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诓得梨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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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远而悠长的声音自身后而起,猝然粘住了顾云汐急走的脚步。

日所思、夜所想的东西全是“蛟珠梨”和它的主料“梨雨”,即便她刚刚因玉玄矶的卦签批语心生不快,眼下突听得他说起“梨雨”,像是条件反射般,瞬间回了头。

刚刚还填满雾霾的小脸此刻间绽放了晴,挂着冉冉惊喜神采,让人看了顿生无限赏心悦目之感。

百米之外,顾云汐直视玉玄矶,明眸闪过怀疑的光芒,结结巴巴的问道:

“仙长,您、您方才……说什么?”

玉玄矶狭长的眼尾挑高,仿若极是有趣的盯着她看,冷漠麻木的雪白面容扬起浅淡若无的笑意。

“公子不是在找梨雨吗?贫道方才说,蓬仙观中尚有此物。”

“真的?”她感觉难以置信。

玉玄矶不再作答,无温的眸光寒凉如水,紧紧锁定不远处的玲珑俏姿,淡漠的雪白容颜上,悄然生出一许探究与玩味。

想来,从东厂提督府到蓬仙观的路程也有几十里地。而今他越发想要知道,能让这么个丁点娇柔的小人儿跑出大老远,寻求那等不可多得之物,究竟所为何事。

晴儿一旁猛拉顾云汐衣角,俏声对她提醒道:

“您可别听他胡说八道,我看这国师神神叨叨,断不像是好人,咱们赶紧走吧!”

此刻顾云汐对晴儿的话置若罔闻,才听说这间道观里面有梨雨,她只略略思考过,便快步回到玉玄矶面前,施礼后直言不讳:

“不瞒仙长,在下急需此物,既然贵宝地有所珍藏,在下愿以重金买得一壶回去!”

玉玄矶微是翘唇,勾出一重浅淡凉薄的弧度。

“贫道是修行之人……”

他悠然的说着,幽深的两眸定定锁视顾云汐精致绝伦的脸庞,眸光晦暗不明,总使人辨不清情绪。

缓慢倾身,他将身体向顾云汐逐渐逼近,伴随两者距离的缩短,继续漫声道:

“既如此,贫道要那些真金白银、劳什之物,又有何用?”

顾云汐被他盯得莫名,内心不禁皱为一团。他的嗓音清润,抑扬顿挫之音节犹如珠撒玉盘,可令闻者内心生起一丝不安分的异动。

转眼,他那张冷俊如冰的年轻俊脸,已然将她两点瞳仁撑满。幽幽倾诉间,团团热气从他轮廓精致的唇间释放,肆意喷在她的小脸上,令她本能的将身体后仰,两腮灼红的那刻,内心已是凌乱不堪。

倏然,玉玄矶挺直身形,转身之际,了然的笑意已从嘴角溢出。

“公子,实不相瞒,贫道观中珍藏的梨雨仅存一壶,奇货可居,见有缘人相赠,分文不取;遇无缘者索求,重金不换!”

顾云汐听得心头一紧,暗道近来自己怕不是撞了霉运走了背字?前个儿才遇到一个怪异的青楼女子,今天又碰到个与众不同的道长?

不需真金白银,呵呵,话说的得真满!

不恋金银,你这道观为何还要收四方百姓的香火钱?不恋金银,看你拿什么养活座下众多道家弟子。

无非也是与那“傅十两”是同路人,心高气傲爱面子、好装相,见人有求于他们便有意刁难,以此取乐罢了!

既然你说道观中存有梨雨,无论如何我都要与之一观!确是此物,我必将它搞到手中——

暗自拿定主意,顾云汐略稳心神便默然举目,一瞬迎上玉玄矶冰冷幽暗的眼眸。只见她双目轻眯,朱唇微启,浅笑莞尔缱绻:

“敢问仙长,在下于您……是否是有缘之人?”

说话时迈步向前,上身几乎快要撞到玉玄矶的胸口。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离开他的五官,娟眉斜挑,樱唇半翘,充满几分撩人的挑逗意味。

顾云汐认为,像玉玄矶这等年纪轻轻便久居高位之人,外表那冰冷无情的脸孔无非就是副唬人的面具,是故意作给别人看的。

你装,我也装!看你能奈我何!

玉玄矶神色一怔,冷瞳之中踱过一丝惊惶,不由自主将步子倒退了两步,似是完全没想到顾云汐能有如此表现。

刚刚,这小家伙还被自己编造的卦批吓得魂不守舍,转刹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明明是自己想要试探她,如今反受她撩拨了……

不过,原本不是什么孟浪之人,偏要扮成一副狂放不羁的姿态。这副做作而不协调的神情,着实娇憨得可爱。

尬然清了清嗓,玉玄矶紧绷面容,正色说道:

“公子严重了。贫道向来与冷督主相交甚好,今日又于道观中巧遇公子,自然是与你有缘。如此,请公子移步到一清净处,我即刻唤人奉出梨雨。”

顾云汐听了神色大喜过望,忙着力点头,道:

“请仙长带路,在下愿随您一同前往!”

“公子——”

晴儿疾步冲来,厉声阻止顾云汐。

方才一旁观望,见自小姐与这俊美道士你有来言我有去语聊的热闹,尔后两具身子近得就快贴到一块。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晴儿惊惑,莫非这国师真会什么旁门左道之法,将她家小姐迷惑住了不成?

不然,她怎么变得如此乖觉起来,问都不问,便要由他带着走?

晴儿拉住顾云汐的一只手臂,奋力摇摆,试图将她唤得清醒过来,声音焦灼道:

“公子要去哪里,我随您一同前往!”

未等顾云汐说话,玉玄矶转面吩咐身边童子,声音清凛,神情冷厉冰封:

“虚月,你带这位小公子到茶室歇息,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晴儿感觉自身正被一抹冰冷迫人的眼尾余光盯得紧紧,身形不受控制,微颤了一下,半晌再无话可说。

观望玉玄矶,周身上下无一之处不是精致完美、无可挑剔,那无暖无温的傲然态度又如凛凛冰山,挺拔俊逸却自带一股威压摄人的魄力。

尤是那对暗不见底的眼眸,总也盘踞了蒙蒙雾气在前,使人看不眼底之色。

根本不需过多语言,只一个眼神,他便可将反驳自己的人剥皮拆骨,顷刻间速杀于无形。

这种气场,比起能止小儿夜啼的东厂提督,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度冷场——

顾云汐见状,急拽晴儿,将其拖至门口,低声道:

“你安生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待取了梨雨,今晚就做正宗的蛟珠梨给你吃!”

晴儿着实忧虑,扯住顾云汐衣袖不撒手:

“您别逞能,我感觉那道士会妖法。您怕不是被他的美色迷惑了吧?咱快走吧,督主还在府里等您呢!”

“瞎说什么呢!”顾云汐哭笑不得:“我如何会对督主以外的男子动心?刚刚不过是为激他,放心!”

说完,她举左手,向右腕上的红绳摸了摸,接下来两手叉腰,神色得意道:

“我女扮男装没那么容易被人识破,何况束腰的宽带里还带了家伙。他真敢对我不轨,我也不是吃素的!他自己不是也说与咱们督主有交情,若被督主得知他欺负我,定然不会轻饶他!你在此耐心等待便是!”

晴儿无奈点头:“好吧,您快去快回。”

安顿好晴儿,顾云汐便随玉玄矶绕道后殿出门,一路徐徐而行。

走过多段青石甬道,经无数殿宇、庑房,已远离祭拜往来的人群喧嚣。

再上云石阶梯,穿两座鼓楼,便来到一重独立的院落前。

人未进门,便有股浓郁的香气迎面而来。

玉玄矶在刷朱漆的院门前止步,展臂示意:

“公子,请。”

话毕,先行走进院子。

顾云汐紧随其后。

眼前是一片崭新天地。

朱砂围墙不算太高,墙壁上缠着些泛黄的枯藤,那是过季的常春藤老根。此时节气未到,它们正在沉睡中养精蓄锐,静待初夏将至,再度抽芽的时刻。

院中正房、东西两排厢房坐落有序。红窗碧纱、青墙玄瓦,质朴无华。几株银杏树绿衫披挂,树杈间雀鸣清脆,别有一番情趣。

与外面的繁华相比,此间仿若洗尽铅华后的返璞归真、是难得清静幽远之所在。

院子正中有畦空地,内里栽种的花朵,花茎独立挺直、花冠大红艳丽,像极了玉玄矶道袍的颜色。

顾云汐从没见过这种花朵。难怪刚进院时闻到股子奇异的香气,原来正是这种神秘花朵散发出的花香。

本要驻足细看,怎奈玉玄矶已推开一间房门,口中道:

“公子,请。”

顾云汐只好朝那畦花朵留恋的看一眼,随他进屋去了。

房里陈设无特别之处,样式简单的枣木桌椅、书架与储物柜。三面墙壁素白如雪,正向对幅风月寒梅图,其余两处,分别悬胡琴与琵琶。

东南面一长方条案,上供通鼎香炉、几盘蔬果糕点。香炉中只插一根香。

此时香烛燃过多半,星点灼亮处青烟徐徐,香气已被院中那奇特而浓重的花香之气覆盖。

彼此于茶桌落座不多时,有小童奉上茶点。

玉玄矶随即吩咐他们,将去年珍藏于药神殿外梨花树下一壶梨雨启出,拿到禅房里来。

顾云汐旁边听了,七上八下的心算是放下一半。

可还不能掉以轻心!

她暗道,左不过看过东西,确认为货真价实的梨雨,才好开展下一步行动。

玉玄矶见顾云汐手捧白瓷点梅茶杯,长睫轻垂,身形许久未动分毫,似乎正在认真思考什么。

杯中白烟缥缈,雾气腾腾,氤氲了杯上那一对清浅的眸色。

玉玄矶兀自呷口茶,放了茶杯,嗓音圆润清透:

“公子不必拘束,此处是贫道的禅房。素日贫道于宫中道庐清修之时,便交由几位弟子打理。”

顾云汐忙将飘远的思绪牵回,翘唇一笑权作回应。轻放杯盏,视线移向窗边,她好奇的问:

“仙长,院中那些红花是什么?香气好奇特,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花。”

“阿芙蓉,又称罂粟。”

玉玄矶答,见顾云汐依旧一脸茫然,便又解释:

“阿芙蓉是从西夷移植过来的神花,结出的果实可入药,有镇静止痛之功效。”

顾云汐点头,笑得明媚:“多谢仙长赐教。”

玉玄矶目光直直打来:

“好了,这边就你我二人,咱们随意些,别‘仙长’‘公子’的,就称‘你’、‘我’便好。上次在宝和殿听冷督主提起你是他徒弟,还未问过你尊姓大名、今年贵庚,几时跟随的冷督主?”

“我姓顾,督主赐名‘云官儿’,今年十六啦。从前被督主留在贡院伺候姑娘们,一年前才留在身边,侍奉他的日常起居。”

有感对方正对自己的身份刨根问底,顾云汐也不扭捏,答得半实半虚。

话说完,信手拈起块槐花糕,放到口中咬去一半。才咽下,便抬眼反问:

“不知仙长祖籍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亲人吗?”

玉玄矶表情一震,浅浅一笑,眸色深沉复杂:

“我是封登人氏,家中父母双亲,一兄长,一同父异母的妹妹。”

顾云汐吃光点心,正在抖落满手的细渣。听他说到同父异母的妹妹,马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哦?如此说来,您也是大户人家出身?”

可大户人家,谁如此心狠到,把这等标志俊俏的男子送往道观清修?

此时,顾云汐内心生出无限惋惜之情。

想必是这玉玄矶早年遭遇过一些事,才会年纪轻轻出家。难怪坐拥高位,外表却是冷利如冰。

茶桌对面,玉玄矶将手中茶杯转了转,一双眼眸紧视顾云汐,光芒幽黯,恍若有股哀怨情绪隐含其内,如寒溪深涧,正在默然空明的流淌。

恍是一记轻叹,他缓声感慨起来:

“我那妹妹,今年该是有你这般大了……”

“嗯。”

顾云汐饮着茶,只道他是在思乡,于是心不在焉的回应一声。过后突感话不对味,猛然抬头,向他挺起身板,皱眉反驳道:

“我、我可是男的!”

玉玄矶“噗嗤”一声笑了。这绝不矫情做作、全然发自内心的愉悦表情犹如漫天云霞,灿烂动人,一时间将顾云汐的双眼捉得牢固。

笑够,玉玄矶无奈的擦擦眼角,白雪脸颊又退回到十足的冷峻之色,对看呆的顾云汐沉声道:

“我只是拿你与她做个对比,你慌什么!”

顾云汐好不窘迫,神色怔了怔,不悦的开口逼问:

“你说你有梨雨,在哪?何时拿来我看?”

“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