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盘膝坐在长榻上,闭目养神,榻旁博山炉中的一枝檀香已燃去大半。锦屏外的小香炉中也燃着一枝檀香,阿苏守在屏外。
看看香已燃尽,阿苏低声对隔壁厢房叫道:“柔儿!”
柔儿应声而出,握着一卷纸,轻轻走入锦屏内。
赵鹏已起身,站在窗前,望着窗纸上摇曳的花影出神。
柔儿静静地等候着。
赵鹏回过身时,柔儿将手一扬,一幅长长的画卷铺开在地上,画面上全是云梦的身影,从她与侯大总管动手开始,直到她退入轿中;三十余幅笔墨洗练的白描画像记录了云梦身形招式的所有变化。
柔儿含笑望着赵鹏。赵鹏微笑道:“好柔儿,真难为你了,亏得我有先见之明,这次带了你来。”
柔儿俯身拾起画卷,道:“既然公子爷看过了,我这就叫赵福送回府里给夫人看去。”
柔儿退下,阿苏闪进来笑道:“公子爷,侯大总管和李家兄弟在前厅等你好一会了。宝儿那小懒猫,别的本事没有,拦客人倒真有她的,李家的十一郎都快被她气坏了。”一边说一边为赵鹏穿上外袍,系上玉带,同时递上信鸽刚刚送来的急信。赵鹏展开来,只读了个开头,神情已然变了。
侯大总管耐心地坐在前厅饮茶,他没想到赵鹏这样的富贵中人,居然还有每晚打坐一个时辰的习惯。宝儿说这是江夫人定下的规矩,以免赵鹏在锦绣乡中迷了心性不知来处归路;母命难违,因此只要入了定,便是圣上和太后召见,也得一个时辰之后。今日不巧,赵鹏早早入定,只好劳各位稍候了。十一郎李应龙虽然满肚子的不耐烦,对着这么个娇憨又固执的小侍女,着实无法发作。
赵鹏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拱手道:“得罪得罪。宝儿她只是忠心为主,还请各位不要见怪。”随即拍拍宝儿的头,道:“快进去吧,不然十一郎真的要生气了。”
侯大总管等人不由得笑出了声,宝儿吐吐舌头,赶紧溜入内室。李应龙无可奈何地回过头来,暗地里告诫自己不可再与这小丫头较真。
赵鹏坐下来道:“我刚刚收到临安来的消息,说史家以谋反罪被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侯大总管暗自诧异于赵鹏的消息竟如此灵通,直到现在,宣王府都还没有传来这消息。
他接过赵鹏的问题反问道:“赵公子可相信史家会谋反?”
赵鹏打个哈哈说道:“侯大总管太过客气,就叫我鹏官如何?若让家母知道我在侯大总管前如此托大,少不了要挨板子。对于史家谋反一事,我本待不信,不过,刑部在抄拿史家之前,秘密通知了正在临安的鬼谷刑堂堂主金旭,金旭亲眼见到从史家搜出了私藏的兵甲和蒙古人,而且是从史老太爷卧床下的密室里搜出来的。谁有这个本事在史老太爷的眼皮底下栽赃陷害?”
侯大总管叹息道:“这个中内情,其实应该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如果史家早一点这样做,就不会遭到贾似道杀人灭口了。”
原来此事关系到贾似道的“鄂州战功”。当年二十五万蒙古铁骑围攻江北重镇鄂州,却在一夜之间尽行北撤,不是因为督战的贾似道御敌有功,而是因为蒙哥汗战死钓鱼城、进攻鄂州的统帅忽必烈急于回去夺取汗位,贾似道又私许称臣纳贡、划江为界,方才撤兵。忽必烈用了四年的时间来巩固汗位,之后派郝经为国使,南来大宋要求践约,被贾似道下令给淮扬边帅扣押了;蒙古人围攻襄阳,襄阳的告急文书也都被贾似道压了下来,以免拆穿他的弥天大谎。去年年底,忽必烈因为久攻襄阳不下,寻思要利用和约夺取江北,便又派了一批使臣来,并特选勇士护送。贾似道探得消息后下令阻杀,但还是有一个使者逃了出来,奔往临安,半路上遇到史清的二叔,那使者素知史家的忠烈,便将真情和盘托出。史老太爷做主,藏匿了使者,准备待襄阳军书来京,设法面见官家,揭穿贾似道隐瞒多时的真相,及时备战,解救襄阳之围。
赵鹏沉吟着,又问:“单凭这些,官家能相信吗?”
侯大总管:“那使者身上带着元人的国书及鄂州条约的副本。忽必烈虽是敌人,但他以一国之君的身份,总不会公然说谎吧。何况这一次回来求救的襄阳使者是李应玄兄弟。”
赵鹏:“那么兵甲又作何解释?而且绝大部分是崭新的,明摆着才置备不久。史家只有四十余人在临安,也用不了五百件盔甲。”
侯大总管:“史老太爷已经决定,无论事成与否,都要召募义军奔赴襄阳解围。”
赵鹏:“史家子弟大都有官职在身,如何可以擅离职守?”
赵鹏:“官可以不做,襄阳却不能不去。”
赵鹏默然。过一会道:“史家只怕没有生路可走。太师绝不会放过史家任何一个人。”
侯大总管微微一笑:“贾太师目前还不敢下杀手。因为元人的国书和鄂州和约的副本,都在我们手中。在没有拿到这两样东西之前,他不敢。”
赵鹏哈哈笑道:“恕我问了这么多题外之话。我只不过想知道对上贾太师时宣王府能有几分胜算而已。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说了。各位深夜来访,应当是有要事吧?如能效力,赵某无不从命。”
侯大总管神情凝重,说道:“襄阳被围已是第四年,告急的军书却全被太师贾似道扣压下来,说道襄阳固若金汤,自蒙古人攻宋以来,数十年屹立不倒,何必着急,以免官家担忧。满朝文武慑于太师之威,谁也不敢开口。襄阳望穿秋水,不见一兵一卒来援,还以为是蒙古奸细截杀了使者,只好派了应玄、应龙兄弟回来,并派精兵护送。但唯有这一次是真的遭到了截杀,蒙古人好似知道他们的身份不同于一般使者、身怀的襄阳守将的联名血书也不同于普通的军书,官家极有可能接见他们,因此务必要致他们于死地。”
李应玄接着道:“自襄阳到庐山,护送我们的人尽数战死。家师的挚友庐山医圣派了座下两名弟子护送,原以为武林中人都有求于医圣,此去路上应当平安,却仍然——”他看看李应龙,“那两名弟子遇难,应龙也受了重伤,若不是宣王府及时接应,我们都难以幸免。侯大总管借拜寿的机会带我们到天机府,本来计划由霹雳堂、试剑庐、天机府还有八郎一起送我们到临安,直到见到官家为止,以免再出意外。”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护送他们了。
赵鹏已明白他们的来意,却避而不答,反问:“侯大总管不去临安?”
侯大总管疑虑地看着赵鹏,以他的聪明,如何不懂贾似道乃至于官家对宣王的忌惮与嫉恨?这种情形之下,只要宣王府参予的事,都会让官家大生反感,如何还能成功?
赵鹏一笑道:“其实以侯大总管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一趟临安,谁也发现不了。不过既然侯大总管这般小心,那我就勉为其难送两位李兄一程吧。不过,我冒这么大的风险,能有什么好处呢?各位勿要见怪,我是个很胆小的人,怕事更怕死。”
李应玄兄弟哄然大笑起来,侯大总管忍住笑道:“好,我们商议一下。你想要我们用什么来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