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其实极美,那浅浅滑落的太阳,那由头顶若惊鸿般划过的归巢之鸟,那淡薄的流云,通红的晚霞,湛蓝的天空,便像是梦一般甜美。
微微的风拂起几片地上棕色的树叶,与那片片艳红挂于树梢的树叶沙沙地响成一支黄昏曲。
风轻轻拂起凌能丽那柔顺的秀发,如丝般洒在那照人的俏脸之上,竟比整个天地加起来更美丽,更动人。
蔡风的目光不敢落在她的脸上,那似乎是一种罪过,一种有贬圣洁的罪过,因此蔡风的目光变得悠远,变得深邃,像整个天空一般深邃而空洞,之中却似储满了无尽的思绪。
凌能丽接住一片正翻飞而下的红枫叶,禁不住扭头望了望头顶的老枫枝,已经成光秃秃的一根,这似乎是最后一片由树上飘下的叶子,想着不禁深深合上双掌,很珍惜地夹了一夹,才扭头望了蔡风一眼,好奇地问道:“你有心思吗?”
蔡风悠悠地收回目光粲然一笑道:“倒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心思。”
“那你在想些什么呢?”凌能丽摊开手掌,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树叶上,不经意地问道。
“我在想我爹和我的朋友们肯定在担心我了。”蔡风吸了口气道。
“你有很多朋友吗?”凌能丽扭头有些羡慕地望了望蔡风问道。
“我是有很多朋友,他们都对我非常好,非常关心我,很理解我。”蔡风有些神往地轻声道。
“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呢?”
“他们有的像村里许多人一样是猎人,他们每个人的本领都极好,也有的却是富家子弟,却总喜欢拉着我四处惹祸,然后到处跑,常常把别人揍得鼻青脸肿。而我不在时,他们又经常被别人揍得鼻青脸肿,也有的朋友这一刻恐怕正在跟敌人拼命。”蔡风微微露出稍许幸福的微笑道。
“你们男孩子真好,有这么多朋友!”凌能丽竟有些落寞地羡慕道。
“你难道不是也有这些人呵护你吗?”蔡风奇问道。
“他们要不是将我当小孩子看,便是对我百依百顺,这是一种朋友吗?”凌能丽笑了笑,拂了一下额前沿的头发,反问道。
蔡风不禁有些哑然,苦笑道:“这大概不能算是朋友,只能算是亲人,也或许什么都不是,这个叫我也说不清楚。”
“你应该是明白,只是你不愿意说而已,我虽然并没有出过这一片山岭,但却知道世间并不是如我想象的那般好,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目的,这或许是我为什么会没有朋友的原因了。”凌能丽望着那渐渐下沉的落日,优雅地笑了笑道,洒脱之中却难免有一丝苦涩。
蔡风望了望她那亮若星辰的眼睛,不由得吸了口气,淡然地将视线转向落日,缓和地道:“我一直以为你一定很开心,不过,这一刻却发现你似乎并不是那样,我想不到你会有这种想法。”
“那你一直怎么看我呢?”凌能丽扭头认真地望了蔡风一眼,却有说不出的平静。
“我都只以为你有些不通世情,不会考虑,这些不过是我错了,也让我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蔡风若有所思地道。
“你明白了什么呢?”凌能丽有些好奇地问道。
“美丽的东西都似乎很寂寞,便像这西下的夕阳,这一天之中或许只有这一刻是最美丽的,而这一刻真正能理解它的人又有几个?”蔡风淡然道,说着又意味深长地望了凌能丽一眼。
“美丽的东西都是寂寞的,似乎的确有些道理。”凌能丽不由得叨念道。
“美丽的东西能由内心去理解它的人绝对比用眼睛去欣赏它的人少得多,这或许便是世俗的悲哀。”蔡风声音很平静地道。
“你说的话似乎很有禅机。”凌能丽不禁有些讶然道。
“我说过,我这人有些喜欢就事论事,更喜欢去想,想什么东西都可以,这或许是我爹给我的习惯。”蔡风悠然道。
“你爹到底是什么人呢?我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起你爹的事。”凌能丽似乎对这件事极有兴趣。
“我爹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这个世间能比过他的人,大概没有几个。”蔡风眼中射出崇敬的神色道。
“是吗?你烧菜是从你爹那里学的吗?”凌能丽转口问道。
蔡风哑然道:“我爹是不会烧菜的,我烧菜的本领是向一个对我极好的叔叔学的。”
“他是在酒店之中的厨子?”
“不,他也是个猎人,在我们镇上,比他更好的猎人也没几个。”蔡风否定道。
“真是奇怪,他不是厨子,怎会烧得了这么好的菜呢?”凌能丽嘀咕道。
“你不能理解的事多着呢,我就没有想到过我会受上这么重的伤,但这一次却偏偏差点去见了阎王了,幸亏你这一千五百六十四岁的大仙降临驱走了勾魂二鬼将我带到了阳界,才幸免一死,真是幸运之极!”蔡风笑道。
“哇,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要算我的账呀?”凌能丽一嘟嘴问道。
“自然是了,大仙今年一千五百六十四岁,我便应该做一千五百六十四道菜给大仙品尝,以算报恩喽。”蔡风似笑非笑道。
“哇,这是你自己说的哦!”
“只要大仙高兴,小子愿尽出绝活,保证大仙到时候把玉皇大帝给羡慕得死去活来。”蔡风夸张地道。
“你这人就是喜欢油嘴滑舌!”凌能丽笑骂道,旋又叹了口气道,“你们男子汉应该去建功立业,哪能为一个小女儿家做菜呀。”
蔡风笑道:“你是不知道那几道鱼在我那个小镇上有个‘鲜鱼换美人’的说法,更有人将那鱼叫做‘解恨鱼’呢!”
“好哇,你敢欺负我!”凌能丽一呆,还以为蔡风故意占口头上的便宜。
“冤枉,你听我讲完嘛!”说着便把当年马叔的故事讲了出来,只把凌能丽听得呆住了。
“世间会有这样的男子?”凌能丽听完之后瞪大美丽的眼睛自语道。
“这个世间并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只是想不到而已。”
“只不过,我却认为男儿应该成就功名,这才不枉活上一场。”凌能丽有些坚持地道。
“其实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不同的活法,也有着不同的思想,在这种世道之中,成就功名又如何,只是帮别人操刀杀死另一帮人,到结果功名却依旧归于尘土,有何用。”蔡风感慨地道。
凌能丽不禁微微一呆,大不苟同地道:“但这世上若是没有谁操正义之刀,又怎能让天下百姓安定呢。若每个人只想着自己不去替别人杀人,天下或许会平静,可是你是这样自己不去害别人,但这个世间并不像你想的一般,总会有人去害人,若每个人都像你这般心思,这些害人的人岂不永远毫无顾忌,永远不停地害人?成就功名,并不一定便是为谁不为谁,而只是看你是否是在对着良心做事,是不是的的确确为了天下百姓做事。”
蔡风不由得呆住了,好像第一次见到一种极为奇怪的动物一般望着凌能丽,目光之中尽是惊讶。
良久才吁了口气诚恳地道:“能丽说得极对,我的确有些自私,或者说我这人脑筋有些不对头,听了能丽的话,真叫人汗颜。”
凌能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爹是个大夫,来治病的都是穷人,我却知道这是为了百姓做事,他从不收费,只是尽力,虽然他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在我眼中,他便是最善良、最好的人。若一个人不为百姓想想,那他这一生又有什么好想的呢?”旋又吸了口气,笑道:“你似乎很能够接受人的意见哦?”
蔡风哑然失笑道,“能丽当我是个傻子,好坏不分吗?虽然蔡风不才,倒也读过不少书,也懂得一些道理,只要说得有理,我便会服气。”
凌能丽欢悦地一笑,道:“要是我用刚才那口气说我给我杨大哥他们听,他们肯定很不耐烦。”
“你说给他们听过吗?”蔡风反问道。
“没有,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不会愿意静静地听我说话,他们根本就不会明白我。”凌能丽黯然地道。
蔡风心中一阵感动,吸了口气道:“我真的很感谢能丽这样看我。”
“你似乎很特别,与他们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现的,只是我感觉到你与他们不可能是同一类人。”凌能丽认真地道。
“你不是也很特别吗?你若是一个男孩子相信会更好一些。我本以为我这人已经够不将尘世庸俗繁华看在眼里了,而现在才发现你似乎更不在意尘世的庸俗和繁华。”蔡风慨然道。
“这叫只恨投错了胎,女儿身,男儿志,却是生在乱世。”凌能丽洒脱地笑了笑。
“难怪你喜欢穿男装。你想不想仗剑闯天下呢?”蔡风似乎在怂恿道。
“你想我去闯天下吗?”凌能丽扭头反问道。
“那可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应该是你自己的决定。不过我看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出了这个小山村,恐怕要迷倒一大群公子哥。”蔡风笑道。
“你嘴巴真烂,没得正经。”凌能丽骂道。
“你会打猎吗?”蔡风收住笑声问道。
“我喜欢打猎,可是二叔他们总不让我去,偶尔去了,也只能在一旁捡猎物,根本没出手的机会。”凌能丽怨道。
“你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狩猎的经验,对吗?”蔡风认真地问道。
“没有!”凌能丽摇了摇头道。
“你想不想学?”蔡风笑问道。
“你教我?”凌能丽怀疑地望了望蔡风道。
蔡风不禁大感好笑道:“你别这样看着我,说到狩猎,不是我吹牛,连大黑熊都猎过,只是此刻的确是虎落平阳时,龙在浅滩上。”
“我怎么看你都不太像猎熊的人,只觉得你只像个书呆子。”凌能丽只有笑着道。
蔡风哂然道:“无论是书呆子也好,猎手也好,重的只是实际,明日我去设一路兽夹和陷阱给你看看,让你看看效果怎样。”
“开玩笑,我当然相信你,若是你不是个厉害人物怎会全身上下有二十多道伤口呢?只凭这一点,足以见识你并不是一般人,只要你愿意教我,我便愿意学。”凌能丽神色一正道。
蔡风一阵哑然,片刻,欢喜道:“那真是太高兴了。明日除了教你钓鱼、烧鱼之外,还教你怎样去布陷阱、兽夹,保证你后天便会有收获,到时候定叫凌伯大吃一惊。”
“你不是说要做一千五百六十四道菜给我吃吗?我干吗还要学做菜呢?”凌能丽毫不在意地道。
“你自己会做不是更好吗?更何况这些菜学起来也很有趣,我习武是由练字开始,你习狩猎习武还不是可以从做菜开始,到时候一柄菜刀打遍天下无敌手,那不是更好玩吗?”蔡风笑道。
“是吗?那我倒真的要学怎么做菜了。”凌能丽欣喜道。
“天要黑了,我们回去吧!”蔡风提议道。
“好吧……”
晋城,当家做主的似乎是叔孙家族。
叔孙家族的确很强大,晋城中的产业几乎有一半是叔孙家的,而晋城中的任何有关兵力的问题,似乎也全与叔孙家挂鈎。
晋城叔孙家行事的确有些乖张,便因为他们有财,有势,他们并不需要什么靠山,自身便是靠山,自道武帝拓跋珪攻入中原,统一水疆,叔孙家就一直很走运,经过一百多年的运作,叔孙家便成了朝中一支极庞大的支系,叔孙家族便像是一株大树,根系四通八达。在北魏这种大树并不多,元姓自然是一株,而尔朱姓便是第二家,叔孙却算得上第三,改“刘”姓的孤独家却可以称得上第四家,另外尚有一些家族,但晋城,却只有叔孙家。
晋城极为繁华,皆因其交通极为便利通达,也是串联洛阳、平城、太原等地的枢纽,歼灭起义军的粮草、后备都要由晋城经过,更因为晋城处在北魏的中心地带,所以,这裏倒成了人们避难之所,也便使晋城变得繁华热闹了。
叔孙家族一向极有手段,所以晋城一向都极为安定,包括那些难民来投之后,叔孙家族的家将也便增多了,叔孙家族的亲兵也便增多了。这种年代,最让人有安全感的,便是手中有别人打不败的军队,这样绝对会有安全感,而有别人打不败的军队,先必须有别人不能够比的钱财,这样一切便极容易解决,因为这是乱世,有财有势,有很真实而又强大的力量的人,往往极为开心。
叔孙家族有手段,因此,他绝对不会放过做这种人的机会,因此,天下乱了,他们会比较高兴,其实每一个像叔孙家族这般强大的家族都应该高兴。
叔孙家族这一段日子的确很高兴了一阵子,只不过近来却又有了一些烦恼和麻烦。
说不麻烦那肯定是骗人的,叔孙家族骗人当然有,但他们却绝对不会骗自己,他们并不是一群喜欢骗自己的人,因此,他们不仅有烦恼还大为光火,也极为震怒,更多的却是惊骇和慌恐,叔孙家族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很难以想象这样的一个庞大的家族居然也会有这种恐惧和愤怒,不过这些都是事实。
试想若一家二十口人,而这二十个人中,在连续几天中不断地无缘无故地死去十人,那么剩下的十人是不是该感到恐惧,该感到愤怒呢!
当然谁也没有这个本领让叔孙家族在短短的几天之中死去一半人,但叔孙家族死了人那是不争的事实。
谁都知道,人都总有死的时候,若是死去的是一群将死的老头子,那情况又是另一回事,那顶多只是悲哀一下而已。而这一群死去的人却并不尽是老头子,还有年轻人,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但是这两天过去之后,竟死了十几个,那些死去的老头子,都是至少可以吃上三大碗饭,喝上三斤酒的人,前两天还是满面红光,但今日却已经没有半丝血色。
这些人并不是病死的,病死人并不可怕,他们是被人杀死的,都是致命的一剑,这些也并不是怎么可怕,剑是死物,是杀人的死物,杀人的人并不怎么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那杀人的人是谁。
这的确是一件极不好玩的事,也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一个似乎无处不在的敌人,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心寒,便是叔孙家族的那些养尊处优的人也无不在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平时那种趾高气昂的感觉,只在这一刻似乎全都沉入了一片慌恐之人。
两天之间便死去了十人,绝对不是普通的人,全都是叔孙家里的精华,十个人之中有九个是高手,而另一个不是高手,却是叔孙家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