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朱瞻基立即从椅上弹了起来,面色惨白如纸,更是心焦如焚:“请母后恕儿臣失仪之罪,儿臣要过去看看她!”话音未落,朱瞻基就匆匆向外走去。
“皇儿!”张太后在他身后轻唤道,朱瞻基再回首时只见母后面上热泪纵横,她颤颤微微地说道:“只怪她自己刻意弄玄,有了龙种为何不报?若是母后早知道,绝不会是今日的结果,皇上要怪,母后也无话可说,只好搬回南京旧宫,永不北归,再也不管你们小夫妻的事事非非!”
张太后一向严谨肃穆,何尝有过如此失声痛哭的时候,朱瞻基怔愣住了,虽然牵挂若微心急如焚,却也不能在此时断然拂袖而去。
“母后!”朱瞻基无奈之下只得重新回到座前再次跪拜:“母后,是儿臣莽撞了,一听到若微出了事心急如焚。儿臣没有责怪母后的意思,儿臣也知道母后处事一向谨肃,只是觉得这件事听来有些蹊跷,想先去看看她,母后千万不要多心,经过此次与汉王乐安一战,儿臣才更感觉到亲情的珍贵,家国和睦的不易。请母后宽心!”
“瞻基,难为你如此通达!”张太后将朱瞻基扶了起来,忍不住又是珠泪连连。
朱瞻基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入长乐宫,只见宫内陈设依旧,只是如今整座宫苑静静的没有半点儿声响,在宫门口和廊子里遇到长乐宫的宫女和太监,他们如同惊弓之鸟立即丢下手里的活儿扑通一声伏在地上,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喘。
看到他们诚惶诚恐的神情,朱瞻基心情越发的沉重,步入正殿却发现空无一人。
“来人!”他轻唤着。
“皇上!”老成持重的湘汀悄悄上前。
“贵妃呢?”他问。
“贵妃搬到后院西所移清阁去了。”湘汀低垂着头回道。经历了那场风波之后,不仅是贵妃就是这屋里所有服侍的人,都觉得这殿里透着阴冷与血腥,夜晚来临,更显凄楚。放弃华美的正殿而不用,反而搬到后面的配所,这算的上是逃避吗?
“哦?”朱瞻基若有所思,出了正殿走在长乐宫宽敞的庭苑里,顺着长廊行至后殿,穿过花苑从西山墙上的随墙小门进入西跨院,这裏是一处面阔五间黄琉璃瓦庑殿顶的小型建筑,左右各有东西两排配殿,此院是长乐宫最为僻静之所,殿阁小巧紧凑,庭院幽深寂静,夏日里古柏绿藤遮天蔽日,设在廊下的秋千架与随意而摆的藤椅香几,让人置身其间恍如又至江南民居一般。
司音、司棋站立在门口,见朱瞻基来了立即下拜,朱瞻基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不要做声,自己悄悄步入室内。
正堂没人,东次间也没人,刚进入西次间的门口就看到一个背影儿,海天霞色的白衫轻薄如冰绡,白色中还略略带些粉紫,蒙胧如梦的一身白衣素袍中裹着俏如一枝梨花的玉体,这情景撩人至极。
此时的她背对着自己正端坐在室内,朱瞻基缓缓向里走去,只见她面前放着一座绣屏,而她正凝神静气走针引线。
若微是十全才女,琴棋书画歌舞俱全,可是唯独最怕女红绣活儿,何时见她拿过针线?然而此时她全神贯注只专注于面前的绣屏,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面前这一幅绣品。
再看那图案居然是颇有些俗套的“百子图”。
朱瞻基不禁更是纳闷,他弯下身子从身后将若微搂在怀里,口中轻吟:“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今儿到是奇了,朕的若微这舞琴弄曲的纤纤玉手怎么拿起绣花针来了?”
若微手上微微一滞,随即把头轻倚在他胸口处幽幽说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司马光的这首《西江月》倒真是应景儿!”
朱瞻基心中一阵悸动,他搂紧了怀中的佳人:“你的事,朕都知道了。让你受委屈了,朕知道,定是有人在母后面前搬弄事非刻意陷害,朕一定为你主持公道,还你清白!”
“不必了!”若微态度如常,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儿不悦与哀伤,她只是有些气力不支,呢喃低语道:“皇上刚刚回朝,有多少大事等着皇上明断,这等小事就不必操心了。”
朱瞻基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怎么朕才走了这些日子,你的身子就瘦成这样,这衣裳像是挂在身上一般,这腰肢更是瘦的不堪一握,若微……”低头贴近她的脸,忽然发现她玉面滚烫,立即大惊失色:“你?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还坐在这裏绣这个?”
“皇上,这是臣妾送给紫烟新婚的贺礼,请皇上成全。”若微说完便直起腰身低下头继续伏在绣屏上引线,满头云雾趁着那如玉的白颈,几缕青丝随意飘散在耳边,那样子煞是动人只是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壮。
“皇上,娘娘已经在此绣了三天三夜了!”司音带着哭腔冲入内室,伏在地上哽咽道:“求皇上劝劝娘娘,娘娘不能再这样糟蹋自己了……”
“什么?”朱瞻基面色微变,抓起若微的手翻开一看,十指尖尖,上面布满针孔和血色,而面色惨白,朱唇干裂,形容憔悴如同枯荷。
“若微!你这是何苦!”夺下她手中的绣花针,朱瞻基立即将她打横抱起,几步走到寝室放在八宝玲珑屏台床上,又拉来锦被给她盖好:“来人!”
“皇上!”司棋、湘汀等人立即入内,与司音一道跪在房中。
“娘娘的身体到底如何?宣太医了吗?太医怎么说?”朱瞻基满面忧虑道。
“娘娘!”司音与司棋相视之下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只得把目光投向了湘汀,湘汀立即伏在地上回道:“皇上,是奴婢们大意了,没有侍候好贵妃娘娘。娘娘原本有了身孕,只是因为当时皇上要亲征,娘娘心思重,怕皇上放心不下所以才瞒着,原想等皇上凯旋之后再报喜讯。可是没想到突然就出了那样的祸事……”湘汀紧紧抿着嘴唇,斟酌着话语。
司音与司棋已然低声轻泣起来。
朱瞻基的目光紧紧盯着床上的若微,过了半晌声音才悠远地传了出来:“太医怎么说?”
湘汀仿佛明白了,立即点了点头:“皇上放心,太医说娘娘只是伤心过甚,好好调养应无大碍,只是日后若是再得了龙胎,一定要好好保养,否则……”
“朕知道,朕也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了!”朱瞻基紧握着若微的手,只觉得这手仿佛并没有随着她长大,似乎就像她八岁入宫时一样,依旧是小小的,冰冰的。
“紫烟,现在如何了?”朱瞻基扫到不远处的绣屏突然问道。
“紫烟姑娘也活过来了,只是身子弱的很,而且……”也不能开口讲话了,所以贵妃娘娘将紫烟送到宫外的娘家,让董夫人好好照料。娘娘说紫烟如今遭此变故,这宫里不能留也不好嫁人了,所以想把她许给继宗少爷,孙家书香世家,定然会善待她的……汀说着说着,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终于哽咽难言了。
朱瞻基点了点头,“去把范弘和阮浪给朕叫来!”
“是!”
不多时,御用监太监范弘与阮浪双双入内。
“范弘,代朕拟旨!”朱瞻基紧握着若微的手,眉头微拧,缓缓说道:“鸿胪寺序班孙忠为官多年,一向勤勉尽心、恪己奉公,今升为中军都督佥事。孙忠之妻董夫人为人慎肃恭谨贤名远播,册封为嘉义夫人,并赐玉牌以后可随时从西宫门入宫探视贵妃。”
“是!奴才记下了!”经过东征伴驾,朱瞻基对举止文雅、应对得体的范弘很是喜欢,又知道他喜欢读书,熟悉经史典籍,长于文墨,所以特意升他为司礼监,让他负责草拟奏章,传宣谕旨。
“另外去传旨的时候再带上一句话,就说长乐宫宫女紫烟忠心护主,又与皇贵妃自幼情同姐妹,自今日起领县主俸禄,朕特命太医院每日前去问诊,待她伤好之后,将她赐给孙府长孙孙继宗为妾,到时候朕与贵妃自当另有重赏!”朱瞻基斟酌再三只能如此决定,孙家此时接收了紫烟,不仅是为若微去了一块心病,也让朱瞻基心存感激。只是如此一来孙家自会招惹母后不快,所以他才特意颁了恩旨,不仅是为了提高若微娘家的地位,更是为了让宫内外都知道,皇上虽然不会为了贵妃与母后相争,但皇上也绝不会让贵妃白白受了委屈。
“是!”范弘频频点头:“奴才都记下了!”
朱瞻基又对阮浪说道:“如今金英与范弘、王谨都跟在朕的身边,也算出头了。你们四人一同入宫,既是同乡又是同族,自然是想着有福同享。金英也多次在朕面前为你说过话,今日朕就命你为这长乐宫管事,同时把这长乐宫里的安危荣宠也交到你手上,你可敢当?”
阮浪郑重答道:“奴才也不知能不能当的起,只是奴才明白,从今日起这长乐宫里的一草一木都与奴才的命共存。”
朱瞻基点了点头,“去吧,下去吧。”
“是!”
当所有的人都退下的时候,朱瞻基半倚在床头,将若微的身子揽在怀中,用自己的下颌轻轻蹭的她的脸低语着:“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只是你要答应朕,一定要好好的,活的长长久久的。”
“有多长?”她的声音柔柔的,仿佛从遥远的天际边传来飘渺的听不真切。
“比朕长就好!”他说。
“瞻基”!她探起头眉心紧蹙一双眼睛紧紧凝视着他。
他笑了,“是心裏话,你一定要活的比朕长才好,否则这心被凌迟的滋味,朕是熬不住的!”
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美目中流淌下来,她想忍可是怎么也忍不住,他伸手为她轻轻拭去泪水,伏在她耳边低语着:“从来就不想看你哭,可是却总让你哭,朕真是没用!”
“瞻基!”她止了泪,在一片晶莹的泪水中漾着清如莲花的笑容:“我想要个儿子。”
“好”!他把她紧紧搂在怀中,用手轻抚着她的秀发:“朕说过,朕的嫡长子一定是若微帮朕生的。如今朕再加上一句,朕的皇太子一定若微生的。否则朕宁肯绝嗣。”
“瞻基!”她又哭了,不知是委屈还是欣慰,有的时候有情比无情更让人害怕,因为你会惶恐总有一天将难以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