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嬴栎身后的两人,问道:“两位可是无姜姑娘与王公子?”
嬴栎道:“姜儿是吴县人士,叔冽乃是频阳王氏之后。”
虞桕在一旁道:“师哥,我在下邳遇到歹人袭击,全靠孙姑娘搭救。”
张良请五人入内,嬴栎走在最后,他看着周边熟悉的环境,仿佛回到了当年在此向关内侯学习武艺的时光。
入了客室,早有童子奉上清茶。张良让出东座,请嬴栎入席。自己则与虞桕面南而座。
嬴栎待欲开口。张良却开门见山,率先说道:“咸阳君,可是想问在下为何命子成传言相邀?”
嬴栎道:“还请赐教。”
张良笑了笑,他道:“在下的确是有要是与咸阳君相商。不过,还需从在下离开南郑时说起。”
嬴栎心想:“张良离开南郑时,三秦未定,难道彼时此人就已经有所谋划?”
张良道:“良,本是韩国张氏之后。项氏分封,公子姬成得以复国,都阳翟。在下身为韩人,自是有回归辅佐君王之责。彼时离开南郑时,汉王苦于三秦围困,不得出。在下设计,令汉军烧毁栈道,以示楚国无东进之心。”
嬴栎道:“汉军烧毁栈道,项籍并未起疑心。于此便给了刘季可乘之机。”
张良笑道:“咸阳君说对一半。汉王的确有争夺天下之心,汉王能征善战,英杰之姿。然而,其时是,军中尚无能够统帅大军,指挥进退的良将。”说罢,张良看着嬴栎,不言而喻。
嬴栎道:“大将军韩信。”
“韩信出仕,乃是我意料之外。”
嬴栎道:“难道足下认为,嬴某可以统帅三军,为刘季平定三秦?”
嬴栎一言既出,大大震惊了无姜和王廉两人。他们没想到,从一开始,张良派申熊,虞桕等人寻找嬴栎的目的,竟然是要让嬴栎为汉王刘季效力。
嬴栎继续道:“在下是秦国宗室之后,要我投靠刘季,无异于让伯夷叔齐事周,此事,吾断然不可为之。”
张良道:“咸阳君,这一路上可有所见?”
“吾之所见,尽是秦土,但凡往来,皆为秦人。”嬴栎斩钉截铁地说道。
“秦人秦土固然不假,不过,如今镇守关中之地的,却是昔日泗水之亭长,沛县之游侠,如今的汉王刘季。”
“足下想必熟识军中之骑将,吕马童。”张良问到。
“吕马童投奔了刘季......”
“吕氏乃是关中好畤县之望族。诸侯入关时,吕氏因抵御诸侯联军受到诛戮。吕马童投入汉王军中,便是为了向诸侯复仇。”
诚然,嬴栎同样对诸侯联军怀着深切的痛恨,但是,刘季所率领的西路军马,也同样是当时楚国灭亡秦国的两支主力之一。
嬴栎道:“天下仗剑者众多,为何成信侯偏偏要劝说在下投靠汉国?”
张良的语气依旧平静如水,旁人听来,完全感觉不到张良有一丝情绪上的变化。他道:“足下继承咸阳君之封号,受赐定秦王剑。有诛灭阉党,匡扶社稷之功。天下英雄虽多,然论贤论武,皆不及咸阳君也。汉王爱才,曾言,若是咸阳君来投,拜授将军之职,统帅关中之兵,与咸阳君共分国土。共治关中!”
无姜心中‘咯噔’一跳,她读遍春秋之书,按着汉王的礼待,若是嬴栎投入汉军,无疑是以肱股之臣而待也。
嬴栎道:“承蒙汉王厚爱,所谓之‘共分国土,共治关中。’是有昔日秦孝公之《求贤令》之风,然,汉王可比孝公,在下却未必能做商君。”
张良听罢,遂起身而立。他看着窗外的天井,缓缓说道:“此事来之突然,咸阳君未必能够接受在下之言。这几日汉国罢兵,无甲兵之征伐。三位大可留在城中,待君王召见。”
嬴栎不想再留在张良的府邸之中。他起身便要告辞。刚要出去,张良在后面说道:“咸阳君是栎阳人士,回到此地,何不去故园看看?”
嬴栎不答,带着无姜和王廉离开了成信侯府。
吕马童还在府外等候,方才在外与守卫等人打听,得知汉王要征召嬴栎为官,便一时大有想法。这时候见到嬴栎等人出府,上前询问道:“卫尉......唔咸阳君,不知汉王......”
嬴栎道:“吕兄投入汉军,可是为了要给宗族报仇?”
吕马童没想到嬴栎会问起此事,他硬是收回先前的话语,回复道:“却有此事。”
王廉道:“若是投入汉军,他日能与关外诸侯交战,多杀几个反贼,也算报仇了!”
吕马童道:“复仇之事,吕某日思夜想,怎敢忘记!”他见三人皆是心事重重,猜想定然是与张良未能协调一致。
思考再三,吕马童也不便再去过问。之前他不过是受了张良的差遣而来,若是惹出事端,那也大为不妥。
嬴栎道:“吕兄,这几日陪同护送,在下多谢了。如今我等身在栎阳,已无他事。这几日,我要带这两位好友在故园暂住。吕兄若无要紧之事,在下先行一步。”
吕马童让开道路,眼睁睁看着嬴栎三人拐过街道。不多时,蔡吾将一封帛书交给申熊,两人在道旁交谈着。
他所听到,都是些锻造兵器,抽调粮草的琐碎。吕马童停留在原地,看着一边的申熊检验兵士装备,叹了一口气,自回军中去了。
张良在窗前看着嬴栎离开,他转身和虞桕说道:“师妹,你觉得嬴栎......会协助汉王么?”
“此事难定。”虞桕道:“师哥,小妹并未在下邳提起此事,还望师哥恕罪。”
张良道:“无妨,离开南郑时,我已请求汉王派兵打听嬴栎的下落。不想你二人东出武关之后,却在下邳见到了嬴栎。”
虞桕道:“也算是误打误撞。若是按之前的消息,嬴栎等人应该还在会稽。”
张良道:“嬴栎之才,不下韩信。若是此人不能为汉王所用......只怕.....”
“师哥,嬴栎他......不会投奔关外诸侯的。”虞桕急道。
“此话怎讲?”张良如今已是汉王麾下的重要谋士,所虑之,皆为汉国存废之重。
虞桕道:“嬴栎流落会稽郡,孤身涉险。曾经与隐居在山阴的旧秦国宗室,嬴箦有过联系。”
“嬴箦,是秦王政时的大将,曾经官拜左丞相,曾与大将军蒙恬镇守边关。”张良道:“不过,始皇帝驾崩,赵氏乱政,嬴箦辞官归隐不知所踪。想不到是隐居在山阴。”
虞桕道:“嬴栎曾提及,关外匈奴蠢蠢欲动,趁中原无主,诸侯混战之际挥师南下。嬴栎在嬴箦的劝说之下,放弃了复兴秦国之志,决意北上防备匈奴。”
“匈奴......”张良看着客室之中的长剑,他道:“嬴栎到底意欲何为?”
“嬴栎放弃复国,北上镇守边关,就是换做是我,也是决计难以相信。”
张良道:“北方未定,的确如嬴栎所言。汉国接壤旧秦北方领土,如今在上郡,河套一带时常有匈奴骑兵的滋扰......”说到这,张良忽然有了对策,他道:“师妹,吾已有良策,就算嬴栎不愿投入汉军之中,亦可使其为汉王效力!”
“师哥,你有什么法子?”虞桕大为疑惑。
张良不语,但是此刻,他心中已经有了对策。他决定明日就去宫中,与汉王详谈。
无姜和王廉跟在嬴栎身后走了许久,嬴栎带着两人绕过几处里巷,他走的极为轻盈,每一步路他都非常熟悉。最后来到一座大宅之前。嬴栎在门前伫立良久,终于伸出双手推开了紧闭的门扉。
这座远离闹市,建造在幽深之中的大宅,就是嬴栎出生与长大的地方。
嬴栎慢慢走入故园,他看到园子西北角的祠木,正是他年幼之时与母亲长寿公主一起栽下。那是一棵槐树,嬴栎到今天还记得母亲教给他的诗句:山有枢,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子有车马,弗驰弗驱。
嬴栎站在树下轻轻吟诵着古旧的诗句,在这棵祠木之下,他仿佛看见了母亲在树下静默的遥远身影......(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