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1 / 2)

惊涛拂云录 扶兰 2674 字 1个月前

出乎宣王和所有人意料的是,十天之后云梦便送来了战书,约战于水阳江上。

接到战书之后,宣王皱起了眉:“这么说她这么快便已经找到了破解之法?廷玉你认为她会用什么方法来破解追风十八式?”

唐廷玉思索着道:“我读过不下百家剑谱,就我看来,单论攻敌,追风十八式势如破竹,一往无前,如果对方一味想着破解,那么一开始便陷入了被动,再难扭转局势。我猜想云梦也许会抢占先机压制王爷的攻势,否则,这套剑法一旦施展开来,她将再无力回天。”

宣王沉吟不语,过一会才道:“谷川还没有消息。他为什么不尽力阻止云梦?”

唐廷玉一笑:“依我看谷川根本就阻止不了云梦。云梦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开始独自作战,谷川早就左右不了她了。”

宣王喟叹道:“不乐意见到东海与姑苏赵府和宣王府联为一体的人,只怕会将深知内情并极力推动这一联盟的谷川视为最大的威胁,必欲除之而后快。他的处境实在危险得很。”

默然片刻,宣王转过目光望着窗外的芭蕉树,喃喃地道:“如果我们现在去向云梦说出我们的猜测,你说她是否会相信?我们手头,一点真凭实据都没有啊。就连我自己,也不能完全肯定。”

唐廷玉低头不语。此时此刻,他不知该如何来劝解宣王。

宣王回过头来,轻轻地敲着手中的战书道:“给云梦回信,告诉她我会如约迎战,时间地点她已经选好,但是方式要由我定。”

决斗的地点选在水阳江上。王府的楼船泊在西岸,云梦的座船泊在东岸。

早一天宣州府便已贴出告示肃清周围闲杂人等,今日更派出了厢军,在泊船的上游和下游半里处,各拉起一根胳膊粗的铁链,横锁江面,阻截住来往船只;而岸上,观战的人也被厢军拦在半里开外,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天机府这些江东武林世家,除了决战双方,恐怕没有人比他们更关心这一战的胜负。

两艘船上都只有守衞的武士。

人群都骚动不安,纷纷议论着。据说宣王出道以来从未败过,但云梦却也同样如此。宣王能否敌得住这来自东海的狂飙?

绝大多数人心中,都希望宣王获胜。虽然也有不少人对世代为皇室效忠、压制江湖绿林的宣王心怀不满,但无论如何,云梦总是异类,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更何况众人纷纷传说此次决斗的赌注是日益猖狂的东海群盗的去向。东海王昔年威名赫赫,云梦是他的继承人,海盗们唯她马首是瞻。如果她赢了,群盗仍将自由自在地呼啸于东海之上;如果她输了,他们就得接受招安,否则就得迁往外洋。因为事关重大,朝廷十分重视,所以才指示宣州府全力协办。

为此他们更有理由希望宣王得胜。

日已中天。

侯大总管和云梦手下的那昆仑奴从各自的船舱中出来,手里都提着一匹白绸,立在船头,同时奋力抛出白绸。白绸横空展开,徐徐落下,两人纵身接住对方抛过来的白绸,回到船头,两匹白绸重叠在他们手中,两船上各有仆妇出来,用麻针大线,将白绸严严实实、平平整整地缝在船头栏杆上,在两船之间搭起了一座软桥。

众人醒悟到决斗将在桥上进行,不由得大声喝采。

喝采声中,云梦座船的船舱里,走出矇着面纱的林夫人,坐在白绸之旁,昆仑奴与兰儿蕙儿以及四名身披天罗带的女婢侍立在她身后。王府的船头,白绸两旁一左一右坐着唐廷玉和侯大总管,四名衞士侍立。

唐廷玉不由自主的注视着林夫人。林夫人露在面纱外的眼睛,冷凝肃定,然而她时不时落在唐廷玉身上的目光,却极是温和,甚至带着奇特的慈和。

唐廷玉感到心中一阵紧张,微微侧过头,不想再与林夫人的视线相接。

待到人群安静下来,宣王与云梦缓缓走了出来。他们都是白衣,软剑扣在腰间,修长挺直的身材,高傲的面容气度,仿佛两株凌霜的白杨,气势竟不相上下。人群一阵嗡动,喝采声又高扬起来。

宣王感慨万千地望着云梦。即使在这个时候,云梦依然矇着面纱,令她的面孔如雾中之花,让人无从细细分辨。

如果不去想那个可怕的猜测,有这样一个慧星般耀眼的对手,的确是一大快事。

他们纵身跃上绸桥,从容举步。

白绸在水面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两人相距一丈,对峙不动。

正午的阳光下,江水滔滔不休。

宣王在等风。云梦在等什么?

四下里一片不安的寂静,仿佛暗含着暴风雨来临之前那种烦闷、燥热的涌动。当淡淡的紫气自云梦面上腾起,薄薄的白雾弥漫在宣王周身时,众人才发觉他们已经开始了决斗,人群中那股暗暗的骚动转而变成了专注的凝望。

唐廷玉不由叹了口气:“紫云回!这是巫山神女当日也未曾达到的境界!”

宣王选择在软桥上决战,本是希望借助软桥上无从着力的限制,只比拼轻功、剑术与拳脚,纵使双方有所损伤,也只不过限于外伤,只要避开致命之处,便易于医治;现在唐廷玉明白了宣王此举的明智。这些日子以来,云梦的内力似乎更见精深,一旦成比拼内力之势,骑虎难下,恐怕宣王即使取胜也会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云梦自己则更有可能重创不起。

云梦的眼睛幽黑如千尺深潭,能吸住所有的光线,却吸不住宣王那大海一样浩瀚的心灵所折射的目光。

而颤巍巍无从着力的软桥,令得她很快发现,自己先发制人、试图以紫云回锁定宣王心神的作法并不明智。

日稍斜,风渐起,徐徐地卷过旷野,卷过江水。

他们几乎在同时纵身出掌,云梦的小擒拿手锁向宣王的腰眼,宣王的大力鹰爪抓向她的琵琶骨,在中途变招敌住对方,身形滴溜溜一转,随即分开。

风吹,水流,船动,绸桥微微摇摆着。白衣在桥上翩然翻飞,若一对戏舞的巨蝶。宣王的步履一如素日,行云流水,万事万物尽在他不经意的挥洒中,大袖漫卷,卷起层层气浪;云梦游走闪避,左手拂云,右手浴日,要将袖影撕碎。

望着他们映在碧空中的身影,众人心驰神往,几乎已忘记了这是势不两立的决斗。

风渐大,船上旗帜猎猎飘动。

云梦的眼中神采灿灿,蓦地一声长啸,清如凤吟,啸声中惊魂剑已出鞘,划然破空。

宣王的脸色蓦地大变。云梦使的竟是追风十八式中的起手式“清风徐来”!

唐廷玉的脸色也是大变,他慢慢地抓住了船栏,稳住身形,竭力不让别人看出他心神的莫大震动。

他绝没有想到,云梦所想到的破解之法,竟然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宣王脸色虽变,应变却丝毫不缓,一挥手,游龙剑带着铮铮龙吟破鞘而出,迎了清风缓缓出剑。

舒缓的清风,随剑而生,遇剑而没。然而余韵入长安,仍吹得满城尽带黄金甲。丽日当空的正午,一霎间凉风飕飕,仿佛黄巢在西风中高唱菊花诗时的慷慨激昂的悲壮之气,穿透时光辐射到了今日的江上。

云梦回旋伏身,再次出剑;宣王略略扳回了先机,几乎与她同时出手。剑气相撞,化成无形的碎片,有如卷起一地碎金,在碧空中飞飞扬扬,丝丝点点,尽是离人泪,被风吹散,扑向离别人。

观战的人群身不由己地向后退缩,以免迎上刺人肌肤的丝丝剑气。那样眩丽,美得让人不忍移目的剑招,却有着无尽的灼人的威力,就像是灿烂的太阳。

剑气割裂的片片白衣,纷飞如花。

宣王与云梦如两只大鹏鸟徐徐落下绸桥,双剑在空中频频交击。脚尖才一点上桥面,云梦即刻挺剑向前急冲,闪电般刺出三剑,分取宣王上中下三路,一心要将宣王逼退,重新夺回先手。

闪电三击,虚虚实实全在于一心运用。

宣王不退反进,手腕一抖,亦刺出三剑。

眼见得他们已成同归于尽之势,人群不由一阵惊呼。但云梦刺中的是宣王的剑尖。剑身颤巍巍曲成一道银虹,映了碧空,煞是好看。人群在声叫好,纷纷将吊着的一颗心放下来。

唐廷玉的手心裏捏了一把冷汗。他知道这一式宣王冒了很大的风险,稍有差错,两人的身上都会留下致命的伤口。如果换了自己,只有尽快闪避。但宣王不能退,一退,便彻底失去了先机,即使不败,也再无取胜的机会;而今日一战,宣王是不能不胜的。除了宣王,他想不出还有谁能接得下这真如闪电一般迅猛快捷、一往无前的三剑。

绸桥上的两个身影,笼罩在白紫相间的雾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