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诓得梨雨(2 / 2)

玉玄矶以绵绵眼神做抵御:

“这陈年梨雨长埋于地下,启出怎么也要半个时辰。已近正午用膳之时,莫若我传来水酒,你我二人边吃边等,如何?”

“啊?半时辰!挖地道也挖出几里了!”

顾云汐乱嚷嚷,不禁显出些急躁来。

晴儿还在前殿等她,她哪有心思留在这里,陪个疯道士吃饭?

玉玄矶像是看出顾云汐的犹疑,随口说:

“放心,我会吩咐弟子予你那小厮送些午膳,不会慢待于他。”

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为了梨雨,为了蛟珠梨,她忍——

很快,几名青衫道童进屋,摆上一整桌饭菜,又将一坛黄酒陈于玉玄矶手边,俱都退了出去。

顾云汐由玉玄矶引到餐桌边坐好,垂眼去看。

白果烩鸡块、韭菜炒鲜蘑、腊肉煸豆角、洞天泡菜。旁边上是桶白饭、紫米馒头与薯栗窝窝头。

绿油油、黄澄澄、粉嫩嫩、红彤彤搭配一处,荤素得当。

行走一上午,顾云汐着实累得紧。

才吃开胃点心,眼下又见丰盛佳肴,她不禁胃口大开。索性不再烦躁、不再拘紧,客套两句便自行盛了竖尖一碗白饭,一口菜一口饭大快朵颐起来。

玉玄矶吃菜不多,只倒一盅黄酒,偶尔独酌两口。

“你可知‘梨雨’,究竟为何物吗?”

待顾云汐吃了一刻,估摸肚里有了些存货,玉玄矶这才向她问起。

顾云汐倏然一愣,咽了饭,眨眼道:

“梨花绽放时节,即清明前后之春雨,便是梨雨啊!”

玉玄矶把玩着酒盅,默笑间摇头,不作解释。

顾云汐感觉莫名其妙,放了碗筷,追问:

“那你说,何为梨雨?”

房门再度扣响,玉玄矶听见,应声:“进!”

两名道童推门而入,一个手中托一毡布,布上是一不大的瓦罐,另一名手举两只白盏。

将瓦罐与白盏置于桌上,一道童小心翼翼打开瓦罐盖头,将罐里之物向两只白盏中各倒一些,与同伴轻声走出房去。

顾云汐仔细看,见那两盏之中只是平淡无奇的白水,正微微冒着热气。

玉玄矶扬起唇角,淡淡向白盏轻扫一眼道:

“这便是梨雨,去年清明前后收于瓦罐之中,存放地下。梨花性寒,我特命童子温过,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顾云汐掏出手帕净了口,又向白盏中作审视,端到鼻下细闻。

确实有股淡淡的清香。

略略抿一下。白水入口微咸。细品,咸中略有一丝苦涩。

顾云汐面色霎时惊变,捧盏的两手颤抖不停。双目注视神情澹然的玉玄矶,眸光灼灼,说不尽道不完的感激与激动。

玉玄矶微微抿动唇线却无半分笑意,扬面将盏中梨雨一饮而尽,继而对上顾云汐的目光,坦言道:

“世人对梨雨之说,原存有谬传。水本是无色无味之体,任四季交替,如何能令雨水自带味觉?”

顾云汐诧异,看看手上半盏梨雨,复将怀疑之目光投向玉玄矶,强辩:

“可我,方才真有尝出咸涩,那便是传说中梨雨的味道啊!”

“水确是去年梨花时节之雨水,只是在上桌前,我让童子将陈年晾干的梨花百钱投入雨水中同烹一刻时辰,细筛过滤后又凉一刻时辰,才有了如今这盏梨雨。

梨花色白,味咸涩。若拾得梨花时节之雨露却无梨花者,也烹制不出名副其实的梨雨来。”

语顿,望见顾云汐一脸的呆萌样貌,玉玄矶忍不住勾唇,轻笑间语气微寒,带有一分不加掩饰的怨责口吻:

“你遍寻梨雨,只做苦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算幸得如假包换的梨雨,以它做出的东西,也只是皮毛罢了!”

如梦方醒——

顾云汐心房剧震,晶莹如花瓣的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立马寻个地缝钻进去,再不出来丢人现眼了。

向对方抱拳施礼,她羞愧难当:

“在下才疏学浅,居然在仙长面前班门弄斧,实属惭愧至极。”

玉玄矶紧锁顾云汐的窘态,漠然一笑:

“那你现在总该告诉我,千里迢迢来寻梨雨,究竟想拿它做出什么?”

“督主近日有些咳疾,我听说雪耳梨羹有润肺功效,特寻得梨雨,回去炖上两三雪梨,一朵雪耳,为他止咳食疗。”

玉玄矶眯了眯眸,目光如炬,锐利似刀刃:

“雪梨乃秋实产物,如今才刚三月末,何处可得雪梨?”

“……”

谎言被拆穿,顾云汐身形一凛,再无话说。

对面,玉玄矶笑容阴沉:

“你不肯说实话,这梨雨,我不会赠予你!”

“我说、我说!”

顾云汐无奈,清眸流转,又信口编谎道:

“近日督主给我一美食秘方,是做一种叫什么‘蛟珠梨’的凝酪,说是想吃了。我见手头正缺一味主料‘梨雨’,便到处寻找……”

“蛟珠梨?!”

不等顾云汐说完,玉玄矶一张白俊的脸上容颜大异,像是骤然蕴起满腔怒火,幽沉的两眸再次降温,迸射出犀利、狭隘的冷光。

“他当真……将那方子传予你了?”

双目逼视顾云汐一脸懵懂且紧张无状的表情,他幽幽问道。

听他的话意,难不成也知那本《珍撰琳琅录》的由来?

顾云汐犹豫一下,再管不了许多,点头回答:

“是啊!我是他徒弟,负责照料他的饮食起居。他要吃什么,自然都与我讲。”

玉玄矶“呵呵”冷笑两声,愤然挥袖:

“如此,这罐梨雨贫道收回,公子吃了饭便请回吧!”

“仙长,你如何说话不算——”

顾云汐忍无可忍,扬声叫嚷起来。

玉玄矶不再理她,低头独自饮酒作乐,大有冷淡逐客之意。

想不到自己一番谎话反是弄巧成拙之局面。这道士,果然是性情古怪易变啊!

顾云汐暗忖,为了梨雨,她撇了晴儿,在这里陪他又是吃又是聊的,眼看梨雨就快到手,凭他一句话,说不送就不送了?

简直岂有此理——

顾云汐闷声不响,默视玉玄矶一口黄酒一口梨雨饮得痛快。

那罐梨雨统共不到百钱,若被他左一盏右一盏的喝下去,很快就会喝光啦!

顾云汐用力咬牙,终于计上心头。

起身走到玉玄矶身边,她谄谄的笑,作讨好状:

“仙长,我年岁小不会说话,冒犯之处还请您多多见谅。来,我自罚一杯,权当给您赔罪了!”

说罢,她抄起黄酒坛,在饮尽梨雨的白盏中倒了些黄酒,举盏示意后仰起脖子,将黄酒几口吞进肚。

这酒有股怪味,总之不是顾云汐喜欢的品种。酒入肚肠不多时,她便觉五内灼热,一口气蹿上来,忍不住打个酒嗝。

有些不好意思,她向玉玄矶咧嘴笑笑,又往他的酒盅里倒满酒,奉承道:

“仙长,您别和小的一般见识。这杯酒是小的敬您,喝了消消气吧。”

玉玄矶冷嗤一声,举起酒杯饮尽,继而撩眼看向她,皮笑肉不笑:

“你倒乖觉!怎么?很会喝酒?”

“是啊、是啊!”

顾云汐频作点头,摆出喜悦神色:

“仙长,您一人独酌多无趣?不如叫小的陪您同饮,如何?”

“甚妙!”

玉玄矶一侧眉梢微挑,眼底滑过不被察觉的犀利之色。

于是乎,两人挨近坐着,推杯换盏之际,海阔天空神侃一番。

其间,顾云汐又被灌了好几盏黄酒。

视野渐入模糊,意识越发不清。

坏了——

顾云汐暗道不好。

她原想着将玉玄矶灌醉,伺机盗走梨雨。怎奈这疯道士的肚子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再喝下去,怕是他不醉,自己先要人事不省了!

左思右想,顾云汐又与玉玄矶说了两句,偷偷在口中含满酒,身子一歪,倒在桌上不动了。

“云公子?”

玉玄矶歪头看看,叫了两声,便挨近过来,趴在她耳边轻声道:

“你醉了,贫道扶你回房歇息一刻,清醒过来再行离开吧。”

“唔……”

顾云汐口腔中满含了黄酒,无法说话,只含糊的哼了哼。

玉玄矶冷漠无情的弯唇,起身扯住顾云汐一只手腕,另一手搭在她的细腰上,将她整个人从坐椅上拽起。

就是此时——

顾云汐掐准时机,头刚一靠上玉玄矶的胸膛,便一口酒倾吐到他身上。

“啊——”

一记音色变形的惊叫过后,顾云汐被重力推倒在地。

她装作酒醉未醒,趔趔趄趄想要爬起、却无法如愿爬起的样子。促狭的水眸闪烁出稍微流光,此刻正偷偷嘲笑玉玄矶的狼狈。

玉玄矶容色惧变,无暇的雪白脸庞乍青乍红,俊俏的五官桀桀抽搐,转而扭曲且恐怖。两拳紧握于宽袖内战栗不止,双目始终无法正视身上的污秽。

“来人!快来人——”

玉玄矶歇斯底里喊叫起来,随即就有两名道童推门进入。

“快!快!准备香汤,贫道要沐浴更衣——”

玉玄矶两拳疯狂舞动,似是魔怔般的,在童子的簇拥下像阵旋风掠出了屋。

顾云汐从地上起身,掸掸尘土,视线朝向门外,狡猾的笑出声……

——

玉玄矶在道童的协助下卸去沾污的外袍,忿忿然在椅上正坐,等待沐浴的香汤准备妥帖。

看到贴身童子虚月从外面进来,紧绷起俊美面容,硬声问道:

“人走了吗?”

“回仙长,我去时人已不在禅房里了。东西……也被她带去了。”

童子垂低眉目,五体恭顺的回答。

玉玄矶听后,气愤的冷哼,麻木的神色微有一丝荡漾,像是沉浸于回味之乐:

“为取梨雨,还以为她要色诱贫道,没想到结果却是如此……”

“仙长也是,既想送她梨雨,何故又要戏耍于她?”

玉玄矶没理会童子,垂头自顾自轻念:

“前路漫漫,索然无味。有这么个小东西傍身,真真儿添了许多乐趣。只是那青涩稚嫩的小鬼,真能悟出梨雨与蛟珠梨之真谛吗?”

蛟珠梨,离人之泪——

陡然,右拳抬到眼前,五指展开。掌心上,那丝红绳色泽艳丽,咄咄如火。双目紧盯红绳不放,晦暗无底的瞳眸随即被那抹红光点亮。

玉玄矶轻扬唇角,森森邪笑:

“冷督主的心头好?哼哼,华南赫!真有你的——”(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