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她,是在酒吧。
人很多,闪烁的霓虹重叠着人们的影子,像是拍照时抖了一下手,只剩下一片模糊的颜色,看不出哪个是哪个。
但是,刚进来,他就看到了她,在角落里,她夹着烟卷的手托着下颚。
他们离得不算太远,隔着一段走廊。一张清汤挂面的素颜,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眸,和那些混迹于这裏的妖艳妩媚的女人不同。
他看她,一双眼睛就像铁碰到了磁石,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阚泽,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才来?杨浩向他招着手大声喊。
有些事情耽搁了,怎么?你也孤家寡人,蔚然没来。他收回一双痴眼,打着哈哈掩饰自己的失态。
你觉得呢?杨浩耸耸肩,玩世不恭的模样。
还在生你的气?
女人啊,真是奇怪,心眼比针尖还小。
本来就是你不对,既然想和她有个结果,就不该再拈花惹柳的。
大哥,是你把我约到这裏来的好吗?你这是怂恿我犯罪。
呵呵呵,那我不说了,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
阚泽说笑着,眼睛又不自主的望向了那个女人。
喂,喝点什么?
见阚泽没有反应,杨浩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一双狐疑的眼睛顺着阚泽凝视的那条线看了过去。
之后他开始偷笑,继而大笑。
喂,你笑什么?这么夸张。
我夸张,大哥,是你太夸张才对吧?你看你,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杨浩说完,又是一阵笑。
被逮个正着,阚泽自觉很尴尬,更不知道是否该辩解一番,想了想,索性沉默了。
怎么?感兴趣?
别没正形,对了,我约了迈克谈海南那块地的事,要不要一起?
算了,你去吧,这么无聊,我还是去找蔚然好了,说不定,她气也消了。
那好,你买单,我先走了。
敢情你约我出来就是给你买单的呀?
你是我兄弟嘛。
第一次的心动,没有交集。阚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动了心。一见锺情,他一直认为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那一晚,他失眠了,眼前挥不去的,是她夹着烟卷的手指,它们在他面前放大,再放大。
像是被施了魔法,阚泽的脚总会不受控制地跑去那间酒吧,就想看看那个女人在不在。
点一支烟,看它在指间慢慢燃烧。祁风觉得自己一定有病,不然,为何总是痴迷于这个举动。她想起叶子的话,她说:风,和你一起久了,人也变得冷了,没了温度。
她不明白叶子为什么这么说,可她看得出叶子眼里的难过。
她问叶子:你觉得我很坏。
不,你是把自己藏得太深,想要爱,又怕爱。
祁风跑到衞生间,站在镜子前,一遍一遍看着自己,从眼角到眉梢,一点一点细端量。
转眼十几载,日子最是不经思量。镜子中的自己,眼角已经堆起了褶皱。她终于承认了岁月是一把无情刻刀,纵然她不情愿,却无力阻止这坍崩的苍老。
只是,她那颗倔强的心虽被流水年华一再打磨,却始终未能柔和。
她依旧疯狂起来无所顾忌,安静下来,悄无声息;她依旧像个孩子痴言痴语,敏感时受不得半点委屈;她依旧冷漠时像是一条蛇,不痛不痒着却重创了别人。
她叨念着:似乎一切都变了,似乎一切又都未变。
她觉得镜子里的那张脸,真悲哀。
祁风知道那个男人已经看了她许久,那眼神太过灼热,她似乎要被烫伤了。
可她还是那么垂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指间的白色烟卷。对于那个男人,她打定主意不做任何反应,她在等待他眼睛里的火冷却。
可是,那人太固执,火越烧越旺。
她决定出击,她知道,他是个还算矜持的男人。
看着女人向自己走过来,阚泽的心跳突然慢了许多,他甚至不敢呼吸,他以为是自己表现得太赤|裸,惹恼了这个女人。
介意我坐在这裏么?
不,不介意。
为什么慌乱?为什么不敢再抬起头仔细地看她?阚泽觉得自己一向的优越感做了逃兵,在谈判桌上趾高气扬的他竟也有打蔫儿的时候。
来杯冰水。
阚泽觉得有些恍惚,这个柔和的声音是她发出来的,轻轻软软的,他好奇地抬起头,恰巧看到她抿着嘴,一双眼睛看着指间的烟卷,素颜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情绪。
她不喝酒,不抽烟,不化妆。
如此奇怪。
你好,我叫阚泽,你呢?他试着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结果,他失败了,语气里有紧绷的小心翼翼。其实他想接着说是哪个哪个“阚”,哪个哪个“泽”的。
祁风。
她说真简单。阚泽想,他原本想问问哪个qi哪个feng的,最后还是没敢问出口。
你常常来这裏?阚泽咽了下口水问。
好像有人说过,人一紧张,口腔中就会分泌出许多唾液。
哦,是的。
她的回答模糊,语气也模糊。
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或许,你不介意换个地方。他斟酌着措辞,他记得自己面对什么样的谈判都没有这样谨慎过的,他有些同情这样的自己。
不介意。
他发现她是个高明的谈判专家,四两拨千斤,不着声色的从容。
祁风看着阚泽的变化,觉得很有意思,或许,自己真的很寂寞,她想要找个人陪着她的寂寞,这样,她才不会继续沦陷。
不知不觉地插入了彼此的生活,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坐在咖啡厅里,听老歌。
她觉得踏实。
她觉得两个人比一个人好。
她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去尝试新的生活。
渐渐的,她开始微笑,听他讲幽默的故事。阴暗的房间里,厚厚的窗帘第一次拉开,阳光第一次照进来,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上。他们在慢慢靠近着,虽然有些慢。
门铃响的时候,祁风还在对着镜子发呆。
直到门铃响了三遍,她才如梦初醒,用手胡乱的抓挠了几下头发,又把嘴角习惯性地扬起来,然后才去开门。
你再不开门,我可真要报警了。阚泽一脸担忧的神色,一进门就开始声明。
有这么严重么?她紧了紧眉头。
当然,你记性这样不好。万一你忘了关煤气,又或者……
原来在你眼里,我没有一点儿的自理能力。她说完,低头叹了口气,心情没来由的一阵低落。
他听了这话觉得有些不对,转过身仔细打量着她:她的头发略显凌乱,看上去还没干透,额前的刘海紧贴着她光洁的额头,她的长睫毛低垂着,看不到眼睛裏面的情绪。
不开心么?他抓住她的胳膊,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但这个动作通常也是他无能为力的体现。通常在他不知如何安慰,又想给予呵护时,他才会安静地把她揽在怀里。
她在他怀里像只安静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