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梦裡落花红(2 / 2)

清丽的、带着悲怆的声音在空寂的室内响过,余音回荡久久绕梁。

只是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儿声响。

“娘娘!”司音伏在地上,先是低声的抽泣随即是肆意地哭了起来。

“湘汀,叫阮浪送她出宫!”若微的声音里淡漠极了,让人听了不禁有些心寒。

湘汀不声不响从地上扶起司音,走出门外。

永宁宫清燕堂内,怀有两个月身孕的贤贵人吴雨晴与皇后孙若微坐在榻上面面相对,炕桌上摆着一幅棋,仿佛下完了又似乎还没有终局,底下侍候的宫女看不明白,但是湘汀知道,那是和棋。

“好了,原本就是过来看看你,不想却扰了你休息。下棋最是伤神,一盘足矣,你好好歇息,本宫先回去了!”若微说完刚想起身,吴雨晴却身子向前一倾拉着她的手不放。随即就在榻上衝着她盈盈一拜,虽然不发一语,但是四目相对,各人的心思均在瞬间被对方洞悉了。

于是,面上皆微微笑着颌首示意,是‘相逢一笑泯恩仇’还是‘他乡遇故知从此两相亲’,外人自是无从知晓了。

缓缓走在御花园内用彩色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静静地用心聆听飞花落叶的瑟瑟声响,心中的滋味又有谁人能晓呢?

立于池边小檞中,看着玉栏杆下来去无尽的流水蜿蜒曲折,流水静谧藏幽引人入胜。美人只是关注眼前的景致,却不想自己反而成了他人眼中最美的风景。

眉间总也化不去的愁丝,终究是为谁而凝呢?

“娘娘!”湘汀挥手让侍立在后的宫女悄悄退下,凑近若微低声劝道:“娘娘何若这样处处做小谨慎行事呢?”

若微叹息一声,“内中关系,司音不懂尚有可原,怎么连你也糊涂起来了?”

“娘娘!”湘汀怔了怔,“奴婢知道娘娘让司音出宫,原是为了她好。如今咱们坤宁宫里的大事小情太后那边都了如指掌,今儿的事情就是娘娘不处置,怕是她也过不了太后那一关。所以不如借此将她放出宫去,也算给她留了一条出路。奴婢送司音出去的时候就把这层意思跟她说过了,把娘娘相赠的金银首饰也一并交给她了。司音只说,她愧对娘娘。”

若微摇了摇头,“她和司棋情同姐妹,司棋一死,她的心也跟着去了。再留在宫里没有半点儿生趣,还不如放出宫去寻个出路。如此,也好让底下的人都警醒些,祸从口出,舌头底下压死人,多少祸端起于此。倒不是我沽名钓玉,而是如今我执掌后宫稍有不慎,就会连累皇上,人们又会说是皇上看花了眼,以奸妃替了賢后。所以如今要步步小心不能有半点儿差池。”

“是!”湘汀点了点头,“只是那贤贵人,娘娘还是堤防着些好!”

若微笑了,是由衷的笑容,她指着眼前的景致说道:“从这太液池向南望去,整个园子就像是浮在水面上,加之花木映衬,仿佛天上仙阁梦中之景一般。而这景一年四季又各有不同,春天是繁花丽日生机盎然;夏日里蕉廊桑翠如诗如画;秋日呢,红蓼芦塘萧瑟渐起,冬日梅影雪月各领风骚。四时之景相差甚远,含蓄曲折才余味无尽。若是眼前之景永远不变,你会不会觉得乏味?”

“娘娘!”若微话,湘汀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根本没有参透,她怔怔地不知如何接语。

只听身后似乎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绿萍池沼垂杨里,初见芙蕖第一花。”

若微猛地回转过头,不是他,而是他。

湘汀也转身望去,面上大惊:“娘娘,是襄亲王。我们的话被他听了去!”

他的背影如玉树临风一般,蓝白相间的锦袍翩然而过,带起脚下的落叶飞花轻舞摇曳,如同秋蕙披霜,沐浴在落日余辉的金光里仪态万千光华尽显,让人忍不住移开眼睛,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若微的眉宇间重又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丝。

“无妨!”她像是在安慰湘汀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湘汀想了想,豁然明白过来,“是了,襄亲王既然留诗示警,就是不想隐藏身迹,表明了是要让娘娘放心,他自然是不会把听到的传给别人的。”

“湘汀,自此以后,我们更要谨言慎行!”她轻移莲步,缓缓沿着池边向坤宁门走去,如今这座华美的坤宁宫对她而言仿如心灵的枷锁,压的她有些透不气来,现在她反而有些同情起胡善祥来,这样的后位,值得你一次一次出卖良心以绝杀之招相搏吗?

不在其位,不得其味。如今坐在这后位之上,才知道比之以前为妃之时更可谓是如临深渊,因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想想刚刚在清燕堂内与吴雨晴的那番暗中较量,就有些心悸胆寒。

吴雨晴竟然暗自备有令人滑胎的凉药,就放在炕桌之上,当着若微的面。虽然不发一语,然而从目光中却透过问询之意,那意思明白了然,直接明确:“你想如何?这孩子让我留还是不留?我悉听尊便,绝无二话。”

好厉害的角色。

若微顿感意外,原本她以为在这宫里,她可以收获一份纯洁的友谊,即使是爱着同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若微以为她与其她妃嫔是不一样的,经历了那么多的磨砺与苦难,吴雨晴应该如同破茧之蝶,浴火之凤一般。

然而,在这红尘之中,朱楼之内,谁能真正免俗呢。

于是,美目微挑。若微命人拿来棋具,同样不发一语,只说一句:“执黑先行!”

黑子一百八十一枚,白子一百八十枚,就是这三百六十一枚棋子承载着两个女人的较量。

棋是以“气”存活,连在一起的棋子越多,“气”就越多,生命力也就越强。而一旦棋子被围,它的“气”就减少,当完全没“气”的时候,棋子便成死棋。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看似无异的棋子,从两个女人白皙纤细的指尖转置棋盘之上,原本冰冷单调的棋子突然显得鲜活起来,原本静谧的氛围中竟传递着惊涛悍浪与千军万马厮杀之势。

这才是“烂柯岁月刀兵见,方圆世界泪皆凝”。

选择这样的方式,省去了太多麻烦,棋局中自有干坤,胜负只在一局之间。更重要的,下棋讲求“落棋无悔”,一子落盘,便不可再动。

而且刀枪攻防皆在四目之下,再没了那许多的阴谋与阳谋。

两人都不须相让,均是穷尽心思,然而最后的和棋却是蕴含着两个女人的智慧与妥协。

是的,终究选择了共存。

于是,吴雨晴恭敬地衝着若微施了一礼。

若微也坦然受之。

对于吴雨晴来说,这一局是“雁行布阵从未晓,虎穴得子人皆惊。”

对于孙若微而言,这一局是“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她想,瞻基的心思与她应是一般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