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瞻基转过头,只见若微手捧着食盘走了进来。
“今日上午,你跟小姑姑去文华殿上书房了?”瞻基径直对上了她的眼眸。
她歪着头,似是有些胆怯:“殿下怪我?”
“当然不是,否则又怎会替你掩饰?”瞻基的眼中有着几分羞涩,又把目光重新投向那张素笺:“你写的?”
若微嗯了一声,仿佛弱不可闻地低语着:“原本没想写这个!”
“哦?那你原本想写什么?”
“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她微微仰起脸,对上了朱瞻基的眼睛,朱瞻基只觉得心中一暖,原来,小小的她竟然能够体会自己此时的心情。
感慨之时,正不知如何接语的时候,她轻轻将托盘放在桌上,裏面摆着一盘一碗,盘子中是一张圆形的薄饼,并且已经用刀分成了六角,淡黄的颜色,上面还有点点的翠绿。
“请长孙殿下品尝。”她有几分忐忑,也许是与礼不合,但是她还是把筷子递给了他。
瞻基并未迟疑,他接过筷子,夹起一小沿薄饼,放在口中,慢慢品味。
“猜猜是什么做的?”她眨着眼睛问道。
“有蛋香、又清脆爽口,是加了青菜的鸡蛋饼?”瞻基想了想才答道。
“对了一半!”若微有些小小的得意:“就是刚刚殿下看到的白布中包着的豆渣。”
“豆渣?”惊呼的声音不是出自朱瞻基的口中,而是身后不知所哪儿冒出来,正一脸垂涎的胖胖的二皇孙:“你给我皇兄吃这个?”
“嗯,这可是好东西!”若微笑意连连:“豆渣也是豆子的精华,加点面粉,鸡蛋,用少量的水和成糊装,再加上新鲜的青菜煎成薄饼,出锅前撒上一点儿盐和胡椒粉,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朱瞻基笑而不语,瞻墉看了看,眼睛一转,随即下手从盘中拿一起一角塞进口里就嚼,一边嚼一边说:“也没什么好的呀,不如肉饼过瘾。”
而此时若微又托起青花瓷碗,朱瞻基接过来,小口饮着:“这就是你刚刚磨出来的?”
“正是,叫豆浆!”若微笑颜如花。
看的瞻墉有些痴痴的,连连问道:“还有没有,给我也盛一碗!”
“不给喝,一会儿二皇孙喝完了,肯定又要说,不如肉汤好喝,还是免了吧!”若微刻意逗着朱瞻墉。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瞻墉来的次数比瞻基要多多了,所以两人早已经混熟,开起玩笑来丝毫不见生僻。
“若微,你干吗给我皇兄喝这个?”瞻墉没有喝到豆浆始终有些遗憾。
若微叹了口气:“可惜这儿东西不全,要不然,我就做些豆腐,给你们包个豆腐汤饺!”
“豆腐汤饺?”瞻墉大叫:“豆腐,难吃死了,还要包成饺子?”
“别人包不得,我却包的,就是用豆腐做皮,包成饺子!”若微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目光对上朱瞻基:“殿下一定知道,豆腐是汉时淮安王刘安首创的,小小的豆腐,却是最贫贱的美餐,人都说豆腐易碎,但是只要有心,豆腐也可以做成皮,包着馅,成为一道佳肴!殿下信吗?”
朱瞻基面色微变,直愣愣地盯着若微,见她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忽闪个不停,稚气逼人,聪慧可爱的模样,让人心中微颤,过了半晌,他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看来看去,看什么呢?”瞻墉凑上前,看了看瞻基,又看了看若微,很是糊涂。
“好了,瞻墉,我们也该回去了!”瞻基看了一眼若微:“明儿,我再来看你。”
若微仿佛有些意外,怔怔地忘了对答,直到瞻基拉着瞻墉出了房门,走出小院,才缓过神来。
湘汀看在眼里,心中暗喜,外人都道皇长孙知书达礼,小小年纪就文武兼备,深得皇上的宠爱,在大臣中也有很好的声名。只是在太子宫近前侍奉的人都知道,这位皇长孙人小心大,平日里虽然对谁都态度和善,但却最是张驰有度,不亲不近。
想不到,若微姑娘刚刚进宫没几天,不仅跟二皇孙混成了可以没大没小胡乱嬉戏的玩伴,更让皇长孙对她青睐有加,这真是个好的开始,想到此,湘汀的心裏也豁然开朗起来。
而朱瞻基与瞻墉回到頣和轩,就一头扎进四知堂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内侍小善子连忙上前侍候,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要找什么?奴才帮您找?”
“找那个玉兔镇纸!”朱瞻基头也未回,依旧在书隔、箱笼里翻着。
“奴才帮您找!”小善子想了想,走到窗根底下的红木绞丝纹卷头案边上,打开那个靠墙而立的两层对开柜子,从裏面拿出一个小锦盒。
打开一看,立即喊道:“殿下,在这儿呢!”
朱瞻基立即停了手,走过来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这款玉兔镇纸,是用西域碧玉籽雕制而成,玉质油嫩光洁,滋润度极好。
小巧可爱的玉兔趴在用黄玉雕成的一叶大树叶上,上边是碧玉精雕而成的玉兔,下面是油嫩的玉叶,相互映衬,更显得滋润光洁。
“皇兄,这会子急哈哈地找个做什么?”瞻墉凑过来刚要伸手去摸,瞻基却抢先放回盒中,吩咐小善子道:“去给若微姑娘送过去!”
小善子显然愣了一下,然后立即接了过来“是!”
接着就训练有速的匆匆退下了。
“我说皇兄这样急哈哈的找这个,原来是要送给她?”瞻墉笑了:“只是为什么要送这个呢?还不如送个耳环、钗子实惠。”
瞻基淡淡一笑,坐在书案前,一边研磨,一边说道:“刚刚在她房里,看她拿胭脂盒当镇纸,恐是身边没有,所以才想着给她送过去!”
“哦,那也用不着送这个呀,这还是皇祖母给你的呢,哥哥就是属兔的,这不把自己送给人家了吗?”瞻墉晃着脑袋,嗡声嗡气地。
瞻基瞥了他一眼,没有应答,只是提起笔,蘸了墨汁,展开贡纸,在上面挥笔而就。
瞻墉凑过来一看。
“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
“什么意思?”瞻墉感觉今日的皇兄,分明有些怪怪的。
就在此时,小善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起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布包。
“回殿下,这是若微姑娘送的回礼!”
“什么好东西,快打开看看!”瞻墉立即嚷道。
小善子把东西放在桌上,扯下外面包着的布。
“啊?石磨?”瞻墉愣了,嘴张的大大的。
而瞻基则笑了。
“这丫头,可是疯了吗?给你送这个?什么意思?”瞻墉道。
“这有何不好,这一方质朴的小石磨磨出的是原汁原味的豆浆,还可以让自己保持闲适的心情,这礼物,甚好!”瞻基心中十分激荡,原来被人了解,能够引起共鸣,所谓的知音,就是这样妙不可言的感觉。
豆腐,是汉时淮安王刘安发明的,身为皇叔的刘安潜人来京城向年少的汉武帝敬献豆腐,并以此试探汉武帝削藩之心,年少的君主与手握重兵,居一隅厉兵秣马的皇叔,他们之间的较量,仿佛与今日或者明日,自己与汉王对奕的情境一样。聪慧的若微,体贴的若微,用这方小小的石磨,分明就是在提醒着自己,鼓励着自己。
瞻基心中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感动充斥着,他第一次感觉,身处宫闱,身为皇家子孙,居然也有了一些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