珠，把你的鼻子好好擦擦，华丰公司不收内分泌失调的员工。”

我接过手帕，呆立三秒，突然醒悟，惊喜莫名，尖叫三声：“啊？啊？啊？我是不是被聘上了？”

林凤眠长长地叹气，转过头去，对身边的某考官道：“让她填一份入职档案，量身高，周一发套男装工作服给她……”

我呆滞，忍不住插话：“那个，是不是搞错？我是女……”

“Stop，难道你想让别人知道华丰招了人妖？”林凤眠义愤填膺，双手捶桌大叫，“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彻底无语，拿过桌上的咖啡汤勺，对着橘色的灯光，照了起来，其实……我也不是太人妖。我只是长得稍稍、稍稍有点中性了。就一点点，真的，我以翠丝姐姐的人格担保。

我站在华丰的楼下，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突然有了工作。

明天开始，我就要在这华丽丽的大楼里工作了，我欢喜地掏出手机想了半天，能报喜的也只有翠丝姐姐一个人。

“翠丝，我应聘上了！”

“啊……”电话里传来亘古不变的尖叫。

“然后……”

“说！什么情况？”八卦女的直觉复苏了。

“上司是林凤眠。”我微微叹息，什么都好，就这点不好，剔除上司，什么都OK。

“啊——”经久不衰的尖叫，我默默地按下挂断键。以我多年的认知，那个“啊”还要延续十秒，为了我脆弱的耳膜，我只能放下电话。

十秒钟后，电话再次响起，我按下键，想也不想道：“翠丝姐姐，上司的确是林凤眠，请不要欢呼，我恨不得去上炷香让他立刻消失掉！”

这个男人侮辱我强大的负A罩杯，极大地伤害了我骄傲的自尊。

电话里沉默半晌，许久，从裏面传来更为激烈的咆哮：“程宝珠，你这个女人……”

我肝胆俱裂，一把捂住手机，汗流浃背，居然是林凤眠本尊！翠丝姐姐，你要害死我了，拿起电话，我跟着咆哮过去：“哪个哪个？你是哪个？我听不清你说什么，信号不好啊。先挂掉，先挂掉！”按下按钮，我仰着脖子深呼吸。

混浊的空气夹杂着汽车的尾气，让我清醒过来。

这电话还是要继续拨回去的呀！

手握电话，思考良久，我仍然按着电话回拨了过去。

“喂，请问刚刚是哪位？”声音娇柔，突破极限，把我自己恶心半天。

“程宝珠，你又玩儿哪一套？”

语气不善啊，我装恍然大悟状：“林经理，刚刚手机串线，联通信号不好哇。”

“程宝珠，你给我睁着眼睛说瞎话！”手机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迅速地流下一滴汗，讪笑：“那个……”

“你以为我不用手机嘛？那明明是电讯的号！”

我彻底无语，低级错误害死人，程宝珠，你简直是头驴，谎也不好好撒。

“林经理，你的声音真好听啊，电话里听来特别有磁性。”我开始左顾右盼而言他。

“哼，你不要转移话题，”电话里声音稍霁，带着丝笑意，道，“明天七点过来，先熟悉资料，然后陪我去见客户。”

“好！”

“记住，不许化妆！”顿了顿，林凤眠继续补充，“我怕我吃不下饭。就这样吧。”电话猛地挂断，绵长的忙音冲击着我的耳膜，好多金星闪现在我的眼前。

吃不下饭，不许化妆……这明摆着是暗喻我长得不像个女人嘛！

我对着电话咬牙切齿，我忍，我忍，程宝珠，你是个坚强的女性，肩负起掰直弯男的重任！

忍辱负重的后果是彻夜难寐，小腹胀气，躺在咯吱咯吱的小木板床上，我郑重地举手发誓：程宝珠，这工作不混到风生水起，你就不算是个人！

发了重誓，心裏才好受一些，不多时，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个熊猫眼，急急地提个塑料袋到华丰报道。

“程宝珠，你以为你在逛超市吗？”林凤眠瞪住我的塑料袋，满脸不可思议。

“不是，超市没有这种塑料袋，我这个上面有小鹿斑比。”我满脸开心，双眼放光，提起塑料袋作证，事实上，我有很多包，长的、方的、圆的、短的，不过都是以前配淑女裙的。现在拎来，怎么看怎么怪异，所以，我只能拎塑料袋。

“我开始好奇，你脑袋里是不是猪头肉！”

我深吸口气，笑容满面：“林经理，请不要对我好奇，不要怪我没有警告你，好奇是爱情的第一步。”

林凤眠倒抽口冷气，后退几步，眼神古怪，摆着手辩解道：“请不要进行无谓的猜测，程宝珠小姐，我是一个……”

“Gay！”我接口，真弄不懂，他怎么这么喜欢把这个词挂在嘴边。

他无力地看我，眼光扫过我的塑料袋，摇头轻轻一叹，突然提声高叫：“阿May，过来。”

办公室外面跑进来一个圆头圆脸的小姑娘，直愣愣地问：“林总，什么事？”

林总？不是林经理？我满腹疑问，林凤眠无奈地撇嘴，道：“把我的公文包拿一个给程助理。”

小姑娘转过头，朝我笑了笑，说：“程助理好。”眼神从林凤眠的身上扫到我的身上，再从我的身上扫回他的，闪啊闪，就快闪成了星星。

“快去，等会儿我要和她去见客户。”林凤眠的青筋直冒，拳头握了又放，“快！”

“哦。”小姑娘撒起腿来就跑，一路上碰得办公桌吱嘎吱嘎地移动。

难道，又是个贪图美色的？我怀疑地看向林凤眠，弯男，你绝对有潜力男女老少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