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箭已将弓弦挤压得极满,自响过马蹄声后,此刻全都静寂无声了。
山野之中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杀机,一贯冷静的游四,此刻手心也禁不住冒出汗来。脑子在飞速运转,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杜洛周竟能如此准确地掌握他们的地点,难道是高欢出卖了他?可是这有些不可能,那不仅仅是基于他对高欢和尉景的信任。更何况,若是高欢刻意要出卖他,根本就不必让他行出军营。在军营之中,以他一人之力如何能抗衡那么多的人呢?即使有百条命也不够死。那么杜洛周又怎会如此快赶来呢?
杜洛周没有骑马,他的身后和身前都布满了盾手,而他夹在中间,依然是那么显眼,浑身散发着一种野性而狂悍的气息,眸子之中,眼光在柔和的深处可以发掘出冷酷而狠辣的精神所在。
“老四,你的确是个人才,到了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庄主这般看重你,为什么你如此年轻却有着这等威信,若谁有你这般人才相助,相信定会很轻松。依我看,年轻一辈中人,除了那个已死的蔡风外,大概已经没有人能够与你相比了。”杜洛周语意很诚恳地道。
“过奖了。我再厉害依然逃不过你的算计,依然无法摆脱做阶下囚的命运,这又何必说呢?”游四冷然道。
“哈哈哈!”杜洛周一声轻笑,认真地道:“老四,何必如此说呢?十位兄弟中,我最看重的就是你。你其实根本不用做阶下囚,只要你一句话,就可以任你做我的军师,将来荣华富贵,我绝对不会忘了你!”
“你要我归顺于你?”游四冷眼相望道。
“这是你唯一的选择。”杜洛周深沉地道。
“你错了,我还可以选择死!”游四傲然道。
杜洛周的眼中射出极为冷厉的神芒,淡淡地笼罩着游四,悠悠地道:“你觉得那样做值得吗?”
“这个世上本没有什么值不值的问题,只有原则与信仰以及良心!没有原则与信仰的人,始终只会是随波逐流的可怜虫!”游四不屑地道。
“我不知道葛荣有什么好,其实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愚人,值得你如此为之牺牲吗?他总是自以为了不起,其实只不过是戏台上的小丑而已。他的每一步棋都在我的算计之中!”说到这裏,杜洛周缓缓地拍了拍手掌。
马队迅速向两边一分,从中间行出几匹战马。
游四的眼中闪过一丝骇异,一阵恐惧自心底升起,一时之间竟失去了分寸。
那几匹战马之上,赫然是不知生死的高欢和尉景及几名高欢的亲信。他们满身鲜血,却不知是谁的血液。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破绽在哪里?高欢和尉景在前一刻还好好的,现在却成了如此模样,纰漏出于何处呢?游四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
“你是不是感到很意外?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因为我对葛荣太熟悉了,他的那点雕虫小技又怎能瞒得住我?没有任何人想对付我会不付出代价!无论对方是谁!”杜洛周冷酷而得意地道。
“你杀了他们?”游四冷冷地问道。
“那倒没有,高欢的确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也为我立下了不少的汗马功劳,只可惜这样的人才走错了门道。我不想养一只吃里爬外的野狼,那只会步上葛荣的后尘。”杜洛周淡淡地道。
游四心头松了口气,却知道高欢是否已死,其结局都是一样。以杜洛周的性格,岂会容忍一群对他有威胁的人留在身边?不能被己所用的人才,就不能让别人得到,那只有死路一条!
高欢和尉景身上仍在滴着鲜血,殷红、刺目,像是死神的眼泪。他们没有丝毫声息,也不知道到底受伤有多重。
“鲜于兄,我一向都极为看重你,你是否会让我失望呢?”杜洛周似乎极为悠闲地问道,神情一片傲然。
“杜兄会相信我吗?”鲜于修礼淡然问道。
“这件事情的确有些麻烦,不过若是肯用心去做的话,相信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杜洛周毫不作伪地道。
“那就是说,杜兄根本就不敢相信我,如果这样,我们又怎么可能有合作的关系呢?”鲜于修礼冷冷地道。
“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可以给鲜于兄一些时间。说实在的,目前我并不是很信任,也不能很信任你。”杜洛周并不作伪地道。
“爽快,直接!既然这样,那我们所谓的合作,就是你给我找一个极为偏僻幽静而安全的地方让我住下,然后让我慢慢想啰?”
“大概就是这样,但你没有选择,我知道你是一个真正懂得生命美好的人。”杜洛周不客气地道,神态之间大有傲视天下之气概。
鲜于修礼变得默不做声,他真有些后悔听信了杜洛周的话,否则,又怎会身陷于此?更不会连累游四,真是得不偿失,后悔莫及。杜洛周所说的并没有错,要想活命,就必须接受他的要求,否则,杜洛周绝不容许他们活着离开!而眼下的形势,根本就不可能与杜洛周相抗衡,若说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其实,只要杜洛周此刻一声令下,他们这一批人立刻就会成为箭靶,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游四却在思索,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使得这次行动功亏一篑?他根本想不到,其实杜洛周早就算准了葛荣会有这番刺杀计划,正如杜洛周所说,他太了解葛荣了。而且游四早已经列入他的目标之中,虽然,他知道要杀死游四还有些困难,但以他手下的奇人异士,要盯住游四的行动却非难事。
杜洛周很清楚游四在葛荣眼中的位置,对于刺杀他的事情,负责之人绝对不会是普通人,那就必是游四无疑!因此,他盯住游四并非是没有道理的,而游四被人盯住了仍是懵然不知,还依然去与高欢会合、接头。本来在游四一走入敌方营地,杜洛周就可以杀死他,但杜洛周却不想错过获悉内奸的线索。对于高欢,他本就稍有些怀疑,这下子却由游四完全证实了,他自然会毫不客气地就对高欢施以无情的攻击。但他仍不想杀死游四,因为他发现鲜于修礼的存在,也就将杀死游四的任务交给了鲜于修礼,从而更好地施行他的一石二鸟之计,把鲜于修礼推到葛荣的刀锋之下。而他只是在军营中,迅速对高欢的势力进行攻击。
高欢被召去见杜洛周,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几乎毫无反抗就已遭擒,被杜洛周以皮鞭及重刑严加拷问,而石离、穴城、斛盐三地的军系对高欢早有怨隙,如此机会,自然将高欢打得死去活来。尉景也遭到同样的下场,只是高欢与尉景十分硬朗,极够义气,死也不肯吐露出半句军情。杜洛周在气恼之下,就带着他们赶到鲜于修礼与游四纠缠的地方,意图让高欢死心。可却没想到,游四凭着一张嘴,竟说服了鲜于修礼,使之和好,这下子的确大出他的意料,但却庆幸自己的赶到,否则,游四和鲜于修礼和好,对他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若让游四和鲜于修礼各返其营,更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但他的出现,却更出乎游四与鲜于修礼的意料。
而这一切,却非游四之资质所能够想象的,只是他知道肯定是什么地方出现了纰漏,而使这次的行动功亏一篑,但悔之晚矣。也只有这一刻,他才明白杜洛周的厉害之处。但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高欢和尉景应该没有出卖他,否则,以杜洛周的个性,就不会将他们带到此地,更不会对他们施以重刑了。想到这裏,游四不禁豪气顿生,死又何妨?
“杜洛周,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谁都知道你不会安下好心,与你合作迟早总难免一死,不如干干脆脆来个了断更好。爽爽快快、利利落落岂不痛快?谁想与你这种魔头合作?”游四讥刺道,神情凛然,大有视死如归之气概。
“好,有个性,只是有个性的人,往往最容易丧命,我看你也是差不多了。”杜洛周冷冷地道,语气之中充满了杀机。
鲜于修礼眉头微微一皱,但他却知道,若是与杜洛周合作,那只有一条路,就是被软禁。这种阶下囚的滋味,他却不想品尝,那将会是生死完全由杜洛周所控制,根本不会有人格和尊严可讲,而他更清楚对方的意图——杜洛周想借他招揽到更多的人力,使那些只信服鲜于修礼的人全都投入到他的麾下,从而达到一种扩大实力的效果。但终会有一天,杜洛周还会杀了他,而且绝对不会用很长时间。因此,与杜洛周合作只是一种空谈,根本就不符合实际。
游四感觉到一丝异样,绝对不是来自杜洛周的压力,也不是因为死亡的威胁,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可能会生变,因此心跳不由得加快起来。
“既然你们冥顽不化,我也就成全你们吧!”杜洛周双目中闪过一丝冷厉的杀机,狠狠地道。
弓箭手的大弓很快就由各个方向对准了游四诸人,只要游四诸人之中,有谁动一下小指头,就可能成为一只只长满羽箭的刺猬,绝对没有侥幸的可能。也许像游四和鲜于修礼这般高手还可以稍稍做出反击,但却是绝对无济于事!
杜洛周的手缓缓抬起,只要他一挥,天空中必定满是劲箭。
鲜于修礼和游四的鼻尖都渗出了汗水,神经绷得极紧极紧!
“慢着!”游四突然出声喝道。
这死寂而压抑的气氛暂时得到了缓解,杜洛周的手也停在虚空之中不再移动,冷冷地望着游四,神情中微微有些得意地问道:“怎么,你想通了吗?”
游四心头隐隐感到了一丝希望,希望却并非来自杜洛周,那种感觉他太熟悉了,因此,他需要时间。
游四苦涩地一笑,道:“说实在的,我的确不想死,因为我还很年轻,假如我不死于战乱之中,也许可以再活几十年。这个人世虽然对许多人来说是充满了悲哀和无奈,有太多的辛酸和痛苦,可我感觉不到,因为我一直都很幸运,一直都未曾受过什么大不了的痛苦。这一生,我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去做,也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如此死去,我的确有些不甘心。可是我知道,我的幸运全都归功于庄主,没有他,就不会有我的今天,因此,我知道今日定然逃不过一死,因为,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辈。若此刻我背叛了庄主,那这一辈子我将会背着阴影而活,这,我做不到!可现在我就要死了,还有很多话却不能不交代,也可以说是有些遗言要说吧。我希望你能看在咱们曾同为葛家十杰的分上,去为我传达些遗愿,却不知是不是奢望?”说着,游四深深一叹。
杜洛周一呆,抬起的手又缓缓收回,那些紧绷的劲箭也都松了松弦。
杜洛周深深地望了游四一眼,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惋惜和遗憾,如此忠心之人为何偏偏会成为一个敌人?如此忠心的属下也的确很难找到,可却是他不得不杀的对手!
“你说吧,只要我能够做到,而不违背情理,定会为你办到!”杜洛周冷漠的声音中,透出几缕坚决的诚恳之意。
“那我先行谢过了。”游四欣慰地道。
鲜于修礼也向游四投以敬佩的一瞥,神情显得十分安详。
“我的第一个遗愿,就是能让我娘的后半生不再受苦!”游四淡淡地道。
“你娘还在世上?”杜洛周和众人大奇问道,显出难以相信的神情。
“不错,我娘的确仍活在世上。我自三岁时,就跟师父上山,而我娘却一直受着庄主的救济度日,直到我下山,投入葛家庄之后。但我娘不愿跟我入庄享受荣华富贵,于是我就在和庄一个小村中买下了一块田地,我娘便寄居于那里。世间除了庄主和我之外,大概再也没有外人知道我娘的存在,现在我要死了,却不想让我娘受到战乱之祸,她年岁老迈,没人保护,我希望你能够看在我们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分上,派人去保护她,或派人通知庄主,他定会想办法做好的。你只要说我娘在和庄塘口镇下渔村,他就会知道怎么做了,因为庄主并不知道我娘住在哪里。”游四黯然道。
“好,这一条我可以为你做到,还有什么遗愿未了,就一并说出来吧!”杜洛周淡漠地道。
“我的第二条遗愿,就是请你到任丘王家走一趟,通知王家的应花不要再等我了,请她另择佳偶,就当我只是一阵吹过的风,淡去好了。请她也不要为我的死伤心,我死了之后,你就从我的脖子上取下那块龙形玉佩,一并交还给应花姐,这是她给我的定情信物。”游四神情越来越黯然,那种将要告别人世、告别亲人和爱人的感觉的确让人心酸而无奈,鲜于修礼此刻竟很理解游四。
“好,这一条,我也定会做到,你就放心地去吧!”杜洛周微感黯然地道。
“我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够把我的尸首葬在平山之上,这样可望得高,且山水风光好……”说到这裏,游四一声长啸,单手飞快一拉鲜于修礼。
杜洛周立刻感到事情有变,还没来得及下令,就听得“轰——”的一声爆响,接着满天都是飞扬的尘土和树木。
鲜于修礼一惊,身子竟随着游四飞快地陷入地下,跟着就是他的属下和游四那十八名属下,全都向下陷落。在此同时,一阵可怕的弦响及惊叫声传入他们的耳中!
整个地面竟完全塌陷,包括杜洛周的身前和身后。战马狂嘶乱叫,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惊嘶!
杜洛周一声长啸,身子拔空而起,但自地底飞射而出的劲箭,若乱窜的苍蝇,使得他根本没有机会去发号施令。
射向游四和鲜于修礼的劲箭尽数落空,只有几名移身不及的属众被劲箭射伤。
天地一片混乱,地面上的泥土和草木有若长鲸喷出的水一般,高高扬起,使得杜洛周那些骑兵满眼昏花,根本就看不出人影在何处。
跟着就是地下埋藏的火药爆炸之声,杜洛周那井然有序的队伍此刻全都溃不成军,让杜洛周心惊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远处营地中升起了告急的狼烟,显然是有敌人入侵,而且攻势强大。这一切几乎让他的心全都乱了,这才开始后悔刚才中了游四的诡计,被游四的缓兵之计拖延了这么长时间,给了地底下的敌人充足的时间准备。这可谓是极为失败的一招,但眼下要命的劲箭乱窜,却是非挡不可。
藤盾一挥,杜洛周身子借箭的冲力一扭,向最外围的一匹空马扑去。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杜洛周那么幸运,地底下蹿出来的不仅仅是劲箭,还有短矢强弩,加上那些炸药的威力,只使得杜洛周的队伍人仰马翻,乱成一团糟。更可怕的,却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地底下有多少敌人,只得盲目地胡乱放箭,胡射一气。
游四身形很快落实,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的确让人大为振奋,那潜在而被压抑的战意竟无限地扩涌。
“谢谢你出手相救!”鲜于修礼由衷地握住游四的手道。
“我们是朋友,对吗?”游四坦然道。
“对,我们是朋友!”鲜于修礼欢快地道。
“四爷,庄主亲率大批人马来援!”黑暗中传来一声极为恭敬的声音。
“太好了,你们赶到得真及时,若再迟来一刻,那你们恐怕只会见到我的尸体了!”游四欢喜地道。
“属下该死,让四爷受惊了!”那人诚惶诚恐地道。
“这个时间正到位,不必自责,一共前来了多少弟兄?”游四沉问道。
“飞鹰队的兄弟有五十人,再加上我们土鼠组,合起来共有一百七十名兄弟!”那人回应道。
“好,干得好,给我将这些贼子杀个痛快,拖住杜洛周,给庄主更多的时间!”游四兴奋地道。
“属下明白,这就去下令发动总攻!”那汉子又若幽灵般消失于黑暗的地洞之中。
鲜于修礼不由得心中大为骇异,由于他刚由地面上落入地洞中,一时适应不了那种昏暗的光线,竟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孔,但从对方的脚步声可以听出,其武功造诣绝对不低。
“鲜于先生有没有兴趣与我上去杀个痛快?”游四笑问道。
“算我一份!”鲜于战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显得极为兴奋。
“好!就让杜洛周这家伙尝尝我们的厉害!”鲜于修礼豪气干云地道。
“来吧!”游四一声低呼,身子犹如破水的飞鱼,冲过洒落下来的尘土,直透地面。单凭感觉,就连珠射出三箭,一气呵成的三箭在他身子落地的前一刹那完成。
惨叫之声传来之际,刚好是游四甩出手中大弓之时,跟着他的身子犹如破雾的海燕,疯狂掠入那已四处奔散、溃不成军的敌队之中。
鲜于修礼和鲜于战胜对游四的身手也不由得咋舌,年纪如此之轻,武功却这样高明,将来的成就肯定超过他们那是毋庸置疑的。
游四刚才压了一肚子的闷火,神经一直绷得极紧,这一刻得到发泄的机会,可真若猛虎出山,凶悍得难以想象。
鲜于修礼和鲜于战胜死里逃生,使得战意大盛,也变得凶猛无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