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5)真相迷离(2 / 2)

燎传 良造 4489 字 2022-12-17

长信侯站在端奴身后,注视着被逐渐挖开的泥坑。不一会,又是一只木盒被挖掘了出来。

端奴将其交给嬴栎。这一次,木盒之上并没有什么机关。嬴栎打开木盒,终于见到两卷厚厚的帛书。嬴栎缓缓展开帛书,毫无疑问,一卷乃是手抄的药经,而另一卷则是注明了运剑击技的武学之书。

这记载着七国剑法的珍贵丝帛,便是名闻天下的《归藏剑谱》!

“这是父亲留下的剑谱......这开篇的抄文.......咸阳内史.......就是蒙恬将军所有.......这是父亲赠给蒙将军的抄本......”嬴栎捧着帛书,一时心绪不宁,语无伦次。嬴栎见到这卷帛书,仿佛受到了父亲咸阳君的再一次教诲。

嬴栎捧着帛书翻到最后,突然心中一震:帛书最后一部分所记载的,只有魏国兼烛式的剑招。他又翻了一遍,然而纵览全书,哪里有“山崩式”的影子?

嬴栎心道:“这抄本之中,为何少了燕国的剑法?难道最后一部分,被长信侯毁去了!”嬴栎将帛书翻转开来,然而再三确认,剑谱却没有半点损毁的痕迹。

无姜见嬴栎神色疑虑焦急,低声问道:“栎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嬴栎攥着书页,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父亲留下的遗谱,为何独独少了山崩式的剑法!是父亲没有留书其中,还是长信侯为了防范自己,故意消去了这一路剑法的痕迹!

嬴栎越想越怒,他嚯地拔出定秦剑,指向长信侯道:“赵桓,这剑谱是残本!父亲留下的全本在何处!”

端奴见嬴栎突然拔剑,以是刀剑相向,拦阻在长信侯面前。

“端奴,你让开。此事是我栎阳嬴栎与长信宫的私愿!你不要插手!”

端奴摇摇头,举剑不退。

长信侯道:“端奴,你且退下。嬴公子是有话要问。”

端奴放下长剑的一瞬,嬴栎已挺剑抵住了赵桓的心室。只要他抬手发力,定秦的剑尖就会刺入赵桓的胸膛。

“咸阳君,此抄本,在下也有幸拜读。恩公的剑法技艺,确实是震古烁今,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人能够企及。”

“赵桓,我原本以为你也算是条好汉。可你如此行径,与小人何异!”

长信侯抬起右手,点在定秦的剑刃之上。平静地问道:“嬴公子若要杀我,现在大可一击刺下。这一剑刺下之后,所有与赵某有关的恩怨,都可化解。”

两人僵持不下,无姜终于动身上前,一手按在嬴栎的左腕上。柔声道:“栎大哥,你把剑放下,听听长信侯怎么会回复。”

嬴栎将剑一扬,说道:“赵桓,你剑谱归还于我,我不会杀你。”

无姜稍稍舒了一口气,她拉住嬴栎的衣袖,示意自己出面相询。她问道:“长信侯,嬴家的《归藏剑谱》......据我所知,共有七路剑法。乃是上代咸阳君嬴烁破尽六国剑法之后集录之大成。战国七雄之剑技,为何独缺周王宗室的燕国剑法?”

无姜把嬴栎的问话再次向长信侯重复了一遍。无姜不卑不亢,颇有气度。

长信侯道:“《归藏剑法》,确实是有七路剑技。然而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却也只有六路剑法。”

嬴栎皱眉道:“赵桓,世间仅存如此抄本,你故弄玄虚,教旁人如何信你?”

“咸阳君若是不信,这也是情理之中。因为你的父亲,根本就没想过将山崩式记入其中。”

嬴栎道:“鸿台之战时,燕国剑客前来挑战者有三。乃是六国大战之中最后出剑者。山崩式,便是父亲从这三人的剑法之中汲取而来。怎可能不在记载之中!”

“归藏者,混一大统也。七国之初,周天子也。文王拘易,武王克殷.......”

赵桓此时,缓缓在嬴栎面前吟诵出一段文字。嬴栎听到这段话,浑身上下仿佛被利刃刺穿一般,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其后的词句:周公定乱,礼乐成安,王剑昭明,四海靖然。

几乎是同一时间,嬴栎在心中默念出其后的一十六字剑铭。

长信侯问道:“咸阳君,可对这一段铭文留有印象?”

“这是.......《归藏剑法》的剑诀。”嬴栎心道:“是了,赵桓既然看过抄本,他怎么会不知道?”

无姜听了一遍,已尽数记下。她默默念了一遍,说道:“这一段文字,讲的可全是先周时期的故事呀。”

赵桓道:“这一段剑诀,的确是讲述的是西周开国初年的一段故事。咸阳君,这一段剑诀,你不可谓不熟悉。”

“你想怎样?”

嬴栎听到赵桓背诵这一段剑诀到时候,不知为何,内心之中充塞着无穷的厌恶之感。他仿佛在于自己的影子对话。如今,自己在武学上的追求与奋进遇到了极大的阻碍,而此时此刻,又好像需要这么一个影子,来为自己破解困境。

赵桓道:“《归藏剑法》,本是集天下武学之大成。战国七雄之中,其剑技各有所长。秦之逐戎,沉稳中正;赵之去恶,朴质刚猛;楚之洗殇,迅捷灵动;齐之连山,纷繁多变;魏主兼烛,豪壮劲勇;韩之离难,敏锐促烈;燕之山崩:周公遗教,圣王之法。故而,秦兼六国,平武治乱,为一统之道。”

嬴栎陡然一震,他失口言道:“周公遗教,圣王之法.......”在肤施时,黄石公曾说过,天下七国的剑法,本是同宗同源,均是出自周天子所在的镐京王畿。而燕国在灭亡时,曾是华夏大地上存在最久,也是最古老的姬姓诸侯国。

“因此.......山崩式......就是所有六路剑法合一,而汇聚所成的总剑式......”嬴栎心下顿时泛起一阵狂澜......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在最后为自己解开困境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对手。

两人皆是名动天下的人物。在这番问对之前,也不过是只有一次交手。而这一次交手,却足以让嬴栎铭记一生。

长信侯赵桓,在武学修行上的悟性与天赋,当世罕有。

当自己面对所谓“残本剑谱”而手足无措之际,长信侯却凭借着对剑法超出常人的理解,早已破解了山崩式背后的秘密。

然而,嬴栎在震惊之余,却无法明白:《归藏剑谱》是父亲亲手编纂,他为何只留下六路剑法,而故意要将山崩式隐去?

赵桓看着嬴栎失魂落魄的样子,说道:“咸阳君,山崩式的秘密你既然已经知晓。赵某对于你们栎阳嬴家的恩情,也已一并报清。当你走出此涧之后,请务必记住一句话:常人之事,非常人不涉其内。”

嬴栎道:“如此之言,是要让嬴某远离此次各大派与长信宫的纷争?”

赵桓道:“五蠹与中原各大派逼迫甚急。前者篡逆,后者汹汹而来,两派所谋,一为重器,二为北方武林的争霸之权。杨骛如今已能够号令中原群雄,北方诸派,毁伤败落,早晚也会再次被杨骛所兼并。南北江湖的最后情势,也一如你父亲当年在鸿台所做的那般,彻底被摧毁荡平。”

“杨骛要做的,就是第二位咸阳君?”无姜凝重道。

“孙姑娘,《百毒之书》我已物归原主。你是药家之后,不应涉入江湖纷争。你在吴县与栎阳的事迹,在下都已听说了。你宅心仁厚,悬壶济世,终不会辜负昔日扁鹊之名。”

赵桓又和嬴栎说道:“咸阳君,在下的所作所为,也许足下不以为然。盖因天下变乱,神器丧杳。诸侯间有语云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在下本是北地行医的白身医者,机缘巧合之下,间接得令尊之教诲。这才有三年来长信宫雄踞北境之盛。年为赵人,确有复兴赵国,再立社稷之意。然而过去的三年来,秦政暴虐,朝纲不振。内失关东,外失河套。若非在下孤心苦诣,挡得匈奴单于于边关之外。中原混战之际,匈奴自塞外入侵,夷狄来犯,不知有多少无辜性命,丧于胡尘之中!”

两人听到长信侯的这一番剖白,心中顿时大惊不已。在嬴栎和无姜所知晓的讯息之中,长信侯赵桓,一直是野心勃勃,勾结匈奴而妄图复辟的野心家。但是今日一番话,却着实让二人糊涂了。

无姜疑惑道:“长信侯,足下的所作所为,与外人之言,却大相径庭。”

赵桓苦笑道:“外人皆传我杀人如麻,勾连外族,乃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无姜沉默应之。赵桓道:“两位,实不相瞒。长信宫三年之盛,确实是我赵桓一手立之。然而,盛烈之下,有些事却并非赵某之本意。”

“不是你本意?北地神拳夏氏,九原宋门,铁戟门,云中郡游侠高阚一门,山阴左氏药家,颍川八卦门,这些被满门灭尽的惨案,难道不是你长信宫如今所欠下的累累血债么!”

赵桓并不回避嬴栎的追问,他道:“是的,这些事,确实是长信宫所为。赵某执掌宫门,门人下属做出如此行径,在下难辞其咎。咸阳君,成大事,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如今是汉国的都尉。待你以秦人的身份,做到汉国的卫尉,太尉的时候,你就会明白,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栎大哥,我虽不明庙堂高阁上的大事。但是姜儿知道,人越往上走,顾虑,就会越多。长信侯说得没错。我记得......”无姜抬起头来看着嬴栎的眼睛,说道:“我记得你带领栎阳子弟北进上郡之时,大将军韩信曾和我提及,汉王府上下,对大将军的用人深感怀疑。若非汉王他力排众议,领兵伐贼的担子,就会有灌婴来担任。然而,即便后来你率军出发,王府的将军们,大臣们,对你依旧抱着极大的戒心。韩将军念及边关重镇之大事,惜你治军用兵之大才,后方之事,多亏他里外提点,这才没有疑人之掣肘。肤施之战后,你寻求汉国增援,也是大将军推荐蒯彻领兵,千里驰援。”

无姜的话,一字一言都冲击着嬴栎的敏感而又骄傲的内心。他领兵在外,对于身后之事,从未有过如此深入的思量。在他的意识之中,大将在外,领兵杀敌报效国家,此为天经地义之事。

然而他所不知的是,上郡的诸班军政大事,之所以能在自己任期畅通而行,全是因为后方之重局,为韩信所系!也正是因为韩信的努力,自己才可以在危机四伏的庙堂之中保全下来!

嬴栎闭上双眼,他脑海之中闪现出一幕幕在发生在上郡的大事。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一股力量缓缓覆盖。他睁开双眼,将定秦剑归入剑鞘。说道:“秦国在时,我是籍籍无名的兴乐宫侍卫,因为君上的厚爱,我得以以黔首之身,官拜九卿,领咸阳京畿之内史。这一切的背后,皆是君上对我嬴栎的圣恩与扶持......”

“君以生死相侍,吾以国士而待之!”

子婴的这句劝勉,让嬴栎仿佛回到了那座沉寂森然的咸阳太庙。君臣二人,在嬴政栽下的槐树下纵论天下时局,子婴以国事托付,嬴栎披肝沥胆,从未退缩。

君臣二人之间,情若同袍,肝胆相照。子婴对自己的恩情与信义,正是嬴栎一路走来,并且支撑下去的动力。

嬴栎想到此节,不禁感慨万千。在这艰难万险的荆棘之道上,嬴栎的背后,正是子婴和韩信这样的知己,在不断地保护着自己。

嬴栎沉吟了一阵,内心之中对长信侯的态度慢慢起了变化。如今,剑谱与药经皆已经物归原主。他与长信侯之间,虽然仍有对立,但是,这一切皆是因为立场的不同。

赵桓此时将那柄木剑系在腰畔。他抱拳道:“咸阳君,至此,在下能够交代的大事皆已在此。他日若有机会,希望能够再与咸阳君切磋剑术。”

端奴搀扶着长信侯准备离开竹林。无姜见嬴栎无动于衷,便在长信侯身后问道:“敢问君侯,此番离去,是要去往何处?”

“甘泉峰下,埋藏着我的养母。母亲生前.......我未能尽心侍奉,此是我心中一大憾事。赵某已命不久矣,只求在临死之前,能去母亲的坟头......看上一眼。”

无姜看了一眼嬴栎。故意说道:“栎大哥,剑谱药经,我们都已得到了。我们何时动身离开?”

嬴栎心道:“我这是要护着赵桓离开白草涧么?”

无姜见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又道:“外面那么多坏人觊觎我身上的宝贝,我难道要一人下山么?”

嬴栎拍了拍无姜的双手,抱拳道:“赵桓,芕叶婆婆于在下有饭宿之恩。昔日之恩情,也不能不报。”

赵桓背对着嬴栎,嘴角莫名扬起一丝笑意。他倾听着远方瀑布的水声,缓缓道:“那么,就让端奴为咸阳君引路吧。”

当即,四人动身离开白草涧。长信侯重病缠身,端奴便背负着主人,一路引着嬴栎和无姜往山下墓地而去。(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