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街上冷冷清清,嬴栎只觉得身子沉重,脑海更是中昏昏沉沉一片混乱。他勉强站起身子,但刚站起来又瞬时倒了下去。酒肆里的兵士听到身后动静,都回过头来一看,只见一蓬头垢面的乞丐在雨水里挣扎,众人哈哈一笑,不去搭理嬴栎。其中一个兵士伸手从火炉上抓了半条烤焦的鱼尾,朝嬴栎丢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在他头上。
嬴栎挣扎之中,忽然只觉头顶一烫,接着一股腥味窜入鼻腔,嬴栎抓住那物,拿到眼前一看,却是一小截烤焦的鱼尾。嬴栎四下看看,知道是那酒肆士兵所掷,他连日无食,腹中饥肠辘辘。此刻也顾不得那鱼尾生腥,抓起鱼尾便往嘴里塞。那兵士见嬴栎爬起来蹲在墙角里食用鱼尾,示意左右的同伴去围观嬴栎。
嬴栎嘴里塞着那鱼尾,刚咬下去便是一阵生腥苦楚,嬴栎只觉腹中被一股腥浊之气窜得五脏六腑几欲呕出,他知道是食用不得,立马一口全吐了出来。但是嘴中那股生腥之味久久不散,嬴栎干呕了一阵,捧起水坑的雨水便灌了下去。
那群兵士见嬴栎吃鱼不刮鱼鳞,在那干嚼了半天还吐了出来,一个个都纷纷摇头。只道这乞丐神志不清,一通胡吃。
嬴栎腹中难受,此时身上的创口忽然开裂,腋下一热,鲜血又从创口之中冒了出来。嬴栎苦笑一声,也不去处理创口。他想再次站起来,但是这次只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嬴栎双眼一黑,便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嬴栎才慢慢转醒。他醒来时觉得身上一阵暖和,他用手摸了摸,发现身上覆着是一圈厚厚的蓑草。嬴栎抬起头,耳边有凛冽的风声不断传来,他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上半身躺在一辆窄小的马车之上,腿部则悬空在外面。嬴栎见赶车的是一个背着竹篓老人,他支起身子,便道:“老丈......这是要带在下去往哪里?”
那老人听到嬴栎唤他,停下脚步转头道:“后生醒了?”老人走过来,他看了看嬴栎道:“小兄弟,且让老夫带你去我住处,治治你身上的伤。”
嬴栎推开身上的蓑草向老人道:“多谢老丈,在下之伤......撑得住...还是让在下自去....”
嬴栎双手撑住车板,一脚刚要踏下去,就被老人扶住了肩膀。老人道:“小兄弟,你创口开裂,不治恐有性命之忧。再者你感染风寒,你现在使不出半分力气,又能走到哪里去?”
嬴栎喘了了口气,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又挥了挥手臂。这果如老人所说,他脸庞发烫,浑身没有气力。
老人扶嬴栎靠好,他笑了笑道:“你且喝了这口药酒,身子会舒坦些。”
老人递给嬴栎一小陶壶,嬴栎拔开木塞,一股浓郁的草药之味扑鼻而来。老人道:“喝了药酒你就有气力,老夫绝不害你。”
嬴栎淡淡一笑:“在下信得过老丈。”他摇了摇陶壶,扬起脖子便把药酒喝的一滴不剩。
老丈问道:“小兄弟,我这药酒喝下去是啥滋味?”
嬴栎抿了抿嘴唇,刚才一壶药酒下肚,此刻他丹田之中似是有一股暖气在缓缓升腾,一扫先前生吞鱼尾的浑浊之感。
嬴栎道:“老丈的酒,当真适意。我这腹中清爽多了。”
老人哈哈一笑,他拍拍嬴栎的肩膀道:“甚好甚好。”老人接过嬴栎还来的酒壶,又接着道:“小兄弟,你不介意就坐我这木车回去,这路上啊随我说说话可好?”老人坐上板车边缘,嬴栎靠在另一头,道:“多谢老丈相助。”
老人扬起马鞭,轻轻拍了一下那马的后臀,马匹轻嘶一声,载着两人便往前去。
嬴栎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日落西山,风雨停歇。载着两人的木板马车正缓缓往山中而去。嬴栎想是自己昏迷在街市之上已有半日,这期间应是这老人把自己给带了出来。
老人一边赶着马车一边道:“还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
嬴栎道:“不敢,在下......”嬴栎刚想把自己的名字报出,但是忽然想到自己是关中秦人,嬴姓是大秦国姓,这么平白报出,怕会引来麻烦。他转念想了想,自己单名一个栎字,字子正,何不拆开栎字,暂取一名,以此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嬴栎道:“在下姓乐,单名一个正字。”
老人听嬴栎这么一说,他道:”乐正,乐正,可是和当年连下齐国五十余城的昌国君同姓乎?”
嬴栎一怔,他道:“昌国君?老丈可是指燕国上将军乐毅?”
老人笑道:“这,得问小兄弟你自己啊。自己姓什么就是什么。”
嬴栎轻声道:“乐毅,乐毅,燕昭王时统帅燕,魏,韩等五国攻齐的上将军......”
老人道:“在下姓孙,单名一个奂字。无字”
嬴栎道:“孙前辈....在下..”
“不用不用,你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孙先生就好。”
孙奂笑乐笑,道:“听小兄弟口音,好似不是这边人士?”
嬴栎想了想,道:“在下卫国濮阳人。”
“卫国濮阳?”孙奂道:“那里和我们吴县距离可远的紧。”孙奂又道:“听你这么一说,老夫在市集上数十年,你这样的生人倒是一眼看了出来。先前倒是以为你是吴县周边的外乡人,不知你竟是中原人士。”
“老先生可去过濮阳?”
“没有,没有。我这一辈子啊,就呆在吴县。没出过这里。不过老夫祖上却是齐国人。百年前,我家老祖还在即墨打过仗哩。”
嬴栎道:“想不到老先生也是将门世家。”
孙奂摆摆手道:“乐兄弟,老夫哪是将门世家?”孙奂指了指远处一片暗蓝的白光道:“你瞧见那蓝光没?我啊,打了一辈子鱼,采了一辈子的药。不过是这吴县的老渔民罢了。哈哈哈。”
嬴栎看了看远处,便问道:“老先生,贵舍可是在这深山之中?”
孙奂道:“姑且算之,乐兄弟,你可知道那水光所在可是何处?”
嬴栎摇摇头,孙奂道:“那处为一片水域,唤作太湖。以前叫做震泽。也是百年前范蠡和夷光泛舟的五湖之一。”
嬴栎问道:“范蠡?春秋之时辅佐越王勾践灭亡吴国的大夫?”
孙奂点头道:“正是,他和文种两人辅佐越王勾践,积累二十多年,一举灭亡吴国。尔后功成身退,上交兵权,散尽家财。最后和夷光一道归隐五湖。”
嬴栎听完,便淡淡道:“范蠡和西子一起归隐,那可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孙奂笑道:“小兄弟,你对西施倒是很熟悉?”
嬴栎楞了一下,他不知孙奂笑他只知红颜故事,却是他的母亲长寿公主的字却是和西施的名字一样。孙奂今日提及夷光,嬴栎心中不由得思念起故去多年的母亲。他想起年幼时和母亲一起栎阳老宅读书习字的时光,眼圈也慢慢地红了。
孙奂没发现嬴栎异样,他继续道:“这前方一片土山,就是我们吴县的东山了。过了这山,就是五湖。寒舍近水,一会就到了。”
嬴栎道:“在下与孙先生非亲非故,老先生如此相助。晚辈不知如何报答。”
孙奂道:“乐兄弟何必言谢,给你安顿治伤,不过举手之劳。老夫在这吴县山中行医治病多年,你既然倒在路边被我瞧见了,老夫怎可见死不救。”
嬴栎道:“先生在此可是一人?”
孙奂道:“唔,倒也忘了和你说,寒舍现下有我那孙女无姜持着。本来我那孙女要和我一起去市集,只是今日冻雨连绵,小女就在家中读书了。”
嬴栎听孙奂这么一说,生怕自己唐突,便道:“老先生,在下行乞游民,他乡之人如此之身......见着令爱,怕是唐突冒昧。”
孙奂道:“哈哈,无妨,无妨。无姜岁数不小了,我那孙女不待深闺。况且你这身上的伤,还需要她一起帮我治疗。有老夫在,你自可放心。”
嬴栎听完孙奂所言,心中稍稍安定。他抚了抚腋下的剑伤。这才发现创口处缠着一层麻布药带。嬴栎道:“老先生,这药布带可是方才替我缠上的?”
孙奂只看着前方,他道:“我刚才把你拖到酒肆里给你包扎一下。那几个兵士说你这几天一直在街上游荡。今日又昏倒在地。我看你那创口一时半会好不了。这才想带你回去,给你好好治疗。”
嬴栎心中感激,他想若是在孙奂家中治疗,那埋在县城神社之内的定秦剑需要尽快带回。他道:“老先生,明日可否带在下去县城外的山神庙中取我的一些物件?”
孙奂道:“你要去太伯神社么?”
嬴栎点点头。孙奂道:“一会给你换药治疗,我看,你还是不要多走动得好,以免动了创口。那些个物件,老夫自给你取来。”
嬴栎顿了顿,道:“老先生,这件器物需在下亲自取还。而且,此物之重,远胜在下性命!”
孙奂沉默,他道:“那好,明日你随我去市集,路过神社,你自去取来便是了。”
嬴栎放下心来。两人一路上说着一些琐碎。又过了一会,马车穿过泥泞的山道,终于再次踏上平坦的石路。孙奂让嬴栎远望一处打着明亮灯火的屋子道:“乐兄弟,我们到了。你瞧烛火这么亮,无姜估着还在读书。你一会去了,无姜见了定会高兴。”
马车又走了一阵,终于在石屋前停了下来。孙奂对嬴栎道:“你且等一等,我进去先准备给你治伤的药材。一会让无姜出来扶你进来。”嬴栎听见孙奂进了屋子在叫唤无姜,他心想自己堂堂天子护驾,怎能让一女流之辈服侍。眼下已入寒夜,嬴栎被湖边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他拿了板车上的蓑衣披在身上。慢慢地从车上下了下去。他花了点力气站好,见拉车的是匹还没长大的马驹,他慢慢走过去,顺手摸了摸马驹道:“马兄啊,马兄啊,今日真是难为你了。拉着我这么一个废人走山道...改日等在下病好了,我定会好生回报......”
“它可不是马兄,它叫做紫玉。”(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