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婴和嬴栎站在空旷幽寂的大殿之中,低沉萧瑟的冷风从殿外灌入进来。子婴看着已是斑驳的先祖之位,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悲痛涌上心头。落山的夕阳缓缓打入大殿,嬴栎站在子婴身后,宛若一座静默的石像。
留存于太庙之中的古旧光阴,穿过两周时代蛮荒的西陲之境,走过春秋之时的崤山故道,驻足在战国最后一幅帷幕之下......浩荡大秦的五百四十九年漫长之时光,终于在关外分裂的大浪之中,终于在钜鹿连天的烽火之中,缓缓地为秦国关上了最后一扇大门。
第二日酉时,秦王子婴和剩余族人一同,前往城外东北的轵道亭。
子婴身着白色丧服,颈系白巾,手里捧着昔日帝国皇帝使用的印玺,乘坐着一辆白色马车缓缓前行着。
嬴栎佩着定秦剑走在子婴的前面,他目光所及,都是一片蔚蓝澄澈的天地。
众人蹒跚而行。
这一路上子婴没有说一句话,他盯着手上的玉玺,茫然若失。
嬴栎有时候会回头看看子婴,他见子婴神情哀伤,魂不守舍。想起自己同样是秦国宗族,空有一身武艺,但是却无法扶大厦之倾颓!嬴栎只觉命运作弄,他现在紧紧握住定秦剑,手心攥得越紧,他的内心就越加痛苦。
若有意外,他决心舍身救出子婴,以死报效国家。
宗室们走尽一段漫长的道路,终于来到了轵道亭。
刘季的大军已在轵道亭等候。
沛公见到秦宫宗室的车仗,便策马与众将上前迎接。
子婴但见,前方一位大将立于纛旗之下。来人大约四十多岁,额头高耸,留着整齐漂亮的胡须。但见此人:神色和善,眼神明亮。身材虽然不高,但是面相颇为端正。
刘季见着子婴,上前道:“秦王。”
子婴不识来人,并不答话。
沛公的目光往两人身上一扫,他在嬴栎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直勾勾地盯着子婴手里的玉玺,眼光不再离开了。
这时候,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老者从刘季身后走了出来,见这老者向刘季拱手道:“沛公,大军已开至城外,咸阳已下,何不接受秦王的印玺?”
刘季把目光收回,他看着子婴,又看着老者,道:“萧何,你接手吧。”
叫萧何的老者喏了一声,他朗声道:“暴秦已灭,秦王着白服而降,沛公高义,替天而受,嬴氏献玺!”
待萧何说完,刘季背后的大军蓦地响起一阵欢呼声,子婴从马车上下来,他捧着玉玺和虎符走到刘季萧何跟前,他咬紧嘴唇,弓着身,缓缓把物件举过头顶,萧何刚要去接,不料嬴栎却一个箭步抢到子婴身旁,刘季受惊,急忙拉住萧何一步。这此时,他身旁立刻踏出一位魁梧的大汉,朝着嬴栎厉声道:“区区降人,竟敢对沛公如此无礼?”
嬴栎左手抓住子婴的臂膀,右手按着剑柄,他定声道:“楚将!吾为大秦君王之卫。咸阳卫尉嬴栎!玉玺虎符,由吾呈于将军。”
壮士对着嬴栎怒目而视。两人早已在战场上有过交手,此人,便是沛公麾下大将,樊哙。
子婴不愿嬴栎以身犯险,遂命嬴栎退下。
萧何对子婴行了一礼,又对刘季道:“沛公举义旗,救百姓,入三秦,明主也。而将兵统帅者,国器也,沛公素来仰慕天下豪杰,嬴将军近卫秦王,呈虎符,义士也;沛公,应以豪杰之礼而待之!”
刘季听罢,脸上阴郁一扫而光:“萧公所言甚是,眼前二位皆是秦国皇族,岂可怠慢?刘季以豪杰礼待二位,然也!”
子婴长叹一声,弓身呈上玉玺,泣道:“沛公坐拥大军驰骋,又有良臣猛将辅弼,婴之败,败于天,不败于人。大秦之亡,亡于小人,不亡于沛公,命也!”
刘季大笑数声,言曰:“秦王,朝政积弊,宛若人身重染沉疴痼疾,病入膏肓。光凭足下一人,又岂能扭转根治?”言讫,沛公伸手接过印符,捧着玉玺在那细细查看。
子婴看着得意的刘季,又听到天地间这一番番欢呼海啸......子婴只觉得血气上涌,他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嬴栎抓住子婴的双臂,他望着阵前的众人,不禁悲从中来。
这时候,尽管周围的楚军在大声庆贺和欢呼,但是嬴栎,只听得到身后族人们低低的哭声。
这哭声,在咸阳城外的秋日下,哭碎了历经无数代先人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创下的秦国基业。
自秦王政立帝国,一直到子婴出降,历时十五年又四十七天的秦帝国灭亡了。
沛公尽起大军,正待进入咸阳。此时,身边有将领秘密进言,献策诛杀子婴,除去秦国公室,
沛公拒绝,曰:“当初怀王遣吾出征,皆因吾宽能容人。子婴既已降服,若杀之,不祥。”
当即,沛公下令:命令萧何曹参清点府库,张榜安民。众将率领精锐与沛公一同入城。其余兵士,城外驻扎。
刘季身边的众将皆拜服受令。城外大军,自有有校尉和军司马等率各部统御,埋锅造饭,搭建营房,就地驻扎了。
刘季对子婴言道:“咸阳城大,可否请足下引我入城?”
嬴栎看了看子婴,这时候子婴开口道:“亡国之人,岂有别议哉?婴就驭白马,引路向前。”
嬴栎转过身来,他道:“君上,且让臣下驭驾!”
子婴苦笑一声,对着嬴栎低声道:“嬴栎,足矣!今日我已献出大秦江山,还在乎此行?”
子婴朝众族人点了点头,缓缓的坐上白色蔑车。楚军精锐跟在子婴车舆之后,隆隆行进。
嬴栎挺起胸膛,站在马车的左边。一如当年,他父亲咸阳君护卫秦始皇出巡东方一般。
篾车车后,跟着零零落落的秦国公族......十月的咸阳,天光萧瑟。亡国之遗民,其个中酸楚,一言难尽。
子婴引着刘季众人入城。由于子婴出降,咸阳城得以保全,从而未受战火。城中六国的大户、移民等听闻刘季率大军而来,皆是自闭家门,守着家业。
然而,到底是战火兵乱让人心悸,在楚军从武关进入咸阳这一段时日之中,还是有一部分黔首早早逃散。
彼时,楚国派出两拨人马,分别由沛县刘季以及卿子冠军宋义率领。当时楚王命令这两部人马分兵攻打关中,楚王熊心还和众将约定,谁先入关中,谁就是关中王。如今,沛公不仅早项籍一步进入了关中,而且还劝降了子婴,推翻了不可一世的秦国。
更重要的是,沛公还得到了富饶的关中领土。对于刘季而言,自己手握重兵,占据四险之地,关中之王非自己莫属了!
在子婴的引路之下,刘季与众人终于到达了秦帝国最大的宫殿群,咸阳宫。
刘季面前这庞大的宫殿,但见其宫舍巍巍嵯峨,栉比攒集;其时日已值傍晚,却是层覆堂堂,若擒朱霞。这秦王政的基业,当真是浩荡辉煌,雄浑豪迈!
这时候,停下马车的子婴向身后的众人说道:“此地便是咸阳宫。”
刘季向身边的萧何交代道:“萧何,你且为本公传令。”
“沛公何令?”
刘季在萧何耳边低语一番。萧何领命,转身寻到一位将军细细交代了事项。
众将一见,却是滕公夏侯婴。
夏侯婴得令而去。左右问之,夏侯婴回曰:“沛公命我带领精锐进守咸阳,同时保卫秦王宗室之安全。”众将听闻沛公派兵保护子婴,多时忿忿不平。
刘季又交代了三位护卫让他们保护萧何和曹参去搜集文册。待诸事处置完毕之后,沛公便在剩余众人的前呼后拥下进了宫门。
此时留在宫外的子婴,忽地瘫倒在地,任这西下残阳的余光逐渐吞噬大地,子婴大叹,茫茫天地之间,已无秦国族人容身之处。一时悲从中来,子婴掩面恸哭......(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