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栎抱紧了无姜,沉浸在痛苦又血腥的回忆之中,这一刻,子婴人头滚滚落地和死不瞑目的狰狞表情,又一次闪现在嬴栎的面前。
“嬴栎......不能辜负君上的遗志.......纵然故国难以复兴.......但楚国杀我宗族,屠我百姓的血海深仇.......我一定要报......”
无姜推开嬴栎,轻声道:“好,你有你的志向,我不为难你。但是姜儿只求你一件事。”
嬴栎握住无姜的素手,她道:“我要你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念着我。”
嬴栎一怔,又听之:“战场上刀剑无眼,怎有暇估计你我情长?姜儿是要栎郞念着我,不要轻践自己的性命,从征之时他怎么去,归来之时,也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听了无姜这一番肺腑之言,嬴栎此时眼眶竟儿也红了。他以前没能体会到无姜的心意。然而此时此刻,普宁天下间,最最牵挂着自己的,正是眼前的这位姑娘。
无姜看着嬴栎,右手一指戳在嬴栎鼻梁上笑道:“我刚刚转了心情,你却要哭了。你一位天子近驾,也不害臊么?”
嬴栎点点头,说道:“姜儿,你待我的好,嬴栎一辈子记在心里。我答应你,这条性命,绝不轻践!”
此时,无姜拿过药箱,挪到身前道:“栎大哥,大父在卯时离开了此地。他老人家回会稽了。”
“前辈离开了?”
无姜翻了翻药箱,从中拿出两本帛书。嬴栎见了,正是《神农本草经》的真本。
无姜道:“大父昨夜已和我说过此事。会稽郡一带如今瘟疫横行,郡守府正在召集名医共治疫疾。大父此番回去,便是由此。”
“有孙神医前去,疫病定能够得到除治。孙前辈既已离开,姜儿你有何打算?”
无姜道:“我会留在栎阳,等你回来。”
“山阴出事之后,你随我离开故乡姑苏,来到了关中。姜儿,你想家么?”
无姜想了想,说道:“东山的鸟儿和花草,栎阳就算再好也是是没有的。”她盯着嬴栎的面庞,目光柔柔,又道:“但是我却愿意等在栎阳。也许有一天,秦王身边的将军,会率军凯旋,回到他的故乡。”
嬴栎看到无姜眼里的一缕缕阳光,他的内心豁然空明。世间中,只有无姜才是自己心里最珍重的人。
两个时辰后,二人策马返回义渠县。刚入得城门,就由兵士率先通报王廉。不久,王廉在义渠北地军营之中见到了无姜与嬴栎。
王廉心系甘泉之局,待听完嬴栎讲述了发生在甘泉宫的来龙去脉之后,一时又是感慨又是无奈。
王廉道:“孙姊姊,没想到山中发生了这么多事。幸好你们三位平安无事。”
无姜道:“大父昨夜出发返回会稽郡。姊姊也准备动身回往栎阳。”
王廉转问道嬴栎:“栎大哥,姊姊一人返回,太过危险了。我看还是叫上弟兄们在路上护送,有个照应。”
嬴栎道:“叔冽,我部明日须要动身返回栎阳。整顿兵马,驰援荥阳。”
“栎大哥,发生了什么事?”
嬴栎将韩信的军令交给王廉观阅,王廉读罢,一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来汉军已缓过了元气,要和楚军正面大战了!”
嬴栎蹙眉道:“事情未必会如此简单。大将军令有筹谋。信中所云,‘开北方之局,夺东面之势’。这一处,应当刘季要对魏赵之地用兵了。”
王廉看了看地图,说道:“魏赵之地?此处有代魏赵三国。这三国都西楚之从国。”
嬴栎点头道:“三国屯兵于刘汉之侧,合计重兵数十万。若是无法扫清侧翼的敌兵,刘季断然不会与项籍开战。汉军虽然恢复了元气,然各部尚在休整备战之中,真要开战,与楚军那些身经百战的士卒相比,可谓不堪一击。大将军此番诏令而来,想必也是要借我关中健儿的力量。”
“飞廉营......”王廉低头想了一阵:“飞廉营之中,都是与楚人有血海深仇的老秦子弟。营里诸班弟兄,定然全力协助大哥上阵杀敌,绝不退缩。”
“好!”嬴栎一拍案几,说道:“叔冽,你立刻修书一封,传往上郡,召唤李必率本部军马前往栎阳与我等汇合。我稍待前往郡守府,与郡内守官陈明,安排明日人马开拔之备。”
当下,嬴栎将无姜留在营内。与王廉分头行事。
待见了郡守,嬴栎禀示拔营出城一事。堂中守官见到是盖着韩信大印的传令,也不敢怠慢。按着嬴栎所需,准备粮草军械。以供嬴栎调用。
翌日巳时,嬴栎率领诸将与郡守话别,遂领军马返归栎阳。行进之间,无姜眺望着一路上的层峦叠嶂,想到不久之后,嬴栎将再度出征沙场,一时怅惘愁怨,心绪难复。
两人策马并行,缓缓地跟在行伍之后。不知为何,无姜想起了千百年前的自沉于湘水的娥皇、女英。
无姜轻轻吟唱道: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歌声清亮幽远,让人心神为之一清。嬴栎问道:“姜儿,这首歌讲的是什么?”
无姜道:“这其实是屈子的诗作,名为《湘君》。”
“屈子?可是那位写《楚辞》的大诗人,屈原?”
无姜点点头道:“这首《湘君》,是讲述古贤舜的夫人,等待夫君舜赴约的故事。”
“唔,倒是听起来,舜可没有如时赴约。”
无姜笑道:“这位湘君也是位不解人意的主儿,湘夫人划着兰舟,可是找了他许久。”
“那后来......两人有遇到么?”
无姜摇摇头,说道:“屈子没有留明。最后一段,是这么写的。我可以唱给你听。”
“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
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
采芳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无姜唱完,见嬴栎在一旁呆呆沉思,便又道:“屈子写这首诗歌的时候,其实还有一首,与之相配。”
嬴栎道:“是了,我记得屈子在《九歌》之中,曾经写过两篇诗歌,是关于湘神的。”
“栎大哥也知道?”
“母亲曾经教过。你莫忘了,我的祖父,是楚国人。”
“唔,曾听栎大哥说过,嬴诗公主的父亲,是秦王嬴政时的相邦昌平君。”
嬴栎想到母亲,感慨地道:“早年,母亲教我读书识字,学得便是屈子的诗歌。”说了一阵,嬴栎又苦笑道:“只是后来沉心习武,对于母亲教我的诗歌,也几乎都忘却了。”
嬴栎顿了顿,说道:“《九歌》之中,除了这一首《湘君》之外,还有一首便是唤做《湘夫人》是也不是?”
无姜道:“《楚辞》之中的辞赋,流传到了吴县,被我们当地的百姓改成了山歌。是用吴语唱的。”
无姜此时用吴语唱起了《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萃兮苹中?
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嬴栎听不懂吴语,只觉得其音绵软,如莺莺燕语。听到一半,见无姜停顿了下来,便问道:“姜儿,后面的为何不唱了?”
无姜看着嬴栎:“这首《湘夫人》,待你打完了仗回到栎阳,我教你用吴语来唱。”
嬴栎轻叹一声,慢慢吟诵道: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