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艺术之桥(2 / 2)

有一种模糊而神秘的东西,叫做对于人生的看法。如果我们暂时从文学转向生活,在生活中,我们都认识一些与生活互相冲突的人们,从来不能如愿以偿的不幸的人们;他们受到了挫折,正在怨天尤人;他们站在一个不舒畅的角度,因此他们所看到的一切事物都是歪歪斜斜的。另外还有一些人,他们虽然显得心满意足,似乎已经与现实失去了一切联系。他们把全部感情都浪费在小狗和瓷器古玩上面。除了他们自己健康状况的变化和社会上势利的兴衰浮沉之外,他们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然而,还有一些人,他们给我们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很难说究竟是为了什么确切的原因,是出于天性还是环境使然,他们所处的地位,使他们能够对于重要的事物充分发挥他们的感官本能。他们倒不一定幸福或者成功,但是,在他们的风度中有一种热情,在他们的行为中有一种兴趣。他们似乎浑身上下都生气勃勃。这也许有一部分是环境使然——他们诞生在适宜于他们生存的环境中——但更大一部分是他们本身各种品质某种幸运的平衡之结果,因此,他们不是站在一个尴尬的角度,把一切都看成是歪歪斜斜的;他们也不是透过一层迷雾,把一切都看成是扭曲的;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方方正正、合乎比例的;他们抓住了一些坚实的东西;当他们采取行动之时,他们是确有成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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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作家也同样有一种对于生活的看法,虽然这是一种不同的生活。他们也会处于一个不舒畅的角度;作为作家,他们也会受到阻碍和挫折,得不到他们所要得到的东西。例如,对于乔治·吉辛的小说而言,情况就确实如此。于是,他们也会隐退到郊区去,把他们的兴趣浪费在叭儿狗和公爵夫人——那些浮华俏丽、多愁善感、谄上欺下的势利人物身上;我们有一些获得最高成就的小说家,就是如此。然而,也有另外一些作家,似乎出于天性或环境使然,他们所处的地位,使他们能够自由地把他们的感官本能运用到重要的事物上去。这并不是说他们写文章才思敏捷、流畅自如,或者一举成名、有口皆碑。要分析在大部分伟大的文学时代中都存在着而在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中最为突出的一种品质,你可得煞费苦心。伊丽莎白时代的人们,似乎具有一种对于生活的看法,一种允许他们自由地活动其肢体的地位,一种虽然是由各种不同的因素构成却能够为他们的目的服务的恰当的观点。

当然,这有一部分是环境造成的结果。当时公众的兴趣不在于书本而在于戏剧,城市还比较小,人们之间隔着那么一段距离,甚至有教养的人士也处于一种愚昧状态,这一切使伊丽莎白时代人们的想象力中很自然地充满了狮子和独角兽,公爵和公爵夫人,暴力和神秘。还有某种我们不能如此简单地加以阐明然而却能够肯定地感觉到的东西,也来加强了这种趋势。他们有一种对于生活的看法,它使他们能够自由而充分地表达他们自己的思想感情。莎士比亚的剧本不是一个受到束缚和挫折的头脑的产物;它们是容纳他的思想的伸缩自如的封套。他通行无阻地从哲学转向醉汉的喧闹,从情歌转向一场争论,从淳朴的欢乐转向深刻的沉思。所有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全都如此:虽然他们可能——而且的确——使我们厌倦,但是他们从来不会使我们觉得他们心怀恐惧,或者忸怩不安,或者感觉到有任何东西在妨害、阻碍、压抑他们的思想感情的充分流露。

然而,当我们打开一部现代诗剧——这也同样适用于大多数现代诗歌——之时,我们的第一个想法,是那位作者并非毫无拘束、畅所欲言。他心怀恐惧,他受到强迫,他忸怩不安。我们可能会惊叹;而且还有多么好的理由作为借口!因为,在我们中间,有谁和一位披了长袍、叫做辛诺克雷兹的男人,或者和一位裹了毯子、叫做尤杜莎的女人在一起,仍然能够觉得舒畅自如的呢?然而,为了某种理由,现代诗剧总是和辛诺克雷兹而不是和鲁滨孙先生有关;它描写的是帖撒利而不是查玲十字架路。当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家把他们的场景设置在异国他乡,把王子和公主作为他们剧本的男女主人公之时,他们不过是把那个场景从一张极薄的纱幕的一边搬到另一边去而已。这是赋予他们的人物以深度和距离的一种很自然的手段。但是,那个国家仍旧是英国式的;而那个波希米亚王子和英国贵族依然是一码事。

然而,我们的现代诗剧作家们,似乎为了一种不同的理由,而去寻求那张表示过去和距离的纱幕。他们不要高高升起的纱幕,而要一幅把事物包藏起来的帷幕;他们之所以把他们的场景设置在过去,这是因为他们害怕现在。他们意识到,如果他们试图把在一九二七这个优美的年份中确实在他们的头脑里翻腾着的思想、景象、同情和反感都表达出来,那就会有损于诗歌的体面;他们只能期期艾艾、吞吞吐吐,也许还不得不坐下来,或者离开那房间。伊丽莎白时代的人持有一种观念,它允许他们享有完全的自由;现代的戏剧家或者是毫无观念,或者就是具有一种如此僵硬的观念,它束缚了他的手足,歪曲了他所见到的景象。因此,他只能到辛诺克雷兹先生们那儿去避难,他们什么也不说,或者只说一些能够用无韵诗体面地说出来的话。

但是,我们是否能够更充分一点地表达我们的见解呢?究竟是什么东西改变了,什么事情发生了,是什么因素现在把作家放在这样一个角度,使他们不能直截了当地把他们的思想感情倾注到英语诗歌的陈旧渠道中去?只要在任何一个大城镇的街道中散步一番,我们就可以得到某种回答。那长长的砖石砌成的大街,被分割成一幢幢盒子一般的房屋,每幢屋子里住着一位不同的人,他在门上装了锁、在窗上安了插销,来获得清静独处不受干扰的某种保证;然而,他头顶上方的天线、那穿越屋顶的音波,却大声告诉他关于在全世界发生的战争、谋杀、罢工和革命的消息,他借此和他的同胞们保持联系。如果我们进屋去和他攀谈,我们会发现,他是一头谨小慎微、遮遮掩掩、满腹狐疑的动物,极端地忸怩不安、小心翼翼,唯恐泄露了他自己的秘密。实际上,在现代生活中,并没有什么东西强迫他如此做。在我们的私人生活中,并无暴力因素;当我们相遇之际,我们的态度是彬彬有礼、宽恕容忍、令人愉快的。甚至连战争也是成群结伙、敌忾同仇,而不是单枪匹马地进行。个人之间的决斗已经绝迹了。婚姻关系已经能够无限期地延伸而不至于发生争斗攫夺。普通人都比过去更为安详、和蔼、有自制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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