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元年八月十五子夜时分,孙太后乔装步入南宫,看到离别一年幽居在此的儿子,她很想哭。
还不足二十四岁,他的头发中竟然夹杂着不少灰白色的银丝,而神情更是颓废的不行。
“母后!”像一个孩子一样,他匍匐在母亲的脚下,抱住她描金绣凤的锦袍失声痛哭。
窗外,原本正浓的月色仿佛害羞一般躲入云层,天空越发的暗淡无光,而室内昏暗的白烛轻轻摇曳,更是一派凄凉之景。
孙太后幽然说道:“哭,是因为委屈!你怨母后把皇位给了祁钰?”
“没有,儿子没有!”朱祁镇猛地摇头,“儿子只是觉得无颜再见母亲。”
孙太后只觉得心口发闷,她强忍着心头涌起的酸楚说道,“你怨母后,也是应该的。”
朱祁镇不知道,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回来的。有谁能想到三十年前在西山上遇到的那个脱脱不花,竟会是朱祁镇的贵人。
在稳定了朝局,打赢了北京保衞战之后,新皇朱祁钰临危受命、扭转干坤,不仅令万民称颂,在朝堂上更得百官拥戴如日中天已再难撼动,又有于谦等主战派力保,想要议和换回朱祁镇难如登天。
即使是自己这个太后,也说不上话了。
皇位之侧哪容他人觊觎,新皇帝自然是不愿意迎回朱祁镇。
孙太后无奈之下只得再次求助于许彬,由他带着珠宝和信物北上偷偷联络瓦剌大汉脱脱不花,利用瓦剌内部的矛盾和争斗,以脱脱不花给也先施加压力,又命自己的哥哥孙继宗等人秘密联系朝中儒臣和英宗朝的旧人,以“君臣大义”、“天伦之礼”这样的道德法器相劝,可谓是大费周张,这才将朱祁镇迎回。
这中间的曲折与无奈,他能理解多少?
孙太后凝望着朱祁镇,“这场仗,是母后让你打的吗?”
“不是,是儿子自己不争气!”朱祁镇双眼通红,哽咽说道。
孙太后点了点头,“所以,不要有怨,更不要有恨。”
朱祁镇点了点头。
“如今你迁到南宫,母后没有什么可送的,只有这幅画,是当初你父皇亲笔所绘!”孙太后目光一扫。
阮浪立即将手中的画卷在案上展开。
“是群狼捕羊图!”朱祁镇起身上前定睛一看不由有些纳闷,父皇擅长丹青,可是多绘花鸟,很少画这样凶悍的野外之景,这是何意呢?
“母后的意思是,你要参透这幅画的精神,才有可能打赢以后的仗。”孙太后声音很轻,以至于在朱祁镇听了都有些不真切。
“不是让你去学狼子野心,而是要体会狼的性格,狼的智慧。在草原上,即使是狼,想要生存也不仅仅只靠凶狠就够了,还要具有非凡的智慧。你知道吗?在捕杀猎物的时候,它们的每一次进攻都是有目的、有准备的,充满智慧的,而且最令人钦佩的是它们极强的忍耐力。当狼要抓捕草原上奔跑速度最快的黄羊时,它们会在雪地里先等上一天,然后到了夜色降临,黄羊吃饱喝足跑不动的时候,狼再进行打围。狼会把它们赶过大雪窝,再往下一压,让黄羊全部掉进漆黑的深雪窟窿里,自然可以一网打尽了。皇儿呀,你好好看看这幅雪狼图,什么时候看明白了,就开悟了!”
丢下这句话,留下阮浪在此值守,孙太后姗姗而去,将朱祁镇的声声呼唤弃于脑后。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儿子做的,越是冷淡他,越是对他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他才越是安全。
景泰三年,仁寿宫清心斋内暖炕上,孙太后坐在上首,湘汀沉着脸坐在下首闷不作声。
“怎么了,是谁惹咱们湘汀嬷嬷不高兴了!”孙太后打趣道。
“我的上圣皇太后!”湘汀瞪大眼睛盯着孙太后,“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还不是一样吃饭睡觉?”孙太后从案上拿起茶浅浅抿了一口,不以为然地扫了湘汀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