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若微,天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瞻基在身后轻唤,紫烟与湘汀也出来相阻,只是若微一个稍显凌力的眼神即让她们全部禁声。
她稚嫩的小脸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悲愤与坚定。
愤从何来?众人皆不得而知,瞻基一挥手,示意湘汀与紫烟退下,自己在后面悄悄跟上。
跟着她走出静雅轩,跟着她走过太液池,又跟着她穿过九龙苑,最终,在一所宫殿外驻足。
瞻基这才明白,是翊坤宫。
昔日热闹非常的宫殿如今成了一座冷宫,守门的太监正靠在宫门口昏昏欲睡。
若微走过去,也不入内,只是坐在石阶上,怀抱琵琶,手指轻挑,曲音渐起。
那音调悲切缠绵,如泣如哭。
她一遍一遍弹着这首《霸王卸甲》。
天地间忽然只剩下了乐声和其中浓重的杀伐之意。
朱瞻基的眼前仿佛浮现出西楚霸王到了穷途末路时的悲壮场面,而柔美的虞姬与君依依不舍,最终泣血而去的凄惨境遇。
曲子时而力拔山兮气势如虹,直听得人血脉奔张,而转瞬间又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真叫人肝肠寸断,不忍相闻。
朱瞻基忍不住低声吟诵:“深夜琵琶心底碎,剑光满目透姣容。突闻号角惊天起,一缕香魂恨重重。”
乾清宫内,未得成眠的永乐帝朱棣听着这穿越宫墙的琵琶曲,不由一阵心悸激荡,连忙唤来马云。
马云揣测着上意,开口说道:“可是扰了陛下,奴才立即派人去看看,是什么人如此不知分寸?”
“什么人?还会有什么人?”朱棣心事忡忡:“去,远远的看着,莫要惊着她!”
“是,奴才遵旨!”马云匆匆退下。
寻着声音,马云暗自猜度听着像是东边翊坤宫的方向的声音,于是领了几个小太监,悄悄向这边走来,果然,远远的看见坐在高高石阶上一个小女孩手弹琵琶,面上泪水肆意,而身边站的正是皇太孙朱瞻基。
马云默默叹息一声,便随回去复命。
听到马云的步子近了,朱棣开口问道:“是那个丫头?”
马云面上略有惊色,点头回话:“正是孙若微!”
没有从天子脸上看出任何不悦,马云又补上一句:“在翊坤宫门口,皇太孙殿下也在一侧!”
“哦?”朱棣微微皱紧眉头,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马云一头雾水,应声退下。
朱棣靠在龙床上,闭目思量,这孩子终究是个有心人,只是这份心思在宫中却是不该存的。
此时此刻,谁也参不透天子心中在想些什么。朱棣闭目凝神,心事忽明忽暗。脑海中徐皇后与太子妃张妍的明黄色身影与若微那个娇小的倩影同时出现。他希望让她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但是恰恰却不能如愿。不知为何,若微如花|蕾般的纯真笑颜总是与贤良大度的徐皇后和肃穆端庄的太子妃,那般格格不入。
是呀,是不一样,朱棣自言自语。
子夜时分,点点星空悬挂着一轮昏暗的新月,带着悲凉的残光,驾驭着徐徐秋风,映照着世间。
不知弹了多久,抨的一声,琴弦断了。
突然断了的琴弦从手指中划过,若微“咦”了一声。
朱瞻基立即上前拉着她的手,中指已然有点点血色涌出,立即放在口中含着,若微一把夺了过来,抱着琵琶夺路而行。
“若微姑娘!”
身后有人轻唤,若微与朱瞻基回头一看,竟然是曹尚宫。
“进来包一下手吧!”曹尚宫两眼通红,像是刚刚哭过。
若微摇了摇头:“不妨事!”
曹尚宫忍着泪,衝着若微深深一拜。
若微立即上前相扶。
“若大的宫中,与咱们娘娘真心相交的只有姑娘一人!”曹尚宫泪如雨下,掩面而泣,终于转身退下。
“曹尚宫!”若微紧紧跟上:“福姬姐姐得了什么病?”
曹尚宫身子一僵,仿佛浑身颤栗,她并没有回头,只说了句:“姑娘,娘娘已经去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说罢,挺直了身子,径直步入殿内,那扇大门吱吱咛咛合拢,随即“呯”地一声便关上了。
留下若微怔怔的,还待上去追问,只是该去问谁呢。
朱瞻基一把将她抓住,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好了,如今你已经以曲悼念,也全了昔日情份,快走吧!”
若微低头不语,虽不情愿,终于还是随他回去。
两人牵手而行,走在被夜色笼罩着的宫城之内,只觉得心裏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似的,烦乱而郁闷。
朱瞻基牵着若微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冰凉的,目光不由投在她的脸上,那原本如花似蕾的容颜上是隐隐的怨恨与挥散不去的愁苦。他心裏暗暗一惊,手上便下意识地用力一握。若微眉头微蹙,像是吃痛似地轻声“哎呦”了一下,便停下步子,对上他的眼睛。
“瞻哥哥,我好害怕。”她说。
“别怕!”朱瞻基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丝笑容。
“不管是王贵妃还是权妃,她们都好可怜!”若微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冷冷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久久呈现在她的脸上。
朱瞻基无言相对。
是的,不管是东西六宫的各主位娘娘,还是父王太子宫中,自母妃以下,太子侧妃郭氏等十几位侍妾,又有谁是幸福的呢。
不是巴巴的弄权争宠,就是门庭清冷,寂寞度日。
“若微。”他想要开口相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若微却笑了,“反正现在我们还小,还没有这么多烦恼。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你也不要乱许诺言。只要现在我们开开心心的就好,真希望永远不要长大才好。”
看她一派天真之色,朱瞻基也忍不住笑了,只是他的笑中隐含着一丝苦涩,“傻丫头。说的尽是傻话。”
“怎么是傻话?”若微歪着头问他。
瞻基伸手拂了拂她胸前垂着的发稍,眼中溺满温柔,“我只希望现在快些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做想做的事,保护……想保护的人。”
“可是……”若微撇撇嘴,不以为然道,“长大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也许那时候你有能力了,却发现,现在想做的事情那个时候已经做不做两可了,现在想保护的人那时候可能你讨厌的很,根本不想……”
瞻基笑了,眸如星辰,灿烂动人。
在他的笑容里,若微的脸渐渐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