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金屋有怨不成眠(1 / 2)

两世欢 寂月皎皎 5554 字 5个月前

慕北湮那日在花月楼喝了不少酒,但神智还清醒,倒还记得这绢帕。

他接过,看着上面那个“傅”字,已疑惑道:“这是傅蔓卿的手绢,怎会在你这裏?”

左言希轻叹,“你还做梦呢!这方傅蔓卿给你的手绢,在义父遇害时被人丢在义父房中。”

慕北湮的桃花眼终于眯起,却有些不可置信,“嫁祸?”

左言希道:“那夜好些人亲眼看到傅蔓卿将那绢帕丢给了你,这绢帕却出现在义父遇害现场。这样的话,你当晚不曾回来,怎么看都像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据,欲盖弥彰。”

慕北湮双手按于桌面,呼吸急促,“那个试图嫁祸给我的人,自然就是杀害父亲之人。你怕我被人疑心,所以藏起了绢帕?”

左言希摇头,“我倒不担心这个。我只想着凶手看着嫁祸失败,也许还会有所行动,可惜这两日一直留心观察,并未发现谁有异常。”

慕北湮问道:“你为何不担心我被官府疑心?”

左言希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李知县那点能耐,哪敢查我们王府的案子?无非是因为有景典史在。我跟他也算是知己,若我认定你是被嫁祸,他必定会选择相信我。”

提起景辞,慕北湮又想起那一夜所受的屈辱,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你自然早已知晓,他就是端侯。”

左言希道:“我跟他相识时,他只是我的病人,并不是什么端侯。后来我护送他去汴京后便回了沁河,倒也不晓得他是几时封的侯。关于他的根底,你和谢岩走得近,他应该提醒过你。”

慕北湮愤然道:“他倒是提了些,你却只字未提!”

左言希道:“你跟他并没什么交集,提不提原也不打紧。你只记着别再去招惹阿原就行了。那个小女人,他应该打算留着自己捏死。”

“什么意思?”慕北湮问了一句,随即想起阿原于他其实真的只是个陌生人,倒是他和贺王府目前已陷入难测危局。他不由灰了心气,转过话头问道:“你既和谢岩通过书信,应该知道来的使臣是谁吧?谢岩是跟着一起来的?”

贺王赫赫威名在外,他这小贺王爷却是风流名声在外。敢害死贺王之人绝对不简单,若真刻意对付他,他身在明处,必定十分被动。左言希藏起嫁祸之物,却难保对方不会采取下一步行动。如果素日交好的谢岩来了,于他当然十分有利。

“来的使臣,就是谢岩。”左言希答着,却无半分欣慰之色,“但长乐公主也跟着来了……”

“长乐公主……”

慕北湮忍不住弯下腰来,又想呕吐。

左言希叹道:“好像谢岩跟皇上提起人选时,长乐公主正好来了,然后便跟皇上说,谁都不合适,不如她和谢岩来。于是……”

慕北湮咕哝道:“阴魂不散!”

左言希道:“县衙里的人明面上似乎都回去迎接使臣了,但原捕快应该还留在府里某处暗察。刚刚有人赶过来,救火似的四处在找,估计很快会把原捕快给请回去。”

“她也忒倒霉!”慕北湮脱口而出,随即苦笑,“没事,原夫人虽然不在,这不是还有端侯吗?呵!这小小的沁河,几时变得这么热闹?”

左言希沉默片刻,答道:“还是不要热闹的好。”

慕北湮道:“你担心什么?担心你的端侯斗不过长乐公主?呸,也是活该!”

他将傅蔓卿的那方绢帕塞入怀中,摔门而去。

左言希看着他的背影,已是无语。

左言希自幼发奋,读书有成,年纪稍长离家拜名师学习兵法,意外对医道大感兴趣,研习没几年,居然成了远近闻名的医道高手;慕北湮天资虽高,却洒脱不羁,习武读书在他看来都是追求心仪美人时应该具备的风流才艺,所以才肯稍稍用功。

有这样的义子比照着,贺王当然对慕北湮诸多不满,慕北湮自然也对把自己比下去的义兄诸多不满,每每出言挤兑,兄弟二人算不得和睦。

可奇怪的是,左言希偏偏一看到凶案现场的绢帕便断定弟弟是被嫁祸,慕北湮也认为哥哥藏起绢帕暗护自己理所当然,彼此连个因由都没问。

阿原回到沁河县衙时,并没有立刻看到李斐,倒是谢岩迎了出来,还抬头看了看天色,“嗯,半个时辰,也差不多吧!”

眉眼清淡,意态安闲,谢岩看起来与上回离去时并无二致,只是他眼底的确似有什么在灼烧,却生生地压住,令他的脸色看着确实很不好看。

阿原问:“我们大人呢?”

谢岩道:“哦,好像尿急,换裤子去了……”

尿急也不至于换裤子,除非真的吓得尿身上了……

阿原不知是骇是笑,问道:“到底谁要见我这么个小捕快?我天天在这小地方抓抓小贼而已,不至于得罪什么大人物吧?”

谢岩深深看她,“我相信,你没得罪……”

阿原笑道:“对,你看我多安分,肯定没得罪过那些大人物。”

可惜谢岩下一句道:“但人家认为你得罪了,你就是得罪了!”

“……”

连谢岩都这么说,阿原深感压力。

还没来得及追问,这两日在衙门里躲懒的小鹿已飞奔过来,叫道:“小姐,你可回来了!长乐……长乐公主把咱们房间给占了!”

“长乐公主?”阿原懵住,“那是谁?”

谢岩扫她一眼,凤眸里闪过一丝怅然,但很快恢复微冷的清明,“你最怕的那个。”

“我……怕?”

阿原实在想不出自己怕谁,一时不可思议。

那厢小鹿已叫道:“就是被咱们夫人赶出去的那位公主呀!她虽厉害,可不是一样怕我们夫人?”

谢岩退后一步,叹道:“可惜……这裏并不是京城。她虽忌惮原夫人,原夫人却鞭长莫及,帮不了你。”

阿原瞧着小鹿神色,才猛然悟出,这位长乐公主便是不时纠缠谢岩,还跑到原府堵人的那位“情敌”。好好的不在宫里当她金枝玉叶的公主,也跑来这小小的沁河县,显然来者不善。

指不定就是得了阿原在沁河的消息,疑心谢岩是过来与她相会的,才执意跟过来。

小鹿见谢岩有袖手旁观之意,已忍不住问道:“咱们夫人帮不了忙,难道谢公子也不打算帮忙?”

谢岩静了片刻,方道:“她是公主,做臣子的不能不顾着君臣尊卑。”

便如阿原虽是原家大小姐,论起君臣尊卑,也万万无法与长乐公主抗衡。原夫人既是公侯夫人,又与梁帝关系暧昧,才敢在长乐公主到原府堵人时将她逐走。

长乐公主虽尊贵,也得顾忌原夫人没事在梁帝耳畔吹点枕边风,害她被父皇训斥还是小事,乱点鸳鸯误她终身便是大事了。

因原夫人的缘故,后来谢岩与原清离的来往尚算平静。但长乐公主究竟嫉恨成什么样,便只有天知道了……

阿原很头疼,也开始怀疑当年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眼光。

慕北湮家世高贵,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公子;谢岩倒像是纨绔子弟中的一道清流,可公主因他为难他的往昔情人,他还真打算置身事外?

阿原又问小鹿:“景典史呢?”

小鹿道:“长乐公主过来没说几句话,景典史便顾自走了。李大人说,景典史是查案累着了,旧疾发作,站不住。但我瞧着景典史就是懒得听才拔脚跑了,李大人在帮圆场而已!”

嗯,总算还是有个靠谱的。

阿原拍拍脑袋,“好吧,她是公主,我是草民,我先去拜见公主吧!小鹿,你去告诉景典史,我回来了,不用担心。”

她转身往她被占了的卧房走时,谢岩紧跟在她身后,突然问道:“喜欢景典史?”

阿原白他一眼,“当然。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难不成继续犯蠢跟公主抢男人?”

还是个遇事头一缩不肯担责的男人,真真晦气。

谢岩听着她直白之极的回答,却也不生气,凝视她的眼底竟微微漾开了笑意。

阿原走入自己住了四个月的屋子,有种走错门的错觉。

简朴得一眼可看到底的房间,已被松花色的帐幔层层分割开来,地上铺了织锦毯子,桌上也铺了锦罩,摆了一套青瓷茶具和一只青釉花瓶,质地光润明净,比阿原原先用的不知珍贵多少。

小鹿的卧榻卧具早不知被扔到了哪里,阿原的卧榻还在,已被金紫眩目的帐帷衾被掩得出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一名细腰修腿的女子支着额卧于榻上,长眉秀目,乌发如云。她披着一袭金凤纹银红大袖衫,是寻常女子很难压住的的华丽色调,偏生被她穿出迥异他人的慵懒和雍贵,令她整个人明艳得令人不敢逼视。

阿原走过去见礼,“小人沁河县捕快阿原,拜见公主!”

长乐公主妙眸微微一闪,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扫了一眼,才轻轻一笑,“原清离,你跟我装什么小捕快呢?是不是这县衙里有什么特别的男子勾了你的心,特地跑来寻个新鲜?刚一个个看了,好像也没见几个人模狗样的呀!你这口味倒是越发独特了!”

阿原叹道:“禀公主,我数月前遭遇匪人,头部受伤,先前的事一件也记不得了,大约口味也会有些变化。”

长乐公主抬头看了眼着实没法装饰的陈旧屋顶,叹道:“这个我倒相信。若换了以往,我打死也不信原大小姐会住这鬼地方。”

阿原道:“对啊,我居然觉得这裏住着轻松自在,可见我和从前那个原清离,真的已经完全不同了!嗯,喜欢的人也不一样了,公主切莫再将我与当日的原清离相提并论!”

言外之意,往日的恩怨,可以别记在她头上了。

长乐公主下颔微抬,冷冷一笑。虽未发一语,那神色分明已在道:“小贱人,你莫把我当成白痴!”

阿原大是头疼,继续笑道:“公主匆忙找我回来,是不是急着想知道贺王的案子?抑或已经有了眉目,有事吩咐小人去做?”

长乐公主轻笑,“嗯,的确急。不过再急也得等本公主洗去风尘,略事休息。”

阿原干笑道:“应该,应该……”

长乐公主道:“那就麻烦原姑娘替我预备沐浴的热水吧!”

阿原愣了下,指向自己的鼻子,“我?”

长乐公主睨她,“莫非觉得委屈了你?可我来得匆忙,只带了个粗使的女侍,玩刀弄枪还可以,这些细致活儿全然做不来。若是觉得委屈,也只得请原姑娘委屈一下了!”

长乐公主身边的确有个佩着剑的女侍者,应该是个贴身保护公主的剑道高手。但细致活儿做不来,鸠占雀巢后短短一两个时辰便让这屋子大变样,又是谁做的?

可公主让她委屈下,她当然只能委屈下。

谢岩显然对长乐公主避之惟恐不及,但刚也说了,君臣尊卑有别。别说阿原如今只是沁河县不入流的小捕快,即便是京中的原大小姐,她没母亲的能耐,便不可能无视公主的吩咐。

这般想着时,她已坦然地笑了笑,“好!公主说怎么着,便怎么着吧!”

预备洗澡水而已。

以她近日下厨煮红豆汤的经验来看,便是让她奔灶下烧水,似乎都没什么问题。

那场莫名的伤病后,她忘了太多原先的技能,没法当个琴棋书画样样精妙的风流小姐,但抓贼驯鹰乃至烧火煮饭这样的粗活倒像天生就会。

不久之后,沐桶便已装满热水。

跟在阿原后面的女侍看得明明白白,阿原不曾偷懒,烧水提水舀水事必躬亲,并不假手于人,虽把自己闹得满脸尘灰,满桶的水却清澈洁净,只得向长乐公主示意,着实无隙可寻。

长乐公主诧异,细看阿原时,却见她满额乱发,满面尘灰,精巧的鼻翼还渗出细密的汗珠,看着很是狼狈。但她举止爽利从容,双眸清亮带笑,明洁如玉的双颊在奔忙中泛起浅浅红晕,虽是男装打扮,不施脂粉,也有一种水底明珠般的夺目光彩。

她再不似先前那般矜贵娇婉,却如春日海棠般明媚动人,同样地摇曳人心。

正打量她时,阿原已笑问:“要不要我侍奉公主沐浴更衣?”

长乐公主慢慢放下她的茶盅,轻笑道:“等了这么久,本公主饿得很,倒不急着沐浴了。”

阿原眼珠一转,“公主想用晚膳?那我不得不先跟公主回禀一声,我虽会煮饭,但煮出来的东西好不好吃,就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了!目前似乎只有我家小坏没嫌弃我给的东西不好吃。”

“小坏?”

“我养的鹰……”

长乐公主怪异地盯她一眼,“你拿吃生肉的扁毛畜生跟我比?”

阿原道:“公主何出此言?我从不敢拿它和人比,公主为何去和它比?”

“……”

长乐公主显然不习惯跟人斗嘴,懒懒地转过头去,吩咐道:“带她去拿我的晚膳。记得,先让她洗一下手和脸。”

女侍应了,将她领入厨房,看她洗了手,便抱着剑监督她将一碗清粥、三四碟小菜端进去。

阿原再不晓得她先前和长乐公主闹过怎样的矛盾,但她生性豁达,倒也不在意,老老实实侍立一旁,看长乐公主优雅地用完晚膳,奉上温水让她漱了口。

长乐公主见她安之若素,越发纳罕,随即道:“该沐浴了。还需麻烦原姑娘去瞧瞧,那水温还合适不合适。”

简直就是废话。

原本温度正合适的水,放上半个时辰,能合适才有鬼……

阿原咳了一声,笑道:“大约已经凉了。没事,我重给公主预备热水去。”

这态度好得凭谁都指摘不出半分错处来。

“去吧!”

长乐公主懒懒地答了一句,抬臂看胳膊上刚起的红疹子,叹道:“这屋子,再怎么收拾也干净不了。得多脏的人,才能在这裏长长久久地住着?”

阿原不答,转身去厨房重新预备热水,然后意外地见到景辞正坐在灶下。

阿原问:“这裏脏脏的,你跑来做什么?”

景辞盯着灶膛里跳跃的柴火,淡淡道:“有点冷,过来烧点柴火取暖。”

阿原已渐渐习惯他的口是心非,一边折着柴枝,一边笑道:“叫知夏姑姑给你预备个暖炉就好……不过这时候还用暖炉,只怕有些夸张。”

景辞笑了笑,“我也觉得有些夸张,所以就过来火边坐一会儿。长乐公主为难你了?”

阿原道:“才没有。我倒觉得她怪可怜的,明明又不算胖,晚膳还吃得那么素,那么少,跟个行脚僧似的,何苦呢?再一想阿辞的鸡汤,便觉再怎样千金万金的公主,也顶不上我半分快活!”

景辞便转头看她,眼底映着火光,璀璨得近乎绚丽。

阿原笑道:“我脸上长花了?”

景辞道:“对,长花了!”

他凑上前,在她那又开始蒙上黑灰的面庞亲了一亲。

阿原再次给长乐公主预备好热水时,心情更是愉悦无比。

长乐公主看着她眼底欣喜跳动的火花,不得不怀疑她当日是不是真的把脑子给摔坏了。

这时候,难道她不该故态复萌,拿出她逗引男人的手段来,抿唇垂泪,做出种种令人怜惜的委屈情状,令那些自承正直的男子拍案而起,指责公主仗势欺人、气量狭窄?

而她长乐公主是恶人,自然只能继续恶下去。

长乐公主笑盈盈地站起,扶了阿原的手步入崭新的浴桶。

细腰长腿,乌发如墨,将肌肤映得更是腻白如脂。

青布素服、满头灰尘的阿原,顿时黯淡失色。

长乐公主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向女侍使个眼色,女侍便将一个黑漆托盘送到阿原跟前,上面排了六只玉碗,盛了各色花瓣和香料。

阿原只得将那花瓣、香料一样样地洒入水中,那热气中立时蒸腾出馥郁的芳香,令人闻之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