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墨欣樱款了款手,淡淡的语气。
延昭干脆从地上起来,眼眸里一如既往的淡定……
“郡主。二郡主……王妃在水月阁急着叫你过去……”墨欣樱正待转身,去墨云轩的书房,忽而见长廊另一端跑过来的身影,是夏子漓的贴身丫鬟。
而墨欣樱淡淡的看了那丫鬟的身影一眼,随即转身对身后的延昭,高冷的留下两个字。
“走吧——”
没有理会那丫鬟,墨欣樱脚步不停的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延昭略微一愣,随即低头,沉默跟上。
冷暗的光线从外漫进来,在房间里划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父王——”墨欣樱托着长长的裙摆进去,平静的语气,眼看向坐在座椅里面色略显颓靡的墨云轩。
她走近两步,而延昭守在书房外面。
柔软的裙摆在地上随着美人步子一点点的拖开。
“我知道父王并非愚蠢,否则,颠覆了两次沐轩国政权,并且燕王在沐轩国几十年威名,可是,现在的情势你已经看到了——”
墨欣樱说着,转头侧脸犀利的看了墨云轩一脸……
而墨云轩右手搁在书桌上,始终一副黯然模样的脸,半低着头,似乎对墨欣樱说的话根本不上心,又仿佛字字句句都认真的聆听着。
素锦上墨色的龙爪,江水翻腾。
其实,他也没想到,结果会成这样……
他一手扶上去的皇帝,为了兑现当初对墨亦秋的承诺,他以为,小皇帝会领他的这番苦心……
但是,结果,白费,终究是白费了……
只是一切盲羊补牢,为时不晚……
他不狠,但是他要狠起来,那就无人能挡。
“你是我的女儿,只要你不愿意,没有谁敢让你和亲——”
转过头来的墨欣樱顷刻间对着墨云轩嫣然一笑……
“我当然知道父王的实力,就算所有人不信任你,我都不会相信你是因为怕事儿才一步步的纵容到他们如此地步。”
“可是父王,你可知,现在的这一切已经因为你的妇人之仁成了这样,你再犹豫,是真要把燕王府推向火坑么,你仔细看看,朝中还有多少是真心听命于你的?!人人只道,崔太后贤德,何曾提过燕王的日日夜夜为沐轩国夙兴夜寐,你仗着手中的兵力,他们暂时是拔除你不得,可是一旦等到人心所向,这中间的厉害,父王可是想过,你是要牺牲掉我们,还是牺牲掉母妃——”
墨云轩忽然半垂的眼眸大睁,然后抬头看向墨欣樱……
而墨欣樱表情淡淡看他一眼,继续说道……
“皇帝不韧,听信小人谗言,辜负当初一心扶他上皇位的叔父,父王可能还不知道吧,你放进勤政殿的眼线来报,皇上有意在让我和亲之后,派你下钦州去亲自指挥救灾,皇帝的寓意不用我多说吧——”
“你连我放进勤政殿的眼线都知道?!”
“父王的眼线不仅仅只有勤政殿有吧——”
墨欣樱看他淡淡的一句。
墨云轩哑然。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男人的手指在案桌上轻敲,面无表情,语气徐徐。
墨欣樱转头又意味深长的看墨云轩一眼。
“燕王被调离了京师,我们就是被宰的羔羊,皇帝一道旨意下来,班列罪证,先将燕王的家眷囚禁,等到燕王再回京之际,想要改变一切却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父王应该即刻拟好一份奏折,当着满朝文武,主动请罪请缨,派兄长墨子聿下去地方,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皇位,必须由兄长继承,皇位只有握在自己人手中,燕王府才可岁岁年年无虞,钦州旱灾为何不减,朝廷的赈灾银子不能如时发放,民不聊生,父王应该知道,趁机拔除几枚官员,让长兄亲自前往,解了钦州之困,请法师祈雨,安抚人心,这一切的功劳,日后自然在长兄身上,所以,他日,他对江山社稷有功,又是皇族嫡支嫡子,加上燕王府的实力,顺理成章登上那个位置”
自古帝王要服人心,都必须在那个‘功’字上,对国家做了贡献,平民才能拥戴……
“那么,墨君汐呢……”
片刻,墨欣樱转过头来,眉梢眼角满满的阴郁……
“墨君汐么,他只有死——”
听见这个‘死’字,墨云轩将头微偏,面上的情绪有些繁复……
最后,才似下定决心道。
“真不愧是我墨云轩的女儿,我的谋略,我的狠,你都遗传到了,嫣儿跟你的性格太不相同,而子聿也总有妇人之仁,也只有你,才真正有我墨云轩的性子——”
墨欣樱闻此,也不知道墨云轩是出于何种想法说出这番话,但是她目的也达到,唇角回应似得勾起一抹得意笑意,盈盈跪拜间。
“多谢父王成全——”
“樱儿……樱儿……”
墨欣樱正待起身,却见身后一抹匆匆的身影,片刻,身体顿在原地……
迎面而来跌跌撞撞的满脸怆伤的妇人。
“墨云轩,不能,不能让樱儿去和亲,我绝对不允许,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君汐怎么会选到要樱儿去和亲,你们一个个,是跟我有仇么,为什么你们反复的要伤害明明是你们亲人的人——”
穿着一身绿裳的夏子漓,那纤弱的身躯弱不禁风,原本就并不丰腴的美妇,最近一连串的打击,让这个美丽的妇人有种沧桑憔悴之感。
夏子漓一进来,咬着牙,在血泪中死死咬牙支撑的感觉……
见了这副模样的夏子漓,此刻的墨云轩只想退避,想躲……
他不是不敢,而是不忍……
曾经说好给她的幸福呢……
她一个劲的质问他为什么,而他又能怎么回答她,又能解释的清楚……
夏子漓身后跟着月珠,吃力的扶着她……
“母妃,你别哭,樱儿会照顾好自己……”
“不行——”夏子漓却是一夺袖,将小小的欣樱拉出来,一把搂在怀里……
隔着不远的距离,泪眼朝墨云轩嗔怨道。
“你到底要怎么样,当初为了别人的性命你可以拼死一搏,可是,轮到自己女儿身上你反而不管不顾了么,墨云轩,你自己看看,我们的女儿,一个个都成什么样了……”
“嫣儿已经那样了,难道连樱儿也不放过么,我夏子漓到底是做了什么错事,为什么所有的报应都加诸到孩子身上,樱儿的事儿,我不允许,明明沐轩国的女子那么多,为什么要选中我的樱儿,为什么——”
女人一字一句的哭诉,在她怀里的墨欣樱差点被她勒的喘不过气……
而墨云轩坐在座位上,抱了肘,眼观鼻,鼻观心,就是沉默,一声不吭。
不敢看夏子漓……
“如果你不给我答复,那么我亲自去找皇上,我要他给我一个公道——”
“母妃,皇上的用意你是看不出来么,还去找皇上?!”
夏子漓收泪一顿。
“什么意思——”
“皇上现在的用心在谁身上,母妃,你是看不出来么,我们如果还不反抗,遭罪的就是燕王府——”
夏子漓彻底呆在原地……
墨欣樱从夏子漓的怀里慢慢的挣脱出来,她还想对夏子漓说什么,但是终于,顿了片刻,却还是一个字没有说,临行,脚一步从墨云轩书房的门槛踏出去,冷冷的声音留在后面。
“所以,母妃,这个亲,我是非和不可——”
而身后的夏子漓,仿佛才从惊惧中醒来,浑身猛的一颤,身体,如置冰窖,抬起头,双眸无神。
“好了,这册封礼也已过,以后你就是花樱公主了,和亲是为沐轩国而和,任重而道远,还希望公主以后嫁过去能时时刻刻以沐轩国臣民的利益为己任,持重宫闱,和睦上下,哀家也一直认为花樱公主是个文礼谦敬的好女子——”
太后正殿内,崔氏穿着一袭梅花纹绛紫色宫服,淡雅脱俗。淡淡的紫色丝质中衣用金黄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了一朵朵玉玲珑,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平添了几分妩媚气质。披着金丝披风,也锈了凤凰。袖口领口用蓝色丝线镶边,镂空的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素色腰带显出了身段窈窕。三千丝发被绾成盘丝髻,用紫金翟凤珠冠和一只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轮装饰,有着一股淡淡的柔弱和娇媚。灵动的双眼在眼波流转之间光华显尽,施胭脂让皮肤显得白里透红,唇上单单的抹上浅红色的唇红,落英缤纷翡翠头花缀在两边。中间穿插着菊花纹珐琅彩步摇,亮丽却不失清雅,还戴上了金镶红宝石耳坠,指上戴着镶嵌着几颗鸽血红宝石的护甲,细长而迷蒙,虽不年轻,却满满有年轻女子的风韵。
讲话时,脸上始终带着和善笑意,声音也娓娓动听……
而此刻的墨欣樱却从心里道出一声冷笑……
说的好一副冠冕堂皇的话,要一个为臣民谋福祉,忧国忧民的太后……
今天,是墨欣樱奉旨进宫受封的日子,沐轩国开国之时,也有过其他国家的使臣来沐轩国请和亲之策,但是按照惯例,一般都选大臣女或者不得宠的的王爷郡王之女封了公主下嫁,而墨欣樱还未满十岁,这个年龄根本不适和和亲,而沐轩国其他宗室女,二王爷和七王爷府中的几个嫡出庶出的女儿都比她年长,可是偏偏却挑出她,还是为了打击燕王府么……
并且让外人看的明明白白……
一向说这崔太后做事儿严谨,持重,可是,现在做的这件事儿就不怕被外人非议么……
让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孩子去当新娘,远嫁,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残忍狠辣么……
偏偏,做的人还这么一副端着和善笑意两面三刀的模样……
“臣女承蒙太后娘娘教导,不胜欢欣,以后一定遵照太后娘娘的旨意,不负皇上和太后娘娘的期望——”
墨欣樱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
“好……好……”太后眼底的光精亮,使力的在墨欣樱脸上打探,却看进那一汪清澈而明净的水眸时,只看见一抹亮晶晶的明净的纯真……
又暗叹自己想多了……
才一个九岁的孩子,哪能伪装的这么好,能使计生出什么风波来……?!
太后殿外的太和宫,午后,屋顶片片金色的琉璃瓦,阳光落在上面,点点晶莹璀璨如珠……
“依照规矩,既然你已经册封为公主,在宫中设了你的行馆,这两边花樱公主可以不用回自己本家—”
低着头的女子眼中忽然一暗,眼中稍纵即逝的一丝阴寒……
“多谢太后爱怜欣樱年幼,在宫中设置行馆免欣樱宫中府里来回奔波之苦,可是欣樱终究是要远嫁了,兄长数日前受命去救治灾情,府中人声寂寂,欣樱受父母养育数十年,以后也不能为父母颐养天年,希望在临行几天,陪伴在父母身侧,尽子女孝义——”
“其实女儿家本来就是要出嫁的,赡养父母事儿才多交给男儿来做——”
崔太后听墨欣樱细细的话语里透出一股伤感,自己也颦眉叹了口气,半响,见墨欣樱一直低着头不语,才又一声叹。
“罢了,就依你所说的吧,在花樱公主未出阁之前,就待在燕王府吧,春玲,春怜,你们这两天就随公主入住燕王府,贴身保护公主的安全,确保公主在出嫁前一切无虞——”
“是——”
已经加冕,托着长长礼服出来的墨欣樱在背向着崔氏,步踏出太后殿的刹那,脸色一股骇人的凌寒。
阴测测的气息萦绕周身……
她身后除了之前带她进来的引路太监,现在还跟了两个穿着绿色宫装的太后殿的宫女。
这崔氏用这样的手法来监视她会不会反悔逃跑,然后自己的一举一动就都在她眼下……
呵,只是两个宫女而已,拿她墨欣樱奈何?!
崔氏啊崔氏,十多年一点点的腐蚀,到今天,终于是用尽各种手段想要将燕王府一把拔除了么……
朝堂之上掌握了数半朝臣,崔氏一门的人一步步的接手了最有利润的盐运和茶。
又擅自换了禁卫军的左右羽林和左右神武的统领将军。
以为这样就能和燕王府有的一拼了么,燕王府的卫军同样不少……
从太和宫出来,宫殿外一阶一阶的台阶,铺到花圃里,就在那长满萋草的芳园里……
仰面,又是一树花开的海棠。
姐姐,你的仇自然让我来替你报,而云风哥哥,我也让给你,我不和你抢,我是你妹妹,我只希望你过的好就可以了……
宣德十年,六月十七日,沐轩国和摩罗出嫁公主结亲的日子……
这一天,从早上开始,从皇上临朝的紫宸殿到皇宫第一道红门,锣鼓翻天,唢呐阵阵,满朝文武百官,庄严的号角吹响,墨君汐在满朝文武的拥簇下,带领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出现在墨欣樱面前。
人群之外,就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
使臣也环绕在墨君汐的身边……
墨欣樱在一方八人大轿上,两边是随同送亲的仪仗,而这一天,燕王府的郡主出嫁,燕王没有到场,燕王妃也没有临时再送行……
摩罗本来是沐轩国南边的一个国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跟沐轩国不同,沐轩国地势平坦,土壤肥沃,而摩罗一直处于没有完全开发的蛮荒之地……
有渔民整天靠水烤鱼吃……
摩罗这是新君主即位,老摩罗王已经七八十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摩罗这些年于沐轩国关系不错,总是挑国内好的生丝,织锦,茶叶送上来……
新摩罗王即位之后,主动派使臣过来请求和亲,与沐轩国结为姻亲之好,这是对两国臣民都有利的事儿,两国君臣欢心鼓舞,沐轩国的君王自然也不会有人反对。
而燕王府内,这些天一直呆在花园里,不爱说话,也不问世事的墨容嫣……
似乎感觉到府中比过去更冷清了些……
“琼玉,樱儿是不是已经上了花轿了……”
女子低低的声音里着难掩的黯然……
明明是六月,不应该是酷暑么,可是一习凉风吹来,墨容嫣竟然觉得有些冷……
不自觉间扯了扯手腕上的披帛……
“郡主可是伤心透了么,那会迎亲的人才走啊……”
“呃……”墨容嫣眼瞥向某处,是懂非懂的应着,久久,眼眶里有氤氲雾气……
终于,日升高空,阳光也渐渐强烈了起来……
墨欣樱一身华丽的凤冠霞帔,里有锦茜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霞帔,那开屏孔雀有婉转温顺之态,好似要活过来一般,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曳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发鬓正中戴着联纹珠荷花鸳鸯满池娇分心,两侧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垂下绞成两股的珍珠珊瑚流苏和碧玉坠角,中心一对赤金鸳鸯左右合抱,明珠翠玉作底,本来的美人坯子,转眼间,更觉光彩耀目。
不管怎么说,出嫁前,必须要给皇帝行礼。
坐在软轿上的墨欣樱下来,金黄的阳光遍地,透过簇簇颤动的人头。
墨欣樱朝后看,那高台之上站里的人,锦带飘飘,脸色各异……
太后一身盛装,深色掺夹了金丝绣成的百凤朝阳的黑色蟒袍,袍身缀了二十来颗合浦大珍珠,身下用了金线银丝盘成的朵朵墨菊,大幅的箭袖,三千青丝,缠成高耸的朝天髻,斜插朝阳五凤挂珠钗,缀了珍珠攒八宝花钿镶了蓝色镀金点翠,右一根通透的绿玉簪子。
端庄中不失威严,华贵中不显俗气……
而她旁边的邑扇,一身明艳的鹅黄宫装,头上也梳了乖巧的发髻,带了珠花。
当墨欣樱隔着距离看她时,她也略眯了眼睛正在审视墨欣樱,那无表情的表情里端端一股阴郁……
今天是大日子,沐轩国的满朝文武满满在内,皇亲也都能到场……
而邑扇旁边,则是一身白色襦裙的崔雪锦。
崔雪锦今日打扮的甚是俏丽,那襦裙的布料一看就是国外进宫的最好的雪缎,蓝色晶莹的琉璃耳坠,头上扎着大红的显眼的绢花,浑身的珠光宝气。
看了看那高台上站着的人,墨欣樱复又将视线挪回来……
然后移到近身旁边的人。
看着这个穿了明黄衣袍,明明是靠自己父王扶上皇位,却嫉恨燕王府如仇敌,并一手将她送出沐轩国的人……
面前的男子,身体纤长,面上并不见狠虐,甚至脸庞因为还带着一丝稚嫩看起来分外怯弱的人,一次次的,墨欣樱对他已经失望之极,厌恶透顶……
小时候,她不止一次亲切的叫他‘君汐哥哥’‘皇帝哥哥’。
可是,现在这个哥哥,却毫不顾念旧情的要一步步将燕王府推向绝路……
四目相对,送行的队伍浩浩荡荡,有司仪在台上高声宣道:“依仗准备,吉时快到——”
“皇妹,这次你去,路途遥远,多艰辛,希望你过去,能以两边的社稷江山黎民百姓为重,这杯酒,皇兄敬你——”
金樽清酒,墨君汐站在面前,首领太监在旁边端着小案,上面放着装酒的白玉瓷瓶。
墨君汐手拿了两只酒杯,一只递给面前的墨欣樱,语气低迷,眉宇间自然的弥漫着一股忧郁……
而墨欣樱知道,墨君汐本来就不是一个十足的干脆男人……
敬酒,墨欣樱接过来,仰头就喝了……
“这第二杯酒……”
敬酒三杯,才算礼成……
墨君汐嘴里说着,亲自执了玉壶要斟满……
“慢——”
却不想,墨欣樱突然出手制止,口中叫了这个字……
正在动作的墨君汐忽然愣住,围着的宫女太监也有人惊住……
而墨欣樱却不管,只是抬头,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她只朝着高台上一望,再一喊。
“臣女的这第二杯酒,臣女希望是由公主来亲自斟满,臣女此次出嫁是为了江山社稷,让两国臣民永结缔好,公主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台下,隔着距离,墨欣樱的话盖过了吹奏着唢呐的仪仗队,周围人某一些声音降下去,却又有令一些声音高了起来……那是一些小小的惊诧的议论……
而更外面人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的只是抬头朝里面看……
太后的容色动了动,站在高台上,却依然是一副稳重的模样……
而邑扇,在墨欣樱话语刚落时,脑袋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女的再故意挑衅,是因为要远嫁知道被设计了所以不甘心么,临走只能在这两边讨点便宜……
如此想之后,又站在原地定了定神……
现在的燕王府已经一败再败。
一副溃败不堪的模样,她怕什么……
思及此,唇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讥诮的弧度,邑扇正抬了裙摆往前……
而被旁边的崔氏一声制止。
“邑扇——”
邑扇却敛起脸上的得意转头,看向崔太后,声音轻灵,笑道。
“母后放心,儿臣去去就回,不相信她还能做些什么——”
“当着满朝文武大臣,如果儿臣不去依着她所言,到让人落了口实了……”
邑扇又如此补充了句……
崔氏眼浅浅一扫满站立在内的文武大臣,想要制止又觉得这样做的确欠妥,思虑再三,还是点了点头。
邑扇得到允许后,竟是一脸欢愉的朝前,朝墨欣樱方向走去……
邑扇靠近,而老太监将小案上斟酒的白玉壶,一手端给邑扇,躬身叫了,退开两步。
“公主——”
邑扇丝毫没有将老太监放进眼里。
此刻的她,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脚踢了宫装裙摆上前……
一手执壶,‘哗哗’的水流声,将两只空杯注满,然后,亲手一杯端给墨君汐,另外一杯则手捧给墨欣樱。
唇角轻笑。
“这杯酒,能让花樱公主走的更顺畅些……”
墨欣樱好整以暇的接过来……
“报——”
忽然,从不远处的来的一道急迫的声音,打破当前的气氛,一个送信模样的兵卫跪在地上。
“启禀皇上,钦州州县内传来喜报,八王爷世子率领人马下去,救治旱灾,已颇具功效,处处施设粥棚下,有三百多位难民,联袂上报,为世子请功……”
话音一落,周围的大臣先是一愣,立马一脸喜色,环顾左右,左右也皆是一片喜色,各人议论纷纷……
“能解了旱情,太好了……”
“是啊是啊,久旱不雨,皇上也是急坏了呢……”
“这王爷世子虽然年数不大,经历也不多,却是一个有能有才的人呢……”
“谁说不是呢,虎父之下无犬子嘛……”
凡是说后面两句这种话的人,差不多就是拥护燕王府的大臣。旁一听就能听的出来……
墨君汐已经目瞪口呆……
而墨欣樱听着却在旁边抿嘴嫣然一笑……
“哥哥才为沐轩国立了功,妹妹也为了黎民江山而远嫁和亲,皇帝哥哥,燕王府的人真的是为沐轩国出了不少力呢……皇帝哥哥,你说是不是……”
墨欣樱小眼儿微笑弯曲成一弯月牙……
“呃……”此刻的墨君汐仿佛才从震惊中醒来……
一醒神,却看见自己手中支出去的酒杯,那样木然的支在半空,似乎支了好久了,回神间,神情略有些尴尬,正要将手中的酒杯收回去。
“皇帝哥哥……”
此刻,墨欣樱还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
却将墨君汐要收回去的酒杯一手制止,从傻傻的他中将酒杯一把夺了过来,复又将自己手中的另一杯支出去。
娇笑:“这杯酒,还是让臣女敬您吧!”
“臣女敬沐轩国当然也包括皇上您越来越昌盛,强大——”
说完,墨欣樱一仰头,自顾将手中的酒再次一干而尽……
而从刚才那一桩喜讯过后,墨君汐一直在浑浑噩噩中仿佛没有转醒过来……
见墨欣樱给他亮开的酒杯已干,自己也拿着手中的酒杯一干二净……
喝完之后,两只酒杯再次一前一后放在拖案上……
邑扇再次端起酒壶,看着墨欣樱一副得意的模样,还想说什么……
却有站在墨君汐侧面的人,发现了放在龙袍袖子下的那支手一直颤个不停。
墨君汐满脸乌青,身体在原地抽搐的越来越厉害。
有些人终于瞧出了情景不对。
那太监公公走拢,不敢大声。
“皇上?!皇上?!”
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一道明黄的身影从地上直直砸倒下来……
“啊——”,立马一旁宫女尖叫声,那闻之悚然的声音划破长空。
“啊,出人命了……”
“皇上出事儿……”
墨君汐整个身体迅速的栽倒在地之后,人立马没有了呼吸,半睁的眼睛,鼻孔,眼窝,耳孔都流出了鲜红的粘稠的液体。
而此刻,机不可失,立即墨欣樱一道威严的声音盖过其他。
“大胆邑扇,竟敢毒害皇上,来人,将邑扇押起来,先关入大牢,即日发落——”
周围的人群各种骚动,宫女,太监,大臣,使臣,还有还在外面的一圈圈兵卫……
外面的兵卫听着墨欣樱的话,知道皇帝被害,而害人者是公主,都是很高的身份,想要上又不敢上。
“我。我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
此刻,没有人比邑扇更慌乱,这事来突兀其来……
她一开始根本没有想到,事情的结果竟然会这样……
而站在高台上的崔氏,冷眼看着下面的那一副场景,身体急剧的退后了两步,而身边的宫女一把扶住她。
关切的叫了一声“太后——”
“你敢说不是你么,这酒不是你亲手斟的么,这第一杯酒都没有问题,第二杯酒恰好经你的手皇上就出事儿了,你还敢说不是你么——”
墨欣樱上前,一把紧握住邑扇的手腕,然后高举起,眼眸里的光如毒箭。
“不是我,墨欣樱,如果你说是我,请你拿出证据——”
墨欣樱冷笑,口气丝毫不软。
“这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还需要证据么……”
“御林军在哪儿呢,还不把这弑君的凶手给拿下——”
墨欣樱站在地上一吼,随即环顾四周,那些大臣搞不清状况,都不敢沾染,不敢随便乱出主意,又迫于墨欣樱自身的威力,根本不敢开口,兵卫压上来,大臣们也只能纷纷后退……
见兵卫已经上前,墨欣樱再次咬牙大喊一声。
“把她给我拿下。”
“放手,我是堂堂公主,你们谁敢碰我……”侍卫靠近之时,邑扇的小脸变了色,恐惧间,曾经一度公主的贵气,骄傲再也不再……
“放手——”尽管邑扇一个劲的挣扎,可是侍卫还是不手软。
终于——
“放——手——”从高台上,一道沉沉的,稳重的,有力的声音,如同从放置了千年的磬钟中敲响的沉重声音……
众人循声上看,却见一个墨色的身影,那身上弥漫的厚重气息,一如她刚才说‘放手’那两个字沉重的语气……
所有侍卫一愣,站在原地看了看一直不停挣扎的邑扇。又看看那高台上的太后,又看了看面前一张小脸盛满薄怒的墨欣樱。
哒哒……哒哒……千道宫门次第开……
一匹快骑,带着两边浩浩荡荡的骑兵。来之时,外面已经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年轻的将军坐在马上,勒紧缰绳,在马上绕了两圈。
看着底下的人。
“都给我围起来……”
随后……年轻的统领在马上大喊。
“王爷有令,听闻宫中有人叛乱,特派属下来平息,请勿惊慌,弑君者,罪不可恕——”
年龄的将领在马上勒紧了缰绳,一副气血方刚的模样,有模有样的念道……
而站在原地的墨欣樱,却因为那个身影的出现,唇角勾起一丝满意的笑意……
如此,就达到了,延昭,你没令我失望……
而站在高台上的崔氏,一见此形势的再一变化,身子复又站不住,被左右两边的丫鬟一手扶住……
脸上也逐然的一抹戚色。
这一刻,她恍然才认清,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计划……
原来,曾经,数年前,她就这样被墨云轩赶下了台去……
可是如今,又一次无情的被轰下台……
崔氏,只怕她一倒,崔氏终究也难逃厄运……
“墨云轩,不管你如何做,请你保我女儿保邑扇一条命……”
黑暗的宫闱,坐在太后殿里妇人仿佛又老了一截,搭在座椅上的一只手,颤抖着青筋鼓起。
“可是我女儿呢,我女儿的牺牲呢……”
站在她面前的俊美的穿着锦袍的男子,面无表情。
美妇转抬头缓缓看他一眼,这一抬头,仿佛抬了很久。
“我为你的女儿偿命可以么……”
美妇沉重的语气……
男人紧紧抿唇不语……
翌日,太后甍,于太和宫,丑时……
而皇宫,暗湿的大牢尽头……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还穿着当天被押入大牢的一身鹅黄宫装的邑扇,宫装已经脏污不堪,可是女子的声音却尖锐一如当天有力……
“叫什么叫……你这样叫,是难道你不知道你母后已经死了么——”
从大牢入口处进来的女子,后有宫女提着美丽的荷叶宫灯,因为疾步脚尖不时打上冗长的宫装裙摆,女子走近,声音里带着另一种威力……
“你。你说什么……”
牢狱里的女子颤抖的声音,虽然刚才的音量小了下来,似乎对刚才墨欣樱说的话,不敢相信……
“哼——”牢狱外的女子,听见这道颤抖的声音,倒是一点不心软,隐隐中,心里反而有些快意。
“难道要我重复么,你亲娘已经死了,今儿早上,天不亮,在太和宫服毒自杀而亡——”
“你胡说——”
此刻,牢狱里的女人身体跌跌撞撞,连退两步,从喉咙中发出的声音,仿佛是破血而出。
墨欣樱没好气的淡淡看那张惨白如鬼魅的脸。
转头,眉宇间依然阴鸷……
“我胡说,你就当我胡说好了,如果不是你母后临死要我父王保你一条命,你以为你还有命在这里么,什么尊贵公主,都是狗屁,你的尊贵,是我们燕王府给予的,你们一个个的,你,墨君汐,包括你们崔家的一个个的人都该死,不知道感恩,你知道崔雪锦被我怎么了么?”
声音渐渐的低了下来,墨欣樱却冷笑的很有兴致。
“我把她放进京城最大的妓院里,对的,就是城北的百花楼,我要让人一个个凌辱她直到死,而你……”
虽然身带巨大恸耗,邑扇还是因为这阴冷的语气浑身一颤。
墨欣樱顿了顿,眼眸一如既往的狠辣。
“没办法,你那没用的娘亲最后保了你一命,我不要你死,不是你们让摩罗主动请求和亲而想将我推进去么,别以为你们在算计着什么我不知道,墨君汐为什么会死,当然不是你亲手倒的那杯酒,而是那毒是我放进去的,酒杯是我交换的,你们蠢啦,都蠢啊,就算没有你,墨君汐当时还是会死,因为那是他最好的归宿,墨君汐一死,没有人做你们的傀儡你觉得你们还有胜算么,皇位之争,姓崔的能争得过姓墨的么……”
“呵,真是幼稚……”
转眼,墨欣樱仿佛才想到什么好笑的点……对着邑扇那张此时苍白怯弱的脸。
“哦,我还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帮你想到了一个你为沐轩国臣民立功的大好机会,和亲。哈哈,和亲,现在,就让我们真正的公主,尊贵的邑扇公主嫁过去,我想摩罗国的人求之不得,哦,对了,当然,不能嫁给那刚继位的年龄的摩罗王,听说摩罗国的老君王还没死,七老八十瘫在床上起不来,不知道给他嫁一个年轻漂亮的王妃,他的病会不会就此好一点。哈哈。!”
“扑——”压着胸口,邑扇的口中忽然的喷出一口血来,看着墨欣樱,一字一句,那眼如同剜肉的刀“你的心好狠——”
而墨欣樱停止笑声,一转冷冷的脸。
“再狠也是你们逼的——”
说罢,甩开长袖,再说无趣,从宫女手中夺过灯,一路急急朝天牢外走去。
天牢外,那柔和了的阳光,快速的赶走身上的冰冷,墨欣樱在阳光下站了很久,似乎才发觉到身上暖和了些……
过往的侍卫皆低头行礼……
“公主——”
墨欣樱站在原地,感慨,现在,她可是真正的公主了……
名副其实的花樱公主,墨子聿继位,皇位之后就稳稳的落在自己人手里……
再不用担心伤害……
“姐姐……”回到燕王府,那一角的海棠花下,站在那里的墨欣樱忽然觉得自己又长成了很多,一瞬间,觉得自己快像个大人了……
“樱儿……”
已经落下了好久的声音,椅上穿着白色素服一身略带忧伤的墨容嫣转头过来。
莹绿的碧玉簪子挑起一缕那垂落在肩上如瀑流的发……
清丽秀美,现在的墨容嫣已经彻底的改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天真快乐的墨容嫣。
“姐姐,害你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她站在原地,脸上微微动容……
“樱儿,谢谢你,我一直都知道,你跟我不一样,我以前是那个傻傻的慕容嫣,而是,你是有才能的墨欣樱,只是,樱儿,无论如何,姐姐我还是回不去了,永远,永远的回不去了……”
“姐姐——”
听着墨容嫣那伤感的字句,墨欣樱心里还是仿佛有什么卡在心中,卡的她难受。
几年后……
皇帝的两个妹妹相继出嫁,一个嫁入国公府,令一个嫁入将军府……
再没几年,每次夏子漓见两个女儿回门,总还能带两个小外孙,在花园里围着夏子漓打转。
墨容嫣的一儿一女,墨欣樱的一女一儿……
而每每在书房依然帮着批阅奏章的太上皇墨云轩,就会被这四个小外孙牵着衣袍扯出来,偶尔人一多,待墨云轩一坐下,总有人揪头发,揪耳朵,这个老外公当的那是痛苦不堪……
所以,墨云轩每每抱怨,不让这四个小东西入府……(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