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夫人出生于故国王廷,颇有文华。韩信在母亲的督教之下,得以习字识文。
可惜的是,到淮阴后才过了数年,母亲就因为积劳成疾,忧伤而逝。彼时的少年,就算变卖了所有家当,也仍旧没有多余的钱财处治丧事。正值绝望与无助之际,幸而有善良宽厚的乡三老施以援手,少年才得以安葬了母亲,使辛苦操劳一辈子的母亲,得以入土为安。
韩信回到家中,家徒四壁,除了一柄佩剑,一箱兵书之外,在无别物。
长剑兵书,是那位从未谋面的父亲所留,母亲当年带着韩信抛弃家业,远走他乡,唯独这两样事物,一直留存于身边。
就这样,年少的韩信白日里在乡上游荡觅食,晚上则借着皎洁月光苦读兵书。春去冬来,待到韩信长大成为青年之时,他已是满腹经纶,胸藏甲兵的有识之士了。
长大之后的韩信,仍然做着白日游荡,晚上读书的“常业”,虽然乡邻在明月皎洁的晚上,常能听到这位孤独年轻人的吟诵之声。那些奇奇怪怪的兵法谋略,让这些不懂文墨的农人工匠听着着实惊异。初始之时,乡邻们还对他抱有同情之心。但是久而久之,大家对韩信的态度发生了改变。他们认为韩信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并不值得交往。
韩信不懂生产,既不会耕田种地,也不会经商买卖,除了读书与觅食之外。便是常年在腰间佩戴着那把宝剑四处闲荡游晃。韩信擅剑术,懂兵法,在世俗看来,这些不过是屠龙之技。在一个大一统的时代里,是完全无用武之地的。
后来,韩信认识了一位在淮阴县乡下担任南昌亭的亭长。身上流淌着战国贵族之血的韩信,仍然追寻着当年战国四公子养士的遗风。他每天一早从淮阴县出发,带着宝剑,一路走到乡下。算好时间,到了正午就去亭长家求食。
这亭长也算大度之人,见韩信佩剑而来,依附自己。倒也乐得馈赠。这样从人寄食了几个月,韩信也算勉强解决了温饱。但是好景不长,亭长的夫人见韩信每日前来求食,渐渐心生厌恶。后来,亭长夫人早早做饭吃了,待到韩信午时而来,亭长家中已无多余的饭食可以供给。
韩信见之,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去。从此再也没到亭长家去。
韩信孤零零地走到乡下,又孤零零地回到淮阴,他没有朋友,没有亲眷。在街上因为长久游荡觅食的关系,也没有人再给他饭吃。没了饭吃,韩信就去城外钓鱼果腹。
在他钓鱼的地方,有一位冲洗丝绵的老婆婆,称之为漂母。她见韩信浑身破烂,孤零零的一人躲在远处垂钓,一天下来,也没有几条鲜鱼上钩。善良的婆婆见韩信可怜,就常常将带来的饭菜分给韩信吃,这样一连数十日。韩信受尽了人世冷暖,见婆婆如此待他,心中十分感动。韩信对婆婆说道:“将来我一定要重重地报答您。”
不料,婆婆听到这番话语之后,将涤具重重一摔,怒道:“你堂堂男子汉身佩名剑,不能自食其力,我将饭食分给你吃,不过是可怜你,可叹你王孙子弟,沦落至此,哪有想到要你报答恩情的事情!”
韩信听了,心下惭愧,无地自容。从那时候起,韩信在心底之中发誓,日后建立功业,一定要报答漂母的恩情。
后来有一天,韩信依旧像往常一样走在大街上。慢步之际,突然有一位年轻的屠夫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见韩信长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常年佩剑混迹在淮阴县的大街之上。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看得让人心烦。这一下出来就是要教训韩信一顿。一时间,街头嘈杂,左右街坊无不前来围视。
那屠夫挑衅道:“我看你长得高大,好带刀剑,但是内心却怯懦至极!”
韩信不言,那屠夫得寸进尺,又侮辱道:“你若是不怕死,就刺我一剑,怕死,就从我胯下钻过去!”
韩信的青年之时,还是处于崇尚刑法的秦帝国时代,韩信若是杀死了屠夫,按照刑法,就是犯下了“贼杀人”之罪。(即是故意杀人之罪)按律,韩信应当弃市抵死。
母亲的话此刻回荡在自己的脑海中:韩家高门贵胄,子孙后人岂可自践......
韩信仔细地看了一会屠夫,就俯下身子从屠夫的胯下钻了过去。众人一见,无不哄堂大笑,皆以为韩信胆小如鼠。长剑傍身,不过是装模作样。
韩信对于这样的挑衅与嘲弄早已司空见惯,在众人一片讥笑之中。韩信抖去身上的泥土灰尘,默默地离开了市集。
韩信当年在淮阴县的经历,让他逐渐养成了敏感自卑,感恩矜持的性格。也许,这也是后来韩信成为齐王,能够左右天下大势之时,他能够拒绝武涉、蒯彻等人连楚背汉,三分天下议计原因。
因为高祖待他极厚,而且知道他的长处,知人善任,莫过于此。韩信感念高祖之待,不忍背弃,最终拒绝了两人的议计,继续协助高祖,最后击败项籍,平定了天下。
韩信说完这些旧事,心下万般不是滋味。
这时候,车仗经过一处岔路。韩信命侍从分道而行,左右问之,韩信道:“此路直行可到南亭。汝二人携我诏令,传唤南亭亭长。”
韩信环视了一圈,说道:“这么多年了,这条小路,依旧没有变化。”
一行人跟在韩信身后,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进入淮阴县地界。韩信停下车仗。下令随从:“今日你们在此驻扎、箱中之物,不得擅动。”
这些随从都是韩信帐下的亲兵,得到命令之后,便将车仗移到了僻静之处,妥善地看管了起来。
韩信下了战马,和嬴栎以及另外两名兵士徒步进入淮阴县。
四人来此之时,都做寻常剑士装扮。韩信沿着城外的河沟走了一阵,来到当年垂钓的河口之处。他驻足而望,如今在河北漂洗丝绵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妇女。
韩信上前询问道:“这位大姊,可有见到一位常年在此漂丝,左足有些颠跛的婆婆?”
那妇人抬起头来,见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位青年。她不认识楚王,听他口音,也不像外来人士。便问而确认:“公子是本地人士?”
韩信点点头道:“在外多年,近日才返回故乡。”
妇人连连道:“怪不得,怪不得。”
韩信一惊,急忙问道:“这位婆婆可还在人世?”
妇人笑道:“公子哪里的话?老人家现在活得好好哩。”
韩信轻舒一口气,说道:“在下当年受过婆婆的恩惠,如今专程回乡拜见。不知大姊可否告诉在下,老人身在何处?”
妇人指了指城内东北方向,说道:“老人还在城中,东北那边有一间茅屋,便是老人家的住处。”
韩信取了些钱财赠之,那妇人今日遇到贵人问津,一见赏赐,顿时喜出望外。当下千恩万谢,接过钱财去了。
韩信来到县城。他四下看去,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太大的改变。他站在市集之上,看着这里的百姓村民来来往往,自己仿佛又被拉回到了当年在淮阴生活的时光。
这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唯一改变的,只有自己。
依旧是过去那般,韩信佩剑而走,闲庭信步。他来到老人的住处,轻叩柴扉。过了许久,四人才见到一位老人慢慢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老人看了看韩信等人,问道:“不知几位来此,找老身何事?”
韩信拜道:“老人家,在下韩信。”
老人低头仔细思索了一阵,忽然抬起头来到:“你是.......当年的韩公子?”
婆婆推开柴门,走近到楚王身边细细打量着韩信。韩信解下佩剑,呈给老人看到:“婆婆请看,这就是那把长剑。”
老人伸出龟裂干枯的双手,轻抚长剑道:“正是这剑......正是这剑!”
在她的记忆里,韩信永远是那个倔强执着的青年,无论发何事,长剑从不离身。
众人听韩信说道:“婆婆当年一饭之恩,信没齿难忘。今日前来,兑现当日许下之诺言。”
婆婆听罢,摇手道:“孩子,老身当日赠你饭食,并不图报。”
韩信转身和手下耳语了几句,那侍卫得令,立刻离开了县城。韩信又道:“承人一诺,守君子之言。婆婆无需推辞。”
过了一会,车仗进入县城。乡民们突然见到挂着楚王旗帜的马队进入县城,纷纷奔走相告。
婆婆见到远处人声鼎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少顷,侍从们来到韩信身边,将木箱从牛车上搬运下来。
这时候,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见到那些持剑的卫士恭恭敬敬地站立在韩信身边,听到有卫士禀报:“大王,南昌亭亭长带到。”
韩信转身看去,一位身材短小黑瘦的官员从人群之中急急赶来。他就是南昌亭的亭长。
亭长身为公门之人,早就知道韩信被汉帝封为楚王的事情。他见到韩信,战战兢兢地拜道:“臣下南昌亭亭长,拜见楚王。”
百姓们一听,也跟着亭长一起拜下。
韩信示意人们起身。他让嬴栎从箱中拿出一百钱,赏给亭长道:“当年我落魄无依,寄食公之门下。然公有始无终,小人也。为德不卒!”
亭长听了韩信这一番话,脸色煞白。不知道如何回答。
韩信又取出一千金,赠漂母道:“分饭之恩,难以为报。”
老人家泪眼婆娑,她见到韩信如今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心下又是感动,又是慌乱。
接着,韩信命手下请来乡三老。赠与财物,报答了当年出资韩信治丧的恩情。
最后,韩信召见依旧在街上宰杀贩肉的屠夫,征他做了楚国的中尉。那屠夫原以为韩信要报当年胯下羞辱之仇,却没想到自己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成了楚国的武官。
众人议论纷纷。韩信告诉手下诸将说道:“此壮士也。当年侮辱我之时,我难道不能杀他么?只是杀之无名,所以忍受了下来。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嬴栎在一旁听之,心想:“楚王的脾性,有德必偿,睚眦必报。这屠夫被征入军中,恐怕以后日夜不得安生了。”
当下,韩信在县令府摆下筵席,款待三老、县令、漂母等人。席间,楚王与县里的耆宿谈及当年之事,想到自己年少落魄,孤苦无依,如今却身居高位,成为镇守一方的诸侯......三两盏热酒下肚,不免唏嘘。
酒宴之后,韩信遣散了随从。他命令嬴栎安排好人事守备,趁着夕阳还未下山,韩信带着些牺牲贡物,来到了母亲的坟前。(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