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老人的神色并未变,凌通和凌能丽的脸色却变了,剑痴也为之不屑。
剑痴对剑道极为痴迷,但其资质却非绝佳,又因所学太杂,年轻之时太过任性,而无法达到绝世高手之列,但他却可以看出五台老人的剑道修为实已入化境,他不相信蓝日的武功会比五台老人高明多少。
“但任何人想要破阵,就先要自我剑下闯过!”五台老人的语意极为坚决。
蓝日法王的目光再次扫了一下在浓雾之中若隐若现的黄海一眼,冷然道:“那本法王只好不客气了。”
五台老人脚下迅速向前跨了小半步,在蓝日法王乍动之时再次出剑。
其实,五台老人自身就是一柄绝佳的剑,剑与剑相合、相融,几乎达到了完美之境。
杀意、剑气、光影之中,一抹虚幻的蓝影似乎比太阳更抢眼,更让人心惊。
蓝影吞没了那闪过的亮光,也吞没了凌通和凌能丽的视线,更吞没了这块不大的天地里的阳光。
蓝色,如一汪湖水,片片水藻轻浮于其中,生机勃发于其中,两个人全都虚幻,化成一抹残霞。
凌能丽和凌通及剑痴也不知是在何时惊醒,不过,惊醒他们的是剑——断剑!
断剑,是五台老人的,窄长而锐利,青幽的光泽如湖水中一条鲫鱼微露的背脊。
剑身份为两截,剑都落在五台老人的脚跟前,而剑柄,在五台老人的手中。
五台老人静立着,如秋风中的高粱,显得有些削瘦,凌能丽似乎还是第一次发现五台老人很瘦,在他那微曲的背上似乎又多添了一些重物,腰更为曲了,那宽大的衫袍在风中轻晃着,他的确显得有些老了。
的确,他老了,五台老人老了,凌能丽从没有这一刻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五台老人的衰老。
蓝日法王的目光之中有一丝怜惜,也有一丝得意,同样也多了一丝内疚。同样是老人,他不该如此去摧毁对方的自信。
五台老人突然之间将腰背一挺,嘴角渗出一缕血丝,他伸过衣袖轻拭之后,仰天吸了口气,目光变得更为坚定和冷漠。
众人又吃了一惊,所有人都感到了五台老人的复活,却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如果你想拿天下苍生做赌注的话,那你必须自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五台老人的话便如冰块击打芭蕉叶,铿锵之中,更带着一股凛然正气,也显出其无比坚决和坚定的信念。
凌通和凌能丽及剑痴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敬意,也明白是什么让五台老人复活,那是正义,浩然正气!
“师父!”凌能丽也冲出了阵外,凌通跃步与五台老人并肩,与凌能丽一左一右,无畏地望着蓝日法王,心中更涌起了无尽的斗志。
蓝日法王心中也为之一震,但四十年的寂寞早己使他的思想走入了偏激,为了能让自己不再寂寞,他已经不再在意其他。
“既然你们执意要阻,那本法王也只好依你们所说了!”说完蓝日法王缓缓抬起手掌,空气突然之间似乎变得无比干燥,让人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于火炉之中。
“你们走开!”五台老人向凌通和凌能丽叱道,说话之间,竟咳嗽起来。
“你的手阳三焦经和手太阴肺经己有所损伤,如果不及时疗伤的话,只会使你咳血而亡,这一点相信你也有自知之明。”蓝日法王淡淡地吸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道。
五台老人惨然一笑,道:“求道有二,一是为道护道,二是得道。无法得道,为道而亡,此生亦无憾!”
蓝日法王望着这个倔强的老者,心中生出一丝敬意,但却并不影响他的决定。
“师父,你去疗伤,让徒儿来对付他!”凌能丽有些义愤填膺地道。
五台老人听着凌能丽这有些傻气的话,心中一阵感慨,露出一丝慈和的笑容,道:“为师也活了七十一个春秋,这条命已经不值得留恋了,如今的江湖与天下,是属于你们的,你们的前途也是无可限量的,不必跟为师一起白搭了性命,你去将今日之事告诉少主,以少主的睿智,相信会做得让我瞑目九泉的。”说话的同时,五台老人伸出那双有些干瘦的手轻抚着凌能丽的秀发和凌通的头,目光却并未离开蓝日法王的面门。
凌通和凌能丽忍不住全都握紧了拳头,也都倔强地道:“不,今日我们绝对不走!”
“来吧!”凌能丽的手中也多了一柄剑。
剑有两柄,一柄是凌能丽的,一柄却是凌通的,两柄剑全都指向蓝日法王,反而将五台老人夹在中间,战意奔涌,凌通的剑锋之上更隐现出一抹幽暗的剑芒。
蓝日注王心中多了几许赞赏,同时也起了一丝爱才之心,凌通和凌能丽都是那么倔强,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高的修为,俨然是一个年轻高手,只要有名师悉心教导,将来的成就之高应不会在自己之下。
蓝日法王未曾出手,凌能丽和凌通却已抢先出手,两柄剑,洒起漫天花朵,斑斑点点,稀稀落落,但却有着难以述说的协调和优雅,更有着无与伦比的默契。这两剑,几乎封死了蓝日法王进退的所有角度。
蓝日法王暗赞一声好,身子就被吞没在这点点斑斑的光雨剑花中。
五台老人的眸子之中泛起几乎无可奈何的凄凉,他也出手了,他出手的时候,正是那抹蓝色的影子自那斑斑点点的剑花中升起之时。
凌能丽和凌通的身子几乎不由自主地被甩了出去,他们甚至弄不清楚蓝日法王是如何出手的,这也许有些残酷。
“轰轰!”两声巨大的暴响、蓝日法王在甩出凌通和凌能丽之后,避无可避地挡了五台老人两击。
蓝日法王退了两步,在地上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而五台老人却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竟退入了阵中,胸衣染红,盘膝萎坐于地,咳着鲜血。
“师父!”凌能丽挣扎着要站起身形,但却无能为力,他们的穴道已被蓝日法王所制。
剑痴一声怒嚎,他即使明知不是蓝日法王的对手,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是以,他出剑,只可惜,他的功力与蓝日法王相差太远,在他的剑尖距蓝日法王一寸之时,蓝日法王的脚已经印在他的胸口上,于是他不由自王地飞了出去。
剑痴没有死,但却呕出了一大口鲜血,蓝日法王并没有打算要对方的命,其实他并不是很喜欢手沾血腥,四十多年来更未曾动手杀过一个人。
哈不图本是站在崖口看着那些穴道仍未解开的护衞,听到惊呼,忍不住跑了上来,上得崖顶,不由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哈不图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蓝日法王,又望了望凌能丽和五台老人,喃喃自语道。
蓝日法王伸指一弹,哈不图只觉胸前一麻,也不由自主地软倒于地。
“你也先歇歇吧!”蓝日法王有些歉意地道,同时大步向阵中跨去。
“蓝日,枉你研习佛法数十载,却不去普渡众生,反而来造魔害世!难道你不觉得惭愧吗?”凌能丽忍不住骂道,只可惜,阵中的达摩、忘尘师太、黄海及了愿大师对外界毫无知觉。
达摩和忘尘师太的额角都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了愿大师一刻也不停地调整着水晶,额头也滴下了汗珠,显然事情似乎己到了紧要关头。黄海却显得极为安详,被雾气笼照,若隐若现。凌能丽知道,如果拔出了他百会穴和百虫窝的两枚金针,那黄海惟有坠入魔道。也就是说,黄海的功力也会迅速恢复,成为有史以来第二个由道入魔的人,也将成为魔中之魔的魔王。
蓝日法王跨出第二步,他发现了五台老人再一次撑起了上身,并颤微微地立了起来,神形显得极为凄惨。
蓝日法王禁不住心中暗骇,他体内气息的波动也在此时才得以平复,目光有些诧异地望着五台老人。
五台老人再次伸出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冷冷地望着蓝日法王,轻轻地咳了几声,森然道:“我说过,惟有自我的尸体上走过,你才能够去做这有逆天意之事!”说话之间,五台老人再次跨出阵外,与蓝日法王对峙。
蓝日法王的心中也不知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禁不住深深望了五台老人一眼。
“出招吧,你不必有所顾忌,我永远都是你的阻碍!”五台老人的声音居然显得十分冷静,同时也咳了几声,左手反捏出一个剑决。但在蓝日法王的眼中,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剑决,因为五台老人已是强弩之末。
“中华武源,源远流长,神州大地,人才辈出!阁下何必如此呢?”一声苍老的声音划破虚空,飘入众人的耳鼓。
蓝日法王一震,凌能丽也为之一震,却见一老一少如云烟般掠至。
蓝日法王感到一股强大而霸烈的气机已如暴风骤雨般将他笼罩。
五台老人的眸子之中闪过一丝异彩,有些诧异而又虚弱地道了声:“叔孙怒雷!”
来者正是叔孙怒雷和叔孙凤,他们赶到恒山,但恒山上的几位师太却说忘尘师太去了北台顶,于是他们又抽身赶至北台顶,却没想到竟碰上了这样一曲戏。
“师父!”叔孙凤一眼就发现忘尘师太,忍不住惊呼出声,同时飞速闪身向阵中步入。
“姑娘请留步,令师可是忘尘师太?”五台老人又咳出了一小口鲜血,挡住叔孙凤问道。
“不错!”叔孙凤回应道。
“令师正处于行功的紧要关头,千万别打扰,否则只会前功尽弃,还会走火入魔!”五台老人道。
“我师父在干什么?”叔孙凤望了望阵中的情景,禁不住奇问道,不过她一看这阵式就知是师父所设,而且行功者全是佛门中人,她自然不加怀疑。
五台老人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咳得弯下了腰,其伤势的确很重,看来他真的老了。
叔孙怒雷也似乎想起了那唤出他名字的老者身份,心神为之一动,让他心神浮动的却是那静坐于阵中的忘尘师太。
蓝日法王眼中闪出一丝讶异,但依然没有小看这龙行虎步赶来的老头。
叔孙怒雷似乎一下子忘了还有蓝日法王的存在,也忘了五台老人和其他所有人的存在,步子也缓得不能再缓,似乎怕惊碎了眼前这个不真实的梦。
五台老人并没有看到叔孙怒雷的表情,但他却知道叔孙怒雷与忘尘的关系,因为他已经知晓忘尘就是琼飞,所以他不担心叔孙怒雷会对忘尘不利。
“琼……”叔孙怒雷来到阵边,语调有些颤抖地唤了一声,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和愧疚感如同一柄利刃,狠狠刺扎着他的心。
蓝日法王和凌能丽诸人全都有些莫名其妙,凌能丽和剑痴等人更知叔孙怒雷的身份超然,乃是叔孙家族的老祖宗,但此刻竟没有半点前辈样子。
阵内的忘尘师太禁不住轻颤了一下,连带着达摩也颤了一下,圣舍利的佛尤忽暗。
“物空色空,佛在其中!”了愿大师忙以梵音轻喧,所有人顿时心中一片空明,似乎天地霎时变得无比祥和。
忘尘师太和达摩停止了颤抖,再次恢复平静,只是额角又多了几颗汗珠。
叔孙怒雷被梵音一呼,顿时心中一片清明,明白刚才自己险些害了他们,暗呼好险,但也为这四十多年来空缺的情感而愧疚、心痛。
“爷爷!”叔孙凤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没有想到叔孙怒雷一声呼唤,竟险些引出祸来。
叔孙怒雷转身与蓝日法王相对,在回转目光之时,他扫视了黄海一眼,只是在烟雾隐绕之中,并未看清黄海的面貌。
“前辈,你伤得怎样?”叔孙凤忙自袖中掏出几颗药丸递给五台老人服下,关心地问道。
五台老人只觉药丸入口便化为甘流通往四肢百骸,咳嗽也稍顿,只是仍然感到全身乏力。
“我没事,你去帮我解开他们的穴道!”五台老人轻轻摇了摇头道。
叔孙凤忙扶着五台老人入阵,又把被蓝日法王拨开的几块石头摆正,这才向凌通和凌能丽等人行去。
※※※
萧宝寅和崔延伯在剿灭莫折念生的残余力量后,迅速挥军泾源、华亭,他们得到的消息并不坏,也许是叶虚故意透露出胡琛和万俟丑奴的情况。
但不管如何,高平的义军他们必须平定,此际洛阳事变,而他们并没有受到多大的牵连,其时元融兵败,北魏也只剩下他们与尔朱荣两大军系与两朝边界之处的守将。而萧宝寅与崔延伯所领之军不会比尔朱荣逊色,因此,他们在北朝有绝对的说话权力,甚至一跃之间比叔孙家族、刘家和元家自身更有权威,这是他们的筹码。
萧宝寅和崔延伯有自己的打算和想法,绝不会听从尔朱荣的摆布和吩咐。尔朱荣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是以,只能出言慰勉,孝庄帝数次传出圣旨召他们回去,但萧宝寅和崔延伯拒不接旨,这才使尔朱荣开始重视起来他们来了。
孝庄帝再也不让萧宝寅和崔延伯回京,只是传旨赐封萧宝寅为平西上将军,而崔延伯则为秦城王。
崔延伯和萧宝寅相互暗笑,他们深知,乱世之中兵权的重要性,更明白自己如果返回洛阳,其结果只会有一个,那就是被尔朱荣设计迫害,兵权被夺。那时,北魏的整个天下也许真的成了尔朱荣的天下了。是以,他们并不怕得罪尔朱荣和孝庄帝,大不了拥兵自立,谁还会怕谁来着?
另外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如果萧宝寅和崔延伯不死,就成了一支可以与尔朱荣抗衡的力量,也成了孝庄帝的一种安全保障,至少到目前为止,萧宝寅和崔延伯承认孝庄帝的合法性,尔朱荣便可以做到挟天子以令诸侯,尽管尔朱荣这样一举动对崔延伯和萧宝寅来说并无效,也不会使萧宝寅和崔延伯另立新帝来威胁洛阳。
如果尔朱荣敢对孝庄帝有所不利的话,萧宝寅和崔延伯立刻可再立新帝,任意选一个口号,都可以让北魏的各路守将归心,那时候尔朱荣只会陷入一种绝对的困境之中。因此,只要萧宝寅和崔延伯继续牢握着北魏的兵权,孝庄帝就仍然是安全的。
对于这一点孝庄帝自然清楚,崔延伯和萧宝寅也同样心中清楚。是以,他们很珍惜手中的兵权,也很懂得利用手中的兵权,尔朱荣却无法真正地放开手脚,一切都有所顾忌。
元融的死,只是对孝庄帝最为不利,但对萧宝寅和崔延伯及尔朱荣都有着极大的好处,至少使他们的角色变得更重要,他们的力量显得更为强大,权力也大增。
崔延伯和萧宝寅北上攻打胡琛的大军,所想的并不是为朝廷,而是自己的私下打算。
如果不趁胡琛之死和万俟丑奴的重伤攻击这一群义军的话,也许会再生突变,而难以收拾场面。如果此刻一举控制了高平义军,那他们完全可以安心地守住西北半角江山,割地称雄,那时候尔朱荣将面对东北部最强的义军葛荣,和关中的侯莫,而他们则可袖手旁观,在最精彩的时候去收拾残局,那岂不是快哉?
尔朱荣即使知道崔延伯和萧宝寅的意图,也是无可奈何,他总不能派兵北上攻打崔延伯和萧宝寅吧?
崔延伯和萧宝寅的另一个担心,也就是域外的吐谷浑和吐蕃联军,自玉门关和星星峡两路进军,已经在渊泉会师,虽然未抵嘉峪关,可也不能不让人担心。官兵与域外联军交战,那只是迟早的事,如果不在域外联军到来之前将西北地区的义军剿灭,那后果将难以想象,只要在域外联军攻下嘉峪关之前,以大军驻守嘉峪关,那域外大军的铁骑也难奈何。除非他们自祁连山翻过,但那时应说是冬季,又岂是行军之时?因此,崔延伯和萧宝寅要跟域外联军打时间和速度仗。
此刻的崔延伯和萧宝寅已拥有大军三十余万,可谓兵力确已占了北魏朝廷兵力的近三分之一,不过,为守各座重镇,只能调足十八万精兵去攻打万俟丑奴,但十八万精兵比胡琛的军容更盛了。
胡琛所辖地处西北,地理位置没有葛荣优越,虽然是敕勒首长,但其财力、声望都无法与葛荣相比,葛荣为今日之事准备了二十年,几乎将每一个细节都仔细想好了,所以其兵力发展之迅速和兵源之足,根本就不是胡琛所能相比的。
葛荣又巧妙地利用了破六韩拔陵的残余部众,与杜洛周及鲜于修礼这两路义军,这才形成了足以覆盖一方的实力。
胡琛虽然拥兵二十余万,但其军费的开支和士卒的生活却极为艰苦,又处于黄土高原之上,加之大部分士卒是没有经过太多训练的农民和穷人,在军纪和组织配合上与经过艰苦训练的官兵相比,的确还差了一个级别,所以在军容声势方面反而比崔延伯和萧宝寅所领之兵差了一些,这是很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