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梦裡落花红(1 / 2)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夏日的午后,整座宫苑如同睡去了一般,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声响。

坤宁宫后苑积翠轩东次间碧纱窗下,玉台美人榻上,皇后孙若微正在小憩,宽大的雪绸芙蓉锦绣睡裙掩不住玲珑的身姿,肤光胜雪,带着淡淡的红晕,秀雅的鼻子微微上翘,梨涡浅笑,不知梦里身在何处。

悄悄步入室内的朱瞻基做了个手势,示意榻边为她轻轻摇扇的宫女莫要出声,他接过宫女手中的扇子,又让众人退下。

就坐在宫女刚刚坐过的雕花圆凳上,一下、一下地为她轻轻拂扇。

梦中的她嘴角仿佛微微一动,似乎是要笑却又暗自忍住,从窗子透出来的初夏的暖阳斜射在她脸上,更显娇美清灵气韵出尘,只是不知怎的梦中的她面色突然渐渐染红,如同烟霞轻笼,那鲜润的红唇更如初绽的花蓓般媚惑至极。

朱瞻基执扇的节奏渐渐快了起来,直扇的她鬓前的碎发盈盈轻舞,可是她却仿佛浑然不绝,只是面色更加娇润,于是他索性扔下扇子低下头将自己的唇缓缓映在她的唇上。

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口中低声呓语暗自啧怪,这样半推半就欲语还休的样子反惹得他兴致大起。

随侍的宫女与太监们都悄悄退到院外,天子的多情不足为怪,但是在佳丽无数的后宫中从始至终只念着皇后一人也只对她一人衷情就让人不得不称颂赞誉了。

万里碧空中飘浮着朵朵白云。

这些白云,有的几片连在一起,像海洋里翻滚着的银色浪花;有的几层重叠着,像层峦叠障的远山;而有的则孤零零的独自飘洒在一处,仿佛不合群又像走失了一般,显得有些孤寂。

靠在朱瞻基怀里听着他叨念前朝的军国大事,一双眼睛却紧盯着空中的浮云,眼眸闪烁心不在焉。

“朕的皇后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朱瞻基手上微微用力箍紧了怀中的娇躯,口气中似乎有些隐隐的不悦。

“在想南京的灾情,安南的战事,北方兀良哈人的蠢蠢欲动。”若微自他怀中挣脱开来,独自坐在对面的春凳上,娴静怡然的神态中带着些许的不安与踌躇。

对着面前的芙蓉秀脸,明眸珠颜让人又爱又气,朱瞻基忽地笑了,“你想说什么?”

若微摇了摇头,把手轻放在自己的胸口,悠然说道:“皇上日夜督促神机营加紧操练,又以内宫空虚的名义停了宝船出航,暗中命户部囤积粮草又召兵部改良箭弩,皇上莫不是想效仿成祖爷御驾亲征?”

“哈哈哈!”朱瞻基听了不禁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我只当若微做了皇后之后便转了性子,这两个月来除了帮朕选妃、调|教宫女、整治后宫事务以外,对朕却是冷淡极了,总是到了坤宁宫门口还往外撵朕,想不到其实心中还是处处牵挂着朕,朕的心事若微猜的一点儿不错。”

若微眼眸微转,面上更是一派忧虑之色,“那么皇上首选,是安南还是东北?”

朱瞻基收敛了笑容,端起桌上的金银花茶细品了一口,“这一南一北还真是制肘,北方遊牧部落从太祖高皇帝开始就是恩泽深厚、多加优抚,可是不管怎么抚,到了夏秋之季还是越境南下劫掠滋事。成祖爷五次北征,五获大胜,可是也没能彻底将他们治服。如今又来闹事,所以朕想,先北上征讨,解了这块心病之后再办安南。”

若微怔愣住了,在朱瞻基英俊儒雅的脸上竟然看到了曾经成祖爷永乐皇帝朱棣的英雄豪气,往日秋水含情的龙目中不经意间却闪过阵阵杀气与寒意。

“能不去吗?非要亲征吗?”她痴痴地问。

“你今儿是怎么了?”朱瞻基凑到她身旁,目光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眸,伸手轻抚了一下她耳边的流苏耳饰,“当初皇爷爷把大明的都城从南京迁至北京,就是向天下召示了‘天子守关’的决心与豪气。漠北及东北等地的部落始终念念不忘南下入侵我大明疆域,北京是大明的中心,是天下瞩目的东方圣地。朕作为大明天子承祖业、守疆土、护万民自是责无旁贷,不亲征,不足以威慑小人,不足以向天下昭示我大明泱泱大国不容侵犯的国威。”

若微不再言语了,她只是把身子轻轻倚在朱瞻基的怀里,伸手紧紧揽过他的腰,似水的柔情瞬间便将天子的龙威与英雄气概全都包裹在她的温玉满怀中。

轻拂的落花悄悄落在她的发间,朱瞻基为她伸手拈下却不忍弃之,只悄悄地塞进随身带着的荷包当中。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

暮色初渐,若微放下手中的书稿,对着窗外的天色怔怔地看了半晌。

“娘娘!”湘汀在她身上披了一件流彩飞花蹙金云丝披风,轻唤道:“娘娘,入秋了天气渐渐转凉,当心身子。”见她不语,湘汀心下黯然,自然知道她是在担心北征的天子,只是身处禁宫担心又有什么用呢?于是轻叹之后也不敢打扰,刚要转身离去,手却被若微轻轻抓住。

“湘汀,贤贵人的身子怎么样了?差人去看了没有?有没有见好?”她开口便是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娘娘!”湘汀愣住了,随即点了点头回道:“早上已经传娘娘的旨意请太医过去看了,太医说是梅子吃的太多倒了胃,吐过就好。又开了些温补的药,晌午已经正常进食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若微面上是淡极了的笑容:“咱们过去看看她。”

“娘娘!”湘汀眉头微拧,想要劝却没有开口。

而端着热茶步入内室的司音却开口相阻,她话音清脆掷地有声:“娘娘还是不要去的好。”

“为什么?”若微不解。

“从娘娘八岁入宫至今,咱们皇上待娘娘是二十年如一日。之前的胡氏也罢,丽妃、淑妃也好,都没有人能真正入了皇上的眼。如今这位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贤贵人,经皇太后调|教之后,便分去了娘娘一多半的宠,如今竟然还怀上了龙嗣。宫里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娘娘这个时候还是躲的远远的,别过去找不自在了。”司音话音虽缓却字字珠玑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力道,旁人听了都深深垂下了头装作没听见,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若微面上笑容不改,接过茶浅浅地抿了一口,不以为然地淡淡说道:“她,与别人终究是不同的。”

“是,因为她救过皇上,所以就比别人来的尊贵,不仅皇上和皇太后高看,就是现在宫里大大小小的奴才都把她当成了正主儿,就连她宫里的宫人都比别人高出一头,说话办事张狂的不行。可是她也不想想自己终究是汉王府里出来的,宫里的人嘴上不说心裏都如明镜一般,连累的皇上都成了好色之君,拾人旧鞋……”

“司音!”湘汀眼见若微面色渐渐清冷起来立即出言低喝阻止司音继续往下说。

若微面色清冷却不见恼怒,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炕桌上那只闪着金光的凤钗,那耀眼的光芒仿佛正暗暗嘲笑,是在嘲笑她今时今日的境遇吗?半晌之后,她才幽幽说道:“司音,是我平日待你们太好了吗?如今竟然敢如此毁谤主子、在背后议论起皇上的名望来了?”

“司音不敢,司音只是气不过!”司音此时才觉得有些失言。

“气不过?这宫里有多少风波就是起于这三个字?今日你我主仆三人虽然是在内室中闲聊,你说此话也是口无遮拦、无心之过。可是本宫却不得不罚,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本宫就免了在你身上施刑,你收拾一下出宫去吧!”若微淡淡地说道。

“娘娘!”司音仿佛没有听清,又好像根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娘娘!”湘汀看了看司音又瞅了瞅若微,如同坠入云端一般也没了主意。

“下去吧。”若微的目光始终盯在那只凤钗上,似乎都没有看她们一眼。

“娘娘!”司音这时才真的慌了,声音里带着哭腔说道:“娘娘说的是真的?娘娘真的要赶司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