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萝长久不言，然而她能明白嬴栎一究到底的心情。赵萝无法隐瞒，遂道：“卫尉留下桓儿，是与赵太后交涉之后的条件。”

“条件？”

“栎公子，这件事，老身原本以为会一辈子藏在自己的心中，直至归入黄土。但是我没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伯彦的后人......”赵萝幽幽地说道：“栎公子，这一切还得从头说起......”

赵萝低着头，脸庞之上霎时笼罩起一阵落寞的神情。

“我本是赵国邯郸商人之女。年幼时，家父带领全家前往咸阳谋生。然而，秦赵之间屡次争战，父亲因为暗中支持赵国，触犯了秦法，被投入大牢而死。我们赵家也因此遭受连坐之法，后来，我沦为女奴被卖入宫中。相邦吕不韦得知此事之后，怜惜我的身世，就将我送入内宫，服侍赵太后。”

赵萝道：“我与赵太后皆为邯郸人，太后怜我遭遇，待我极好。出入随行，皆带左右。待我长到十二岁，太后又替我向嬴政求情，免去了我奴隶的身份。从此成为了她的侍女，一直陪伴到太后去世为止。”

“前辈既然是赵太后之侍女，想必......也知道嫪毐.......”

“长信侯嫪毐......”赵萝苦笑一声：“纵然太后贵为一国之母，但是内宫的寂苦滋味，又有多少人知道？嫪毐，不过是在太后最无助的时候，成为她身边最亲近的人罢了。”

嬴栎冷冷地说道：“嫪毐与太后私生两子，意图谋反，是秦国的罪人。”

赵萝道：“当年宫中的秘事，像我这样的侍女，又岂能左右？赵太后生下二子之后，见秦王有收回大权，主政秦国的意向。加之嫪毐有篡位之心，在其怂恿之下，便与之合谋，策划了蕲年宫的叛乱。那一次叛乱，太后与长信侯两党联合，几乎没有任何纰漏。然而，嬴政的确是英明神武的一代雄主。他让你祖父，你父亲等大将率军镇压。迅速平定了叛乱。此事过后，嫪毐一党尽数被诛。太后也被软禁。她留下的一双孩儿，长子赵蕲被入囊扑杀.......幼子赵年.......却为你父亲所救。”

“赵年.......赵桓......可是同一人？”

“这一桓字，是你父亲为年太子所改之名。伯彦本希望桓儿远离是非，不再牵涉秦宫之事......”

嬴栎大是震惊，他没想到父亲不但救了赵年，甚至连名字都为其改去。他一时接受不了此事，只觉得脑海之中嗡嗡作响，霎是痛苦。

赵萝继续道：“一道王令，竟屠灭长信侯门下数百性命......太后.......是未看清自己的孩儿.....”

嬴栎定住心神道：“前辈，先帝的确下过这样的诏令，嫪毐一党，下至门客，上至死党，皆被诛杀。然，独赵桓留存。若按前辈之言，父亲与赵太后立过协议，不知是何种约定？”

赵萝道：“太后他为了嬴政，将嫪毐一党谋逆的计划全盘告诉了卫尉。因此，你父亲得以掌握了叛党的动向，最终将反贼一网打尽。”

嬴栎大感吃惊，他道：“赵太后泄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嫪毐矫诏太后谕旨，在太后的默许之下偷盗了先帝的御玺，这才发兵攻打蕲年宫。赵太后又怎么将此计划泄露给父亲？”

赵萝道：“天下的母亲，又有谁会忍心让自己的孩儿受到伤害？嬴政年少时与赵太后在邯郸相依为命，饱尽人间冷暖，生死无依。就在叛变之前的那一晚上，太后回想起昔日在邯郸与异人，嬴政父子三人的质子生活，最终决定让老身前去蕲年宫传信。”说到这，赵萝忽然淡淡地露出一丝微笑，她轻声道：“那晚我被拦在宫门之外，正好遇到你父亲夜巡。我认出此人是秦王身边的贴身侍卫，便将嫪毐谋反一事全盘拖出。卫尉得知此事之后，遂与我一道，秘密求见太后。最终立下约定，卫尉若是能够镇压叛乱，务必要保全秦王的同母兄弟。”

嬴栎道：“当时叛乱爆发之际，嫪毐率领门客，叛军攻打宫门，但是随即就被三千卫尉军所包围击溃。原来在此之前，先帝是得到了嫪毐反叛的消息，提前布置兵马将叛军打败。”

赵萝道：“正是如此，你父亲与太后立约，将此事禀报嬴政。故而秦王可有连夜调动兵马，拱卫蕲年宫。”

嬴栎道：“先帝在此之后大肆缉捕叛军余党。而父亲却是因为与太后的约定，这才冒着连坐的风险留下了赵桓活口......那么当时被扑杀的两个孩儿......又是谁家的孩子？”

赵萝道：“除了一位皇子之外，还有一子是嫪毐门客的独子。在最后关头，这位门客以自己孩儿的性命换得桓儿一条生路。也算是报答了嫪毐的供给之恩。桓儿获救之后，老身遵照太后的旨意，逃出宫去，躲在民间偷偷照顾桓儿。直到嬴政统一六国，这才离开咸阳，来到了上郡生活下来。”

嬴栎问道：“前辈可知，赵桓如今是长信宫宫主，这些年来，驾驭宫中各路豪杰，四处吞并北方的武林门派，欲图称霸北方武林。”

赵萝道：“长信宫的事，老身从未插手干预过。桓儿如今已成一方霸主，北境十二大派，六十四门，皆归属长信宫麾下。以如此势力，足以与中原武林相抗衡。”

嬴栎让自己沉住气，他听出赵萝言语之中充满了骄傲与自豪，知道如今这妇人仍然站在那魔头一边之上。嬴栎道：“赵桓与匈奴勾结，欲图南下中原。如今中原诸侯混战，兵戈相争，一旦戎狄入侵之，华夏就有覆灭之虞！”

赵萝道：“栎公子，老身倒是可以将桓儿的志向告知于你。桓儿虽然生于秦宫，但是他的母亲赵太后，却是赵国遗民。桓儿自幼便随母姓，更是将自己看作赵人。如今桓儿长大成人，便是要凭借自己的双手，重新复兴赵国！”

嬴栎胸口仿佛被一柄利剑重重穿透......“复国”二字再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嬴栎心中暗道：“是了，赵萝所言不假，如今一切都可以联系起来。赵桓是在二世登基时来到塞外。同一时间，长信宫崛起。在北方大肆吞并各大门派。而匈奴的冒顿单于又在二世皇帝元年刺杀了自己的父亲头曼单于，自立为王。赵桓对秦国怀有如此仇恨，他将自己视为赵人，为了复兴赵国，不惜拉拢匈奴与之联合，入侵中原。”

嬴栎只觉得此刻头痛欲裂，这内室仿佛一间巨大的囚笼，把自己笼罩了起来。

嬴栎道：“那么，前辈可曾想过，赵桓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

赵萝冷冷地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桓儿肩负着复国的重任，流血牺牲，在所难免。”

“那么，就是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派人暗杀你母子二人，要用青龙化尸粉毁你双目，废你武功？”嬴栎厉声质问道。

赵萝脸色一白，无法回答嬴栎的质问。

嬴栎此刻感到极其遗憾，他起身说道：“前辈在此好生休息。在下在府中还有公务，先行告退。”

刚走到门口，赵萝终于在他背后说道：“栎公子，这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人亦会归藏剑法。”

就在此刻，嬴栎忽然察觉出先前赵萝的言外之意。方才进屋之时，赵萝曾言她为试剑而出手与自己争斗。那么这妇人所作的一切，全是为了长信侯赵桓。

他与赵桓，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都是咸阳君嬴烁的弟子，是归藏剑法的传人。然而，赵萝为了验证自己的剑术，当晚故意与自己比剑。这一切，全是为了代替赵桓试探自己的实力！

嬴栎紧紧握住拳头，他没有回答，推开屋门，心中充满了憎恨。

来到屋门外，嬴栎向一直徘徊在屋门之外的端奴好生叮嘱了一番，这才大步离开了医馆。

回到将军府，王廉上前问道：“栎大哥，那妇人说了些什么？可有提到长信宫？”

嬴栎道：“赵桓是她的义子。此人当年是赵太后身边的侍女。嫪毐之乱时，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赵桓逃脱出宫，藏身于民间。待后来二世皇帝继位，两人北上，在上郡定居了下来。”

王廉细细一想，立刻说道：“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北方局势大变。”

他和嬴栎所想地几乎一致，嬴栎道：“确是如此。这几年来长信宫突然崛起，必然是得到了匈奴的援助。此外，赵桓还有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复兴赵国。”(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