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听彻梅花弄(1 / 2)

当若微被人抬回长乐宫的时候,已然是奄奄一息行之将尽。

湘汀与司音、司棋等人围在一旁除了哭泣与祈求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若微这一次是铁了心,她恨死了这个阴冷而残忍的后宫。不是她不知抗争,有多少次她都忍不住要出手去结果那对一直想置她于死地的胡氏姐妹。只是每每事到临头,她又放弃了。因为不屑,她终究是不屑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方法去对付她们。她常在想,瞻基对她的爱在这宫里是多么的弥足珍贵。他为什么会爱她而不是其她什么人?他爱的是什么?是那个从小陪伴他身边纯善如水的若微妹妹。可若是自己跟胡善祥一样以阴谋和构陷,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他会怎么想?而自己又怎么对的起瞻基那份珍贵的爱。

然而这一次,就是因为她的这份骄傲、这份清高和不屑,最终断送了紫烟。这个从小就陪在自己身边的紫烟又是何其的无辜!

如今,能为紫烟做些什么呢?

若微想到了死,终结自己的生命,离开这个令人厌倦的地方。是的,她就是想以死明志,以死相逼,以死抗争。于是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想静静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帐幔之外,有人走近,又有人离开,除了叹息之声再无其它。也不知过了多久,话语才重新响起。

“若微。你还记得我吗?我没有姓氏,只有个小名叫赘儿,因为我活着就是别人的累赘!”挽起帐子,一身嫩粉色宫装悄悄坐在若微床榻边的人正是晴儿。晴儿一边拂去若微挡在脸上零乱的发丝,一边小声跟她说话儿。

榻上的若微双眼紧闭面如白纸,依旧一动不动。

晴儿悄悄掀起锦被握起她冰冷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暖着:“还记得吗?在邹平的时候,有个小乞丐向你乞讨,你丝毫不嫌弃她肮脏,带着她进了城里最好的饭馆。可是她在酒足饭饱之后还悄悄偷去你和你兄长的钱袋。你完全可以禀告父亲派人来抓她,可是你没有,因为你是善良的。你明知道她在骗你,在偷你,可是你还是可怜她,帮着她圆了谎演完了戏,让她心安理得的拿了钱。因为你知道,她虽然低贱如乞丐,但是她宁可去骗去偷,也不愿白白受别人的恩惠。”

若微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晴儿依旧抚着她的手用自己的脸捂着,“后来那个小乞丐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带走了。从此流落四海,做了很多违心的事情。有一年冬天,她在北京城郊外的河面上破冰取鱼,只为了卖鱼活命,却受到护军的污辱,那天映在冬日暖阳中一个如天神般的男子拯救了她。她惊异的发现,与那个男子牵手而立的正是当年在邹平有过一面之缘的你。”

若微的手渐渐有了一丝温暖。

晴儿继续说道:“小乞丐兴奋异常,这世上真正对她好的,没有轻视过她的两个人竟然是一对佳偶,于是她想方设法逃出来想去找你们,可是却再一次被人骗了。骗她的人是汉王,他把她带回了乐安,那个下午,他被汉王硬逼着服下春|药,然后被他折磨了好久。那会儿她也很想死,她的心情就跟你现在的心境一模一样。因为委屈。对吗?”

“可是后来她想明白了,她的委屈与苦难不是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加在她身上的,那么其他人待她不好,打她、骂她、逼她,折磨她都并不是真正的苦难。因为他们不是她真正在意的那个人。”

若微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一滴泪水悄悄地从她的眼角漾出,泪落无痕。

“生活中经历了那么多若难,可是她还活着。”晴儿始终在笑,只是声音里微微发颤。

若微缓缓的睁开眼睛,“你在意的人,是皇上?”

“是皇上,但不只是皇上!”晴儿脸上的笑容越加灿烂。

“什么意思?”若微的眉心紧紧蹙在一起,此时的她已经没有气力去揣测和分析了。

晴儿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展开若微拧在一起的眉,“我生命中第一个在意的人,是你。”

“你!”若微仿佛有些明白了。

“我现在叫晴儿,雨过天晴的意思。是皇上给我取的,我喜欢这个名字!”她笑了,如夏花般娇艳灿烂,“你会好起来的,孩子没了还会再有,因为爱你的人还爱着你。丫头的伤也会渐渐好起来的。还有很多心愿等着你去实现,现在这样死了不是太可惜了吗?如果我是你,我就要想想安插在我宫里的眼线是谁?还有那个春|药,是谁放在我宫里陷害我的?死,是无能之人懦弱的逃避,永远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常德公主都知道放声大哭引人注意,往宫外放风筝传递消息来找人救助你。而你呢?真的要弃她不顾吗?难道你想让她的嫡母那个胡皇后来替你管教照顾她吗?”

若微无语了。

“我只记得一句话,再难也要活着,因为只要活着一切好事都有可能碰到。活的时间越长,遇到好事的机会就越多。正如我一般,曾经的苦难才换回我今日的安乐,若是当初想不开死了,那才是真惨!”

若微依旧没有答话,她的眼睛睁地大大的静静注视着面前这个对自己说教的“晴儿”,眼神儿越来越澄亮起来。

紫禁城正门形如雁翅,气势巍峨,如今五门大开,钟鼓齐鸣,文武百官王候将相皆在此处候驾,恭迎大明天子朱瞻基得胜回朝。

朱瞻基登上城楼,向百官及民众宣告东征大捷。一时之间鼓乐大作,如潮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响彻云宵。

朱瞻基出人意料的没有等到第二天的早朝,而是在进城之后第一时间站在城楼之上直接颁佈了对东征将士的嘉奖诏书。跟随圣驾东征的大臣们一一论功行赏都得到了重重的赏赐。其中最令人嗔目的莫过于太监王谨,他竟然得到了皇上亲赐的金安、玉带,而范弘和金英也各有赏赐。

于是,这一天的紫禁城上上下下均沉浸在一派喜气洋洋之中。

赏赐过后,朱瞻基特命百官各自回府休整,自己则带着锦衣衞和禁军由午门入内,经过开阔的太和门广场,经金水桥步入前朝的正门—太和门,发现张太后与皇后及诸妃正在太和门内列队相迎。

朱瞻基立即下了御辇,与皇太后见了礼,扶着太后与后妃一起入了仁寿宫。

仁寿宫正殿,皇太后端坐在上首,朱瞻基一掀龙袍跪在当场,“儿臣出征之前未向母后禀告,也未当面辞行,特请母后恕罪!”

张太后微微一笑:“皇上怎可行此大礼?快快起来!皇上一心为国、为民、为了江山社稷,军国大事皇上自然是一言九鼎,用不着跟母后禀告,母后只是担心皇上的龙体和安危。如今好了,皇上亲征立即旗开得胜平安归朝,真乃天佑大明、祖宗保佑呀!”

朱瞻基站起身坐在张太后身边铺着金心大红闪缎坐褥的御椅上,目光在殿内候立的后妃当中扫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若微的身影,不禁有些纳闷。

张太后凤目微闪早已心如明镜,遂开口对后妃们说道:“皇上东征归来定是乏了,你们都各自回宫吧,晚上母后在这仁寿宫里摆宴为皇上接风。都早些过来!”

“是!”皇后及诸妃皆各自退下。

张太后见众人皆已退下才开口问道:“母后原来不该问,只是事关皇家体面还是想问一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汉王?”

朱瞻基答道:“城破之时,叔王从密道逃走想南下渡江,然而在渡口被追军赶上,所以生擒。朕想在西华门外建一处宅子,让叔王在此终老。”

张太后连连点头,手捻佛珠道:“阿弥陀佛,皇儿真是仁德之君,如此最好。”

“只是那些蛊惑叔王谋反的军士和藏匿于北京、天津、山西、山东等地的奸臣,朕绝不轻扰。朕已命刑部和锦衣衞彻查,一定要将这些贼人一网打尽!”朱瞻基言辞肯定,然而目光中却透着一丝游移。

张太后看在眼里心中自然明白索性把话说开了:“皇上稍安,贵妃微恙。原本想等皇上休息休息解了乏以后再跟你说。可是看皇上紧张的神色,母后就直接说了!”

“母后?”朱瞻基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安,神情立即焦急起来:“贵妃……”

张太后从几案上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锦盒递给朱瞻基:“皇上看看,这个可是你们在闺房之中常用之物?”

朱瞻基听了越发糊涂,打开一看只见是粒红丸,不由愣了:“这是何物?”

“皇上真不知道?”张太后紧盯着天子的龙目。

“朕真的不知!”朱瞻基把盒子盖上又放在几案上,“请母后为儿臣解惑!”

“那这个呢!”张太后又递给朱瞻基一本小册子。

朱瞻基目光一扫,“《女训》?”

“武则天的《女训》!”张太后面色微黯:“长乐宫里你的宠妃身边藏着这个,难道她是要做武则天?”

“母后!”朱瞻基愣了愣,随即笑了:“她看书就是杂,什么诗词典集、奇闻演义都拿来看,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张太后叹了口气:“皇上如此偏袒她,母后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那红丸又做何解释?青楼里下三烂的玩意儿也堂尔皇之的拿到宫中给天子来用?皇上就是要用,也要用太医院精心配治的上好的东西。这民间青楼里的‘回春丹’凶猛似虎搞不好就是精尽人亡,想当初郭妃就是把这个呈给你父皇……”

张太后说到此时眼中含泪以帕掩面,语滞而歇了。

朱瞻基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母后,此物从何处来?儿臣与若微在闺房之中从来都是自然随性,从不用这些助情的东西。况且若微自己就懂医,若是真的对儿臣身体有害,她是断断不会用的。”

“是从她宫里搜出来的。她不承认找了个丫头顶罪,如今那丫头咬舌自尽了,也再无从对质!”张太后叹了口气,“母后刚知道的时候气极了,罚她幽居自省,没想到……”

“母后!”朱瞻基龙颜大变,额上立即渗出了一层汗珠儿:“若微,她怎么了?”

“还好!”张太后顿了顿:“只是孩子没能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