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自天边涌来,江水呜咽,阳光一点点地黯淡。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是宣王在采石江边李白坟前悟出的剑意,在东海之上与东海王一战中勘破的剑式,存在心中十余年,至今春才豁然开朗,将这一式“长风破浪”天衣无缝地化入了追风十八式中。
剑如扁舟,乘风驶向敌人心海,却在半空中两片云帆相撞。
唐廷玉紧盯着那两柄剑。
谁使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柔韧的剑身,能从任何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伤敌;连云梦所用的惊魂剑,也是仿照游龙剑铸成。黄大家在铸惊魂之剑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过会有今天。
而宣王在创出追风十八式这样凌厉的剑招之时,也绝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是冥冥之中的命运,还是宣王叱咤风云的一生,使得他创出这样的剑招?
云梦的攻势越是凌厉,宣王剑上被激发出来的威力也就越大;一浪高过一浪的剑式,龙吟铮铮的软剑,仿佛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令得身处其间的使剑者生出身不由己的错觉。
即使是宣王,也无法停下一气呵成的攻势。
云梦回剑,挽一个花儿,斜身凌空刺出。
北风萧萧,去雁远冲云梦雪。
那一年雪夜,宣王与医圣、华阳真人泛舟洞庭,曾见到一只孤雁凄凉地鸣叫着,追寻着它的伴侣。他凝视了那只孤雁很久,无法忘记它的执着与哀伤,而将那一种意境化入了剑式。
剑光如风雪之中的孤雁,令人黯然神伤,所有隐藏的忧伤都复苏了,要将人心烧成灰烬。风和水呜呜地哭泣,江面隐隐有黑雾飘动。
宣王一点点地正扳回先机。但云梦仍佔着主攻之位。
云梦的身姿轻盈,有如蓝天白云碧海间迎风翱翔的鸥鸟;宣王却是矫健得似一只大鹏。剑光里的人影,仍不失他们与生俱来的高贵优雅,让人群时时忘记了他们正在做生死博斗,而忘乎所以地痴迷于欣赏剑与人的优美灵动。
第十七式天外有天,双剑一绞,迅即被剑上贯注的真力分开,两人各自退了丈余。宣王体内的真气喷薄欲出,长剑有如听到了风雨召唤的游龙,跃跃欲飞;几乎是云梦出招的同时,第十八式君外无君已告出手。
君外无君,纵横决荡,霸气磅礴,不容任何敌手争锋。
一道惨白的电光刹那间撕开了大半个天空。大江两岸,胆小的人不由捂住了眼睛,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一剑拼下来,宣王两人是非死即伤,甚至同归于尽。
唐廷玉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林夫人也站了起来。
然而他们已来不及阻止。
云梦的身形却突然一滞!
那只是一瞬间的停滞与犹豫,甚至不易为人察觉。但在对阵之际,一瞬间的犹豫已足以致命。
唐廷玉的心一紧,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形?
而他迅即发现,宣王在出招后,也出现了一刹那的迟疑,没有抓住云梦的失误乘胜追击。
这不是云梦与宣王本身的失误,而是剑招中的缺陷。
唐廷玉突然想到,宣王提前出关,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心动;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使得最后一式“君外无君”不能臻于圆满?也正因为它的不圆满,才留给了宣王和云梦一线生机?
“君外无君”的森森剑气浩浩长风,在这一滞之间,如惊涛骇浪一般反扑回宣王与云梦自身。云梦意识到剑气的涌回,蓦地叱喝一声,拼尽全力挥出一剑,涌回的剑气又被逼向对面的宣王;云梦挥出这一剑后,只感全身虚弱无力,摇晃了一下之后,竭力稳住身形以免跪倒在软桥之上。
宣王没有对云梦出剑,反而向后急退,长剑斜挥,力图将汹涌而来但是已经失去准头的剑气引向江面。
江面上腾起巨大的水柱。
然而宣王所击出的大部剑气还是反击在他自己身上。
他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脸上升起一片红潮,过了片刻,又转为苍白。
云梦的脸色同样苍白异常,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他们对峙了好一会,方才慢慢地走回各自的座船。
江岸上围观的人群寂静无声。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来看这一局。宣王比云梦多退了几步,似乎是云梦占了上风;然而宣王之所以后退,完全是因为他在最后关头收住了攻势;更何况宣王府的座船上早已传下消息来说,云梦用来与宣王对阵的剑法,原是宣王创出的追风十八式。
云梦回到座船之上,与林夫人低语几句,林夫人高声说道:“今日一战,不知宣王爷意下如何?”
侯大总管看看宣王的眼色,扬声回答道:“王爷愿意以和局论!”
林夫人随即说道:“好!下一局我们再见分晓!”
云梦的座船扬帆而去,宣王回到舱中,立刻喷出一口乌血,侯大总管等人都吓了一跳,唐廷玉急忙扶住宣王。
宣王喷出胸中淤血之后,略定一定神,说道:“廷玉,云梦此次,真力消耗太多,内伤必定比我更重,龙家庄若有图谋,恐怕她独力难支,林夫人似乎又与龙家庄关系太过密切,只怕不能庇护她。你即刻追上云梦,我这裏自有人照料。”
唐廷玉迎着宣王的目光答道:“我会将云梦安全带回到王爷身边!王爷珍重!”
他转身离去之际,侯大总管跟了出来,低声说道:“廷玉,你这一去,可能会有不可测的变化。你要多多注意林夫人。”
唐廷玉一怔,便答道:“我会注意的。”
侯大总管问道:“你要带哪些人去?”
唐廷玉摇摇头:“不,不必带王府衞士,有药叉和药奴跟着我就足够了。”
侯大总管踌躇了一下,这是不是太危险了?
唐廷玉又道:“也许我一个人去会更好。”
侯大总管不无震惊地看着唐廷玉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没有再勉强他带人手去。
回到舱中,宣王已经在软榻上坐好,接过内侍送上的丹药。
侯大总管不无忧虑地道:“王爷,廷玉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冒险了?”
宣王望着窗外阴云四合的天空,说道:“我知道我是在冒险。如果林夫人真的就是那个人,也许她会让廷玉将云梦带回来;但也或许我会失去他们两个。谷川赌的是云梦不会背弃东海,我赌的则是廷玉绝不会背弃我们。”
侯大总管想一想又道:“也许我们应该先将事情告诉廷玉,好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宣王微微一笑:“你以为廷玉没有思想准备吗?”
他望向天空,喃喃自语般说道:“廷玉,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