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月随人归(1 / 2)

月满中天,围坐而聚。

在这场中秋家宴上,胡善祥带给孙若微、袁媚儿和曹雪柔三人来自家乡的惊喜,仿佛将此前积蓄在众人心底的芥蒂化为无形。此情此景下,思乡的人是最脆弱的,来家乡风俗的慰籍最能够拨动她们心底的柔情。如此费劲心思为她们做的安排,既慰了乡情,又化了干戈,更彰显了当家主母的气度与以和为贵的良苦用心。

若微细品着月饼,只觉得如同嚼蜡。因为她知道,胡善祥此时的偃旗息鼓并不是真正的放弃,而是为了日后卷土重来再做铺垫。月有阴晴圆缺,正因了太孙府的局面,分分和和,不过是权宜之计,卧榻边岂容她人安枕?

妻妾间的争斗,绝不是一方想息就能息的,弱肉强食、生生相克、此消彼长才是王侯深宅内的生存之道,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能了?

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出戏似乎是永远不会落幕的。

正在暗自思忖,突然听到朱瞻基似乎“哎呦”了一声,仿佛吃到了什么咯牙的东西,难不成有什么不洁之物?这还了得?立即有人递上瓷碟,朱瞻基把口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朱瞻基仔细一看,在月饼渣子中正是一个小蜡丸。

正在纳闷,慧珠笑着走上前贺道:“恭喜殿下,这蜡丸竟被殿下吃到了!”

众人这才明白,又是为了讨个祥瑞而做的小把戏。以往都是正月里除夕时往饺子或元宵里放个铜钱或花生、红枣之类的物件,图的是个口彩和吉祥。想不到太孙妃如此煞费苦心,竟在月饼里放了,可是为什么会是一个小蜡丸呢?

众人不解,朱瞻基却心知肚明,不管他心中对胡善祥是怜是恨,此时也只有感动。

原来只道是为了化解若微与雪柔对她的不满,为了拉拢袁媚儿而做的取巧之举,为她们准备了家乡过中秋的吃食,竟没想到,对自己的关切也应在其中了。

这样一个巨型月饼如今真是把他和若微、善祥三人紧紧连在一起了,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儿,朱瞻基才缓缓说道:“善祥真是有心了!”

胡善祥心中一热,有多少日子来,人前人后,他都没有在叫自己的名字了。今日重又提起,怎么不让人感怀呢。

感动中透着委屈,只是又要强忍下。

“媚儿一向乖巧,可知这蜡丸所为何故?”朱瞻基为了调节气氛,特意让袁媚儿来开口。

袁媚儿瞪大眼睛把嘴一撅,“殿下真是的,明知道媚儿最是蠢笨,偏拿难题来考我,我哪里知道?”

“呵呵!”朱瞻基笑了,“元朝末年,元帝残暴无道,民不聊生,各地屡有反抗。元军高压弹劾,每十家只许共用一把菜刀。在这样的形式下,起事非常困难。我大明开国之君,太祖爷便乘八月十五中秋节互赠月饼之机,在月饼里放一个蜡丸,蜡丸中裹着纸,纸上写着誓言与起事的时间,以此在义军中传递,互相号召反元复国大计!今日太孙妃重现当年之景,是在提醒本王要居安思危,莫望祖宗当年开国创业之艰难,要励精图治,枕戈待旦。故本王刚刚说,善祥真是有心了!”

原来如此。

不管是袁媚儿,还是曹雪柔,即使是若微,此时都不得不佩服起胡善祥来,这样一来,正室嫡妻的大义与明达便体现的淋漓尽致了。

“殿下,这蜡丸里会写着什么?难不成是娘娘的誓言?”袁媚儿倚小卖小,刻意撒起娇来。喝了两杯桂花酒的她面色红润,娇态可人,十分的养眼。

朱瞻基笑而不语,对上胡善祥的眼眸,胡善祥的眼中一片澄净,干净的如同八月的天空,让人心情豁然宁静起来,朱瞻基用力一拧,蜡丸成为两半,裏面果真有一张小纸条,展开一开,不由眉头微拧。

“以此做为头句,我们姐妹和殿下一起联句如何?”胡善祥看出朱瞻基面上的情绪变化,立即开口说道。

只此一句,便让朱瞻基的神情豁然开朗起来。

若微拿眼一看,这才明白朱瞻基的神色为何忽明忽暗。

“天若有情天亦老”,此句出自李贺的诗《金铜仙人辞汉歌》,古往今来许多人拿它做上联,却少有好对,直到宋时石曼在饮宴时一句下联,一语惊动四座。他对的正是“月如无恨月长圆”。

难怪瞻基神色变了又变。

这样的诗,这样的心思,这样的人,究竟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相处呢?

“好,既是善祥提议,我们就试一试,只是这联句是按共韵、对答还是按字尾相联呢?还是要说个规矩才有意思。”朱瞻基一边说,一边拿目光扫了一眼若微,见她面色平和,这才放下心来。

“联句中以对答最难,且只适合两人为乐,古往今来只有晋时贾充和李夫人的对句堪称上乘,此后再没有人能超越。我们也就不要勉强为之了吧!”曹雪柔半晌无语,一开口就是不俗,看似守拙,实际上已然尽展其才,话虽不多,真是字字如珠。

果然给了袁媚儿极好的机会,她拍手附和道:“还是曹姐姐最体贴人,什么共韵,什么对句,也太难了,我看咱们还是以首尾相联最好,事简才有趣。”

朱瞻基点了点头,“也好,那就从善祥开始吧!”

胡善祥笑了,指着瞻基面前的纸条,“还是这句吧,‘天亦有情天亦老’!”

依位次接下来便是朱瞻基,朱瞻基稍一思忖,接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此语一出,大家都笑了。

胡善祥道:“此句出自唐朝王勃的‘滕王阁序’中。意为不要因年华易逝和处境困顿而自暴自弃。王勃此时正怀才不遇,仍有这般情怀,确实难能可贵。殿下今日之境与之实不能相提并论,倒是有些不应景儿。”

“就是就是,须罚酒一杯!”

朱瞻基还在犹豫,若微已然手执酒杯帮他斟满。

朱瞻基叹了口气,一饮而尽。随后把目光投向若微,“该你了!”

若微柳眉微拧,稍稍迟疑之后,开口只是一句,“志当存高远。”

此语一出,朱瞻基眉头微皱,含着嗔意瞪了若微一眼。

“啊,这样也行呀?这又不是什么名篇佳句!”袁媚儿嘟着嘴,嚷着要罚酒。

若微也不回应,举起面前的酒杯刚要饮,却被曹雪柔拦下,“这是武侯诸葛孔明训子的一句名言,孙令仪接的极好,不该罚酒。”

“啊?教训儿子说的呀”!袁媚儿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一双美目只盯着朱瞻基,似笑非笑。

身旁站立的侍女都粗通文墨,此时都暗暗想笑,太孙刚刚赞过太孙妃有襄夫之德,转过来若微就接了一句训子名言,两人还真是不相上下呢,只是苦了皇太孙,左右逢源着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媚儿,该你了!”朱瞻基催促着袁媚儿,以便迅速转移众人视线。

媚儿以手托腮想了又想,脱口而出:“远上寒山石径斜。”

“好句!”朱瞻基点了点头,此句出自杜牧的《山行》,后面是“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描绘的是萧瑟秋风中的绚丽景致,以霜叶与春光争胜,令人赏心悦目更蕴义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