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秘闻(2 / 2)

燎传 良造 3163 字 2022-12-17

赵萝道:“讳莫如深,深则隐。苟有所见,莫如深也。此事关乎社稷存亡,嬴政能够平乱已是大为不易。”

她看着嬴栎明亮的星目,叹道:“卫尉,这件事,实是太后身不由己。”

赵萝细细一想,继续道:“先前在医馆之时,老身生怕隔墙有耳,只是与卫尉说了些大概。今夜卫尉来此,老身就把当年发生在蕲年宫的大事,详细地转述于卫尉。这些旧事......倘若一直藏在老身心里,就是日后入了黄泉厚土,我也难以安心.......”

赵萝长舒一口气,异议说道:“太后与长信侯之间的牵连,卫尉也定然是知晓的。太后出身赵国豪族,善歌舞。曾为文信侯之歌姬。嫁入秦国之后,因先王子楚早逝,经不住深宫的孤寂,空耗岁月。与那异人嫪毐互沾雨露。在外人看来,实乃秦宫之丑闻。我等宫娥彩女,一生侍奉太后,明知此事有亏,却也只好守口如瓶,上下隐瞒。”

嬴栎听到此节,大为不满。但是他面对赵萝,却只能隐忍不发。赵萝看出端倪,说道:“卫尉,你不愿听这些宫廷秽闻,是也不是?你忠心秦国,不愿老身这样的外人说嬴政半分不是?”

嬴栎道:“听父亲言到,嫪毐为人阴鸷狠毒,倚靠太后,暗结死党,意图夺权。先君彼时尚未亲政,这才让嫪毐有机可乘!”

赵萝道:“卫尉谬矣。要说秦王尚未亲政不假,然彼时嬴政却早已察觉嫪毐的图谋了!”

嬴栎听出来赵萝一番话前后矛盾。心道:“先前她等宫人极力为太后隐瞒这等丑事,却又为何言出于此?”

他遂问道:“先帝何时察觉此事?”

“就在夏太后驾崩,赵太后与嫪毐远迁雍宫之际。”

“既然先帝已察觉嫪毐有谋反之心,为何不早作处置,以致后来叛乱爆发?”

赵萝道:“这便是嬴政所布下的棋局!”说道此节,赵萝又陷入到了回忆之中:“当时是,太后与嫪毐迁居雍宫,远离咸阳。母子离居,自然无所顾忌。不久,太后便秘密诞下二子,年长者取名赵雍;那幼子便是桓儿。在此之后,嫪毐更受太后宠信,大小诸事,更顺合太后之意。不久,太后传旨咸阳,为嫪毐求封长信侯之爵位。”

“嫪毐封侯,其心旋之大变。此人贪恋权势,并不满足于此。加之与太后育有二子,便动起了废立之心!”

“一旦事成,嫪毐便会取代先帝成为秦国之主。待到百年,其子亦可继承其位......”

赵萝道:“长信侯受封金银资材无数。在其侯府之中,门客奴仆多达千人。大小诸事,咸决于此人。彼时,丞相文信侯吕不韦见嫪毐一夕之间势力大成,曾上书嬴政要求罢免嫪毐。然秦王年少,手无重权,无法下手处置嫪毐。便暗中转而与昌文君、昌平君联手,应对此局。”

昌文君熊启,是嬴栎之母,长寿公主之父。也就是嬴栎的祖父。

昌文君与嬴烁一同镇压嫪毐之乱的事,嬴栎是知道的。他道:“祖父当时在朝中为官,支持先帝平叛。”

赵萝道:“正是如此。不过,那嫪毐本是小人,纵然有僭越之心,却并无谋夺之胆也。”

嬴栎大奇,他问道:“前辈此话何解?”

“此事,是老身亲历.......就在事变之前的数日。长信侯在蕲年宫大宴宾客。酒酣耳热之际,嫪毐听多了左右的奉承。竟自称秦王假父。老身当时是侍酒的使女,见长信侯酒后失言,心下不禁大为忧惧。待到筵席散去,便去求见太后陈明。”

嬴栎不禁暗自鄙夷,他心道:“嫪毐小人得志,稍有权势,便是忘乎所以。”他遂问道:“莫非便是因为此事,才会让嫪毐铤而走险,发动叛乱?”

赵萝道:“所谓祸从口出,此言一出,朝野上下大有流言蜚语。然蕲年宫之中,太后与长信侯却不以为然。太后言曰,长信侯曾有密议,要待秦王殁后,便立两位幼子为新王。自己则登极位,是为太上皇。”

嬴栎脸色一变,大为失望。他道:“竟有此事?太后受嫪毐迷惑,全番听信小人之言!这也太过糊涂了!”

赵萝道:“当年我曾数劝太后,曾以骊姬之事苦谏,然太后对长信侯言听计从,已听不得外人之言。直到筵席之辞传至相府,相国吕不韦又素与嫪毐有隙,便即刻将此事报之于秦王。”

“秦王在位已有九年,满腹韬略,血气方刚。听闻此事,旋即命臣僚暗中搜查证据。只是不知何人走漏消息,嫪毐见秦王暗查蕲年宫,知道大事泄露,便决定铤而走险,率先发难!”

嬴栎屏息凝神,他对当年发生在蕲年宫的叛乱一无所知。今日听赵萝一一道来,不禁感叹秦宫深处那一番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赵萝续道:“长信侯不甘受困,便决定在秦王留宿雍城蕲年宫之时发动兵变。那一晚,我正在后宫服侍太后梳妆,不知道何时长信侯佩剑急入,向太后索要符节。赵太后不知有变,见长信侯来此,便问其中究竟。长信侯将谋反一事尽数托出。赵太后没料到长信侯当真要谋害秦王,夺取王位。当时太后再三质问,长信侯只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已纠集门客徒党千人,只待有了太后符印,便夺取雍城虎符,调动兵马,包围雍城!”

嬴栎道:“雍城是秦国的旧都,若要调动卫戍大军,非虎符不可。嫪毐虽然是一方封君,却无调兵之权......为此,嫪毐便要太后的符印,进出蕲年宫,窃取虎符.....”

赵萝道:“太后所在之雍宫,与秦王政所居之蕲年宫相距不过半个时辰......一旦长信侯取得虎符,矫诏发兵,顷刻之间便能置秦王于死地......”

“如此......太后是交出了符印?”

赵萝点头道:“太后没想到大事发展到如此地步。”说到一半,赵萝长叹一声,甚是惋惜:“秦王嬴政,当年和太后被困邯郸,相依为命。身为人母,又岂会让自家的孩儿被他人加害!”

“太后想到如今一切皆是因为自己而起,又不忍秦王受长信侯谋害,终于决定告发嫪毐,阻住兵变。待到长信侯离去,太后遂手书密信,让我星夜出宫,快马前往蕲年宫报信。”

“待我抵达蕲年宫,宫门之卫见我来此,皆不能放行。按着当时的律令,过了禁时,便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入宫了。然终究是天佑秦国。正当彷徨无计之时,你父亲......却带着一队人马出外巡检......”

赵萝说道咸阳君,心下轻轻一跳。她道:“你父亲当时还未官拜九卿。尚是卫尉军之中的戍长。他见我单骑来此,便上前与我问话......”

嬴栎道:“父亲受封君号,官拜九卿,都是镇压那场变乱之后的事了。”

赵萝道:“我将太后的书信呈于咸阳君,事关重大。你父亲当即带我入宫,面见秦王。秦王受书,见是母亲亲笔,自然是震怒至极。当即调遣昌文昌平两君,协同雍宫卫戍,捉拿嫪毐一党。”

“彼时你父亲劝我留在蕲年宫,保全性命。然而我受太后恩惠,岂能在危难之时自求活命。你父亲依不过我。便带上卫士,护送我返回雍宫。大军行至半路,果见不少门徒死党已结阵反击。原来是那嫪毐矫署太后之敕书,已调动一部雍城卫兵县卒前来进攻。两军交锋,你父亲率领从咸阳而来的卫尉军大败叛军。再加上你祖父昌平君前来支援。那叛党与秦军交锋一触即溃,死伤无数......战至最后,秦军杀入雍城,长信侯嫪毐竟抛下太后,畏罪潜逃。”

嬴栎道:“原来这就是发生在蕲年宫的大事。晚辈曾听父亲提及,当时逃散的乱兵乱党,大部皆被卫尉军所捉拿。”

赵萝道:“秦王政刚毅果断,一夜之间调兵平叛,此等魄力,也可谓是当世罕有。事后,秦王一面软禁太后,一面大肆搜捕潜逃的贼首嫪毐。当时,秦宫悬赏缉拿,活捉来献,赐钱百万;携首而进,赏钱五十万。一时间人心涌动,皆四方奔走相助。黔首官兵追至好畤,擒住嫪毐及其贼党二十人,献于宫前......”

“那么,秦王可有就地斩杀贼党?”

赵萝道:“你父亲提及,从四月他护卫秦王宿驾雍城,一直到那一年九月才按秦法将嫪毐一党判刑。除却平叛与追捕所耗之时,期间有数月皆是有咸阳廷尉审问量度......嬴政虽恨嫪毐谋反,却不用私刑。最后按令,处毐轘刑。其余党皆诛三族。”

嬴栎听罢,一时默然无语。赵萝道:“赵太后被囚于雍宫,自然也受查问。可怜那两位幼子,也断然逃不过处罚。彼时宫娥宦人四散,只有我与一位老门客陪伴太后。嬴政命人携了书信,找到赵雍、赵桓。秦王在信上质问太后,当日是否要待嫪毐篡逆之后,立两人为王子?太后无法回应,只是苦求使者暂且能够放过两儿,看在连夜传信与母子之恩的份上,为两位幼子求得保全。自己届时愿跌足上京,放弃太后之尊,自贬为黔首,为两孩儿赎罪......”

“可是秦王不愿放过自己的兄弟。让人将二子载囊扑杀,断绝后患。”

“然而赵桓并未受诛......反而存活至今,成为了长信宫宫主。”

赵萝无奈地摇头道;“俱是一番孽债!当时率兵前来的,正是你父亲。赵雍年长,却也不过是总角之年,桓儿嗷嗷待哺,尚在襁褓。卫尉皆不忍杀之。却又无法复命。就在最后之时,那一位受过嫪毐恩惠的老门客,瞒着太后,献出自己的独孙,暗中救下了桓儿......”

嬴栎心道:“纵然嫪毐谋朝篡逆,罪无不赦。可是他的一双孩儿,却无端遭此劫难。”

赵萝继续说道:“你父亲一生,从未错杀过一人。然君命难违,那日发生的每一件事,皆关乎秦国国运。嫪毐若是篡位登基,以他的品性,就会有更多人牺牲性命。人在朝中,他是身不由己。”

嬴栎喃喃道:“父亲曾经教我,一身武功,要为百姓社稷着想......那日换做是我,又岂能下手?”

他问道:“那之后呢,秦王对太后等人处置又是如何?”

“太后毕竟是秦王生母。嬴政不忍判刑,便命太后迁居贡阳行宫。然因杀子之故,太后彻底对秦王死心。从此之后,至死未见秦王一面。”(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