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竹马(1 / 2)

正午日头高照,春困秋乏,整个宫里都静悄悄的,所有的主子都在歇午觉,就连值守的宫女与小太监都靠着殿门打着瞌睡。

百无聊赖,皇长孙朱瞻基索性放下手上的《贞观政要》,信步走出頣和轩,沿湖缓缓而行,不多时就来到了静雅轩外,要不要进去呢?瞻基有些犹豫,虽然同处在太子宫,可是除了最初的那次见面,就是前两天陪瞻墉去看她。

瞻基还没有一次,是自己一个人走进这所小小的院落。

为什么常常在院外经过,徘徊良久却不能入门?他自己也说不清。

今日上午在文华殿的书房内,与汉王的一番辩学,虽然以自己的明思和辩才为胜,但是他并不以此为乐,反而有些忧心忡忡。

他的父王,当今太子体弱多病,为人仁厚又有些懦弱,因为皇祖母徐皇后的力挺,众臣的拥护与立嫡立长的古训,才被皇爷爷立为太子。可是瞻基很清楚,皇爷爷喜欢的是彪悍坚毅又果敢英武的二皇叔,汉王。

所以,父王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常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感。

对于汉王在朝堂上下、皇宫内外的处处逼迫与挑衅,父王如如不动,依旧谦和内敛,一个人苦苦维持着这个兄弟和睦的虚假局面。

是毫无招架之力,还是以退为进,进而博得更多的赞誉与称颂?瞻基比任何人都清楚,是不得以的一种无为之冶。所谓“无为”,有的时候是审时度视、纵览全局后的一种高超的处事策略,而也有的时候,即是无可奈何、无从应对,自己的父王该是后者吧。

当初是谁在皇爷爷面前说了句:“不看皇子,还可看皇孙。”

就是这样一句话,从小自己就被推到权力的巅峰之战中,成了太子党与汉王派两相对奕的砝码。就是皇祖母徐皇后,从小将自己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也是缘于此故。

努力的钻研经典、诗词、兵法、学习冶国之道,纵览史籍典章,哪些是出于喜好,出于自己的意志?不过是积极的顺受,为了父王与母妃,太子一脉的安全,而甘心充当这个砝码罢了。

当年的太祖,自己的曾祖父,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也是本着立嫡立长,才放着立下大功、文韬武略的燕王不用,而是立了崇尚儒学的长子朱标为太子,只是太子体虚多病,英年早逝,于是又立了朱标的长子,皇长孙朱允文为储君。

结果呢?

一场靖难之役,战火从燕京燃至奉天,足足打了四年。

建文帝后皇子皇女,以及保帝的重臣,在这场血雨腥风中,都不得善终。

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

同样的格局,同样的角色,可是命运绝对不能相同。

瞻基握紧了拳头,再一次坚定自己的信念,不能。

谁能想到,生活在锦衣玉食的九重宫阙中的皇长孙,从小便是在这样的压力下成长起来的,十二岁的少年,仿佛已经有些不堪重负,然而虽然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却仍然要执意前行,这应该就是长在帝王之家的无奈吧。

理清思绪,努力趋走心中的阴郁,朱瞻基终于走进了静雅轩。

院子里静悄悄的,穿过回廊,走过小径,瞻基不由愣住了,在屋前的花架子下,若微的造型十分奇特,在她的面前摆了一个小桌,上面放着一方小小的石磨,她的一只手正在推磨,而她的腿?左腿是一个金鸡独立的造型,稳稳地立在地上,而右腿却高高抬起,先是两只腿劈成一条直线,然后居然经过头部转向左侧紧贴左耳。

她的头发今天并没有梳髻,只是自然的分成两缕,以蓝色绸带系于胸前,一身雪白的衣裙,早以被汗水浸湿。

“你在做什么?”朱瞻基愣愣地问出了口。

若微抬起头,冲他甜甜一笑,没有丝毫意外和慌张之色,只是立即收了腿,理了理衣衫,刚要恭恭敬敬的行礼。

朱瞻基连忙拦下:“此处就咱们俩,何须多礼?”

“长孙殿下,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若微笑的甜甜的,却让朱瞻基面上有些发窘。

他怔怔地没有说话,眼睛盯着她面前的那方小石磨:“你刚刚在干什么?”

若微低下头指着小石磨问道:“小石磨,小石磨,快说呀,长孙殿下在问你话呢?”

朱瞻基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若微,他也笑了:“我在问你!”

若微拂了拂胸前的秀发,丝毫不见扭捏:“哦?殿下刚才明明是看着石磨在问话,我哪里知道是在问我?”随即又笑道:“好了,好了,不说笑了,我刚刚是在压腿呀!”

“压腿?”朱瞻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对呀,压腿是练舞的基本功,舞要跳的好,这腿就要柔韧自如,所以要每日坚持不辍的压腿,尽可能地利用一切时间,见缝插针地练功!”若微仰着脸,眸如皓月,看他似是不明,又解释道:“压腿就同男人们练习拉弓射箭一样。压腿就是拉弓阶段,弓拉得越开,弦拉得越满,其势就能越强,射出的箭速度就越快,力量也越大。明白了吗?”

“你,会跳舞?”朱瞻基仿佛此时才有些明白。

“会一点儿吧!”若微从桌上的盘子里,又抓了一把黄豆,放在小石磨中间的洞里,又开始推磨:“这个,是在磨豆子!”

她指了指从石磨缝中流出的白色液体:“这是豆浆,可以煮来喝的,夏天的时候放在井水里浸凉,又好喝又有营养,一会儿盛一碗给你尝尝!”

瞻基站在一旁仔细的看,这真的是一口小石磨,曾经随皇爷爷微服出巡的时候,在农家看到过,那都是饭桌大小的大磨,而且都是矇着眼的驴子来拉的,从来没有想过,居然也可以用手来推。

这盘小磨做的如此精巧,在出口处,还摆了一个瓷盆,瓷盆上面矇着一块白布,裏面是一些散落的豆渣。

瞻基想问,又有些不好意思。

若微看着他的神色,眼眸一闪,不由笑了:“长孙殿下着急走吗?”

瞻基摇了摇头。

“那请等等!”若微兜起白布,端着盆子进了西面一间小屋。

把瞻基一个人留在院内,正进退两难。就在此时,从院外走进一人,身穿宫女服饰,此人正是昔日在太子宫母妃身边随侍的宫女湘汀。

“长孙殿下!”湘汀立即行礼请安。

“湘汀,你怎会在此处?”瞻基问到。

“娘娘把我分给若微姑娘了!”湘汀扫了一眼院内:“姑娘呢?”

瞻基指了指那间小屋,湘汀立即抿着嘴笑了,心想若微肯定是又琢磨什么新鲜的吃食了,这个姑娘当真有趣,刚住进来的时候,太子妃问她可住的习惯,可有什么缺的,她憋了半天,小心翼翼开口央求的居然就是在这静雅轩内置一个小厨房,说是自己最爱烹调,喜欢捣弄一些新鲜吃食。

惹的太子妃掩面而笑,这才允了,命太子宫的太监仆役,改装了这个小厨房。

“殿下裏面坐吧!”湘汀走至门口,高高打起帘子。瞻基似犹豫了一下,这才进了屋。女孩家的闺房显然与自己的寝殿不太一样,处处透着灵秀与雅致。

窗台上,书桌上,都摆着一些御花园内采来的花枝,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绿色藤萝植物,看着就极有生气。

木制书隔下,摆着一张古筝,而西墙上还挂着一把琵琶。

床上是随意丢着一件薄如婵翼的舞衣。

原来,她不仅仅有花蕊一般的容貌,还是如此多才多艺。

目光环视整个屋子,最终在书桌上停留。

一个八角形瓷制胭脂盒下压着一方素笺。

那上面是一幅怀素草书。

会是她的字吗?

看起来并不像一般女子的字那样娟秀含蓄,反倒有些苍劲、瘦不露骨,匀稳清熟,妙不可言。

而细看那文字,瞻基的心裏像是被电到了一般。

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