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曲突徙薪无恩泽 焦头烂额为上客(1 / 2)

落日风雷 XVLEII 10634 字 4个月前

第二天午后,吕道玄招集大家饮酒议事,前厅主客齐集,天赐也应邀到场。方大逵似乎忘记了昨夜的不快,频频向天赐敬酒。大家也绝口不提奸细之事。酒过三巡,吕道玄当众宣布,今夜要率同全庄高手前去偷袭闻香教巢穴,以报昨夜袭庄之仇。曹国梁司马玉麒蔡元综方大逵等人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一同前往助战。赫连彪等人兴高采烈,连声叫好。凭现在的雄厚实力,今晚一战必胜无疑。

方大逵问道:“庄主可知闻香教落脚之处?”吕道玄道:“据小女说,他们落脚在城里王员外府中。”天赐道:“昨夜出了事,只怕他们已经搬走了。”吕道玄道:“我已经派人探听过,他们还没有走。”欧振岳道:“他们心有不甘,正在重新调集人手,准备大举来犯。”

天赐道:“昨夜我与小姐去救小公子,杀得天翻地覆,死了不少人,难道没有惊动官府吗?他们留下来不怕吃官司?”司马玉麒忍不住讥笑道:“闻香教居然会畏惧官府,奇谈,奇谈!”吕道玄道:“李先生不是武林中人,不知闻香教的厉害之处。闻香教教主龙虎天师早年曾是京里的红人,御前行走,深得老皇帝宠信,被封为什么护国奉圣法师。又与朝中大员过从甚密,地方官谁敢招惹他。他的徒子徒孙横行无忌,无法无天,官府对此向来睁一眼闭一眼。只要闹得不太过分,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且闻香教杀人灭口,移尸灭迹,没有苦主,没有物证,官府想管也无从着手。”

天赐道:“今夜的计划,庄主应当慎重考虑。这样你杀来我杀去,冤冤相报,何时是了。昨夜闻香教铩羽而去,庄主正好借机收手,平息双方的争斗。今夜一战,纵然能够大胜而归,报昨夜袭庄之仇。但日后闻香教势必再集人马,以图雪耻。最终两败俱伤,双方都无利可图。”

曹国梁道:“李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咱们想平息争端,可他闻香教却不会甘心。今夜乘他们人手未齐,是个难得的机会。此时不乘机取之,养虎成患,悔之晚矣!”吕道玄深以为然,说道:“曹兄说的不错,好机会不能放过。闻香教欺人太甚,纯阳庄决不能退缩。”

天赐暗自叹惜,忖道:“听庄主话中之意,今夜的计划已经无可改变了。这一定是曹国梁的主意。他怂恿庄主与武林盟联手对抗闻香教,等于公开宣称纯阳庄投向了武林盟。纯阳庄与闻香教结仇越深,对武林盟越有利。庄主入其彀中,纯阳庄危矣。我既然在此做客,岂能置之不理。”说道:“庄主坚欲报仇,晚生也不好阻拦。可是有一件事尚未了结,今夜的计划风险甚大。”

吕道玄道:“何事尚未了结?”天赐道:“晚生指的是查证奸细之事。庄中奸细若不查出,只怕闻香教马上就会知道咱们的计划。如果设下埋伏,以逸待劳,对我方大为不利。说不定还要吃大亏。”吕道玄捻髯沉吟,说道:“有理,有理!”

司马玉麒心有不服,偏偏要唱个反调,说道:“我看多此一举。有埋伏又能如何?就凭何绣凤手下那些货色,还怕她吃了咱们。依我说也不必等到天黑,现在咱们就杀进城去,给何绣凤那骚狐狸一点颜色瞧瞧。”想起何绣凤昨夜当众揭他的短处,心中兀自恨恨不已。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大少爷是真有此意还是说说而已。青天白日进城闹事,惊动官府,骇人听闻,岂不是犯了武林大忌。曹国梁也有几分不喜,斜睨了他一眼,说道:“此事确要慎重。咱们虽不惧怕什么埋伏不埋伏,可是如果让他们预先得知风声,溜之乎也,岂不扫兴透了。李先生,请问你有何高见?”曹国梁心中自有盘算。今夜如果扑空,挑起争端,拉拢吕道玄的一番苦心就要付诸东流了。

天赐道:“晚生也没什么高见,只有一个笨办法。如果大家肯听,也许能不走漏消息。”大家问道:“什么办法?”天赐笑道:“只要大家在此饮酒,出发之前谁也不许擅自退席。我推测奸细就是在座诸位之一。不许退席他就无法通风报信了。”

众人均想:“这法子可以称做划地为牢,的确够笨的。不过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办法。”忽然赫连彪冒出一句:“出恭时也不许离开吗?”众人放声大笑,免不了要相互揶揄一番,显然没将这主意放在心上。天赐暗自叹息,将下面的话又咽了回去。既然这办法不受欢迎,何必再自找无趣。

方大逵忽然眉头一皱,说道:“你们一说出恭,我倒真有点内急了。诸位,失陪失陪!”说话间捧着小腹,佝偻着腰,一路小跑出门去了。赫连彪一本正经道:“这位方老兄昨夜内急,就发现了闻香教前来偷袭。这次内急不知又有什么名堂?”欧振岳笑道:“也许能凑巧找到那奸细。”赫连彪笑道:“果真如此,我倒要交他这个朋友。不论遇到什么难题,出恭一次就能解决。”大家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吕道玄摇手止住笑声,说道:“笑话说完了,咱们言归正传。今夜一战谁去谁不去,咱们先定下来。曹兄司马贤侄自然是要去的。蔡老哥,你们怎么打算?”蔡元综道:“老朽兄弟自然要舍命奉陪。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尚文尚武,你们也去,三丫头留在这裏。”赫连彪道:“庄主,昨夜一仗让人憋气,今天我一定要杀个痛快。”吕道玄道:“好,赫连老弟也去。欧贤弟,你去不去?”欧振岳笑道:“这是一趟好差事,岂有不去之理。如果不去,一场好戏就白白错过了。”

曹国梁道:“我从武林盟带来了三名黄衣剑士,十几名蓝衣剑士,如今就在城中落脚。今夜可以一同前往。”蔡元综喜道:“好极了!贵盟的黄衣剑士可敌闻香教护法一流的高手,蓝衣剑士可敌坛主一流的高手。咱们的实力可谓无坚不摧。我真想看看何绣凤的狼狈相。”

锦雯姑娘是小孩子脾气,喜欢凑热闹,闻言大为兴奋,说道:“爹爹,我也要去。李大哥,咱们联手将闻香教的老魔幺丑杀个落花流水。”蔡家小姑娘目光不时瞟向司马玉麒的英俊面庞。自从见到司马玉麒,她的性情举止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羞羞答答,在人前也敢讲话了。摇着蔡元综的手臂,说道:“爹,既然大家都要去,女儿一个人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您也带上我好吗?”蔡元综对小女儿十分钟爱,何况本方实力强过对手数倍,不会有什么危险。他笑道:“好,也带你一起去。”

大家都争着要去,只有天赐默然无语。吕道玄不免暗自奇怪,问道:“李先生,这可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大拼杀。你酷爱武功,不想去见识见识吗?”天赐道:“庄主,咱们倾全力出击,何人在庄中留守?如果闻香教乘虚偷袭,如何抵御?”吕道玄陡然一惊,说道:“李先生,你提醒得好。咱们差一点疏忽了。”曹国梁暗道:“这姓李的武功虽然不高,可心思缜密,颇富谋略,是个可用的人才。”说道:“李先生所言极是,咱们不能不防。”

这时方大逵泄去了心腹大患,一身轻松,又回到大厅中,一进门就问道:“你们在商量什么?怎么都板着面孔?”蔡元综道:“二弟,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李小哥刚才提醒大家,要提防闻香教乘虚偷袭。大家正商量此事。”

方大逵为之色变,说道:“有理,有理!何绣凤诡计多端,咱们真得有所提防。吕庄主有何良策?”吕道玄道:“这事既然是李先生提出的,应该先听听他的意见。”天赐道:“这几天我与欧总管一起安排守庄事宜,布置十分周密。我想请欧总管留下来,晚生在一旁协助。凭本庄金汤之险,除非闻香教出动绝顶高手,应该没什么大碍。”

吕道玄道:“这样最好。欧贤弟,你留下来,与李先生一同守庄。”欧振岳笑道:“李先生,你可真会挑人,害得我一场好戏看不成了。”众人放声大笑。赫连彪笑声最为宏亮,说道:“没关系,回来我讲给你听。”

锦雯姑娘见天赐不去,兴致大减。有心留下来陪他,却又舍不得错过这场热闹,左右为难。最终还是没能挡得住诱惑,说道:“李大哥,可惜你不能一起去。否则咱们联手,你施展那套威猛绝伦的剑法,一定杀得闻香教群丑哭爹喊娘。”司马玉麒暗自不服,妒火中烧,心道:“他那两招鬼画符的剑法,只配屠狗割鸡。谈什么威猛绝伦,亏你说得出口。”越想越不是滋味,脸色十分难看。

诸事都安排妥当,吕道玄道:“咱们就这样定下来。诸位请回房休息,养足精神,三更天动手。”大家群情振奋,齐声叫好。天赐却大为焦急,说道:“庄主,提防奸细。”吕道玄不以为然,说道:“李先生多虑了,我信得过在座诸位。”

蔡元综狠狠瞪了天赐一眼,说道:“庄主以诚待人,老朽万分钦佩。”大家也随声附和,纷纷离座而去,各自回房休息。天赐无可奈何,只有暗自叹息,心道:“此事已经无法阻止,是凶是吉由它去吧。但愿是我料错了。”

很快便到了三更天,吕道玄率众出发,声势可谓浩大。蔡元综方大逵赫连彪等人身着劲装,腰悬兵刃,神情却十分轻松,仿佛是外出游玩,全没有大敌当前所应有的谨慎。天赐与欧振岳送众人出庄,这一切都落在眼中。担心之余,天赐免不了要叮嘱几句,提醒吕道玄小心埋伏,切勿冒进。大家却只是嘻嘻哈哈,随口敷衍,只怕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天赐目送吕道玄一行远去,心情十分沉重,说道:“欧总管,今夜你我的担子可真不轻啊!”欧振岳道:“李先生,今夜真会出事吗?”天赐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庄中的奸细早已将消息传出。何绣凤不会蠢到以卵击石,束手待毙。如果你是何绣凤,你会怎么办?”欧振岳道:“我会溜之大吉。”天赐道:“如果我是何绣凤,就决不会一走了之。本庄出击的时间,出动的人手,闻香教都了如指掌,尽可以从容布置。避实击虚,乘机偷袭,这才是上上之策。这主意我能想到,何绣凤难道想不到?”欧振岳惊道:“果如先生所言,纯阳庄危在旦夕。”天赐道:“所以我说你我肩上的担子不轻,庄中老幼上百条性命全系在你我身上。欧总管,咱们到庄墙上看看。”

两人沿着马道登上庄墙。纯阳庄经过天赐与欧振岳的苦心布置,防御如铁桶般严密。庄墙外是两丈多宽的护庄壕,壕内密插毛竹,断口锋利,更胜刀枪。壕外是十丈余宽的空地,敌人无处遁形。更有鹿砦陷坑阻敌行动。庄墙上庄丁戒备森严,各色弓弩装备整齐。最厉害的要属形体庞大的连珠弩。连珠弩最早出自诸葛武候,经过多少代人的改进,威力大为增强。弩臂有碗口粗细,展开长有丈余,合多人之力才能拉开。一共可以装上雕翎箭数十枝,连珠似发射出去,快如闪电,密集如雨,洞金裂石,神仙难当。

天赐一一查看这些布置,说道:“欧总管,你看凭咱们这些安排,闻香教能攻进来吗?”欧振岳信心十足,说道:“这全是先生之功。有这些布置,本庄安如泰山。”见天赐依然愁眉不展,欧振岳颇为不解,问道:“先生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天赐叹道:“我担心的是庄主。闻香教高手如云,不可轻侮。九江府距岳州近在咫尺,如果闻香教在一夜之间集齐人手,必然双管齐下。一面派偏师攻庄,一面却集中精锐,设下埋伏。纯阳庄防备周全,料无大碍。而庄主过于自恃,轻敌冒进。一旦中伏,后果不堪设想。”

欧振岳对天赐早已十分信服,听他分析得有条有理,不免暗自吃惊。可是一想到吕道玄武功之强,同行者实力之雄厚,欧振岳又觉得担心是多余的,说道:“李先生多虑了。就算闻香教设下埋伏,庄主功力通玄,又有武林盟曹大侠司马少侠相助,合三人之力天下无人可敌。她何绣凤纵有三头六臂也奈何不得。”

天赐连连摇头,说道:“咱们有高手助战,焉知闻香教就只有何绣凤一人。何况神兵利器,非人力所能抵挡。咱们有连珠弩,闻香教难道就没有?庄主能应付吗?”欧振岳冷汗涔涔而下,惊道:“如果远一些或者能够躲开。如果距离太近,猝不及防,就算是武圣司马长风,只怕也难以逃脱。”天赐道:“司马长风不行,庄主自然更加不行。还有庄主带去的人,有几个有庄主一样的武功。只可惜我没有苏秦张仪之舌,无力劝阻庄主谨慎从事。”

欧振岳道:“这也怪不得先生。庄主执意要去,谁能拦得住。何况还有武林盟和蔡家的人一力怂恿,庄主落在人家圈套里了。”天赐道:“原来欧总管也看出了关节所在。”欧振岳道:“看出来又能如何?人家是武林中有身份有名望的高人,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家,想劝阻也无济于事。”

两人相对唏嘘。正在这时,两名强健的庄丁各扛着一个大包裹登上庄墙。将包裹往地上一放,施礼道:“李先生,照您的吩咐,东西已经打造好了。”天赐颔首道:“很好,我一定禀明庄主,为你们记大功一次。”那两名庄丁欢天喜地,退下庄墙。

欧振岳暗中称奇。只见天赐打开第一个包裹,裏面是满满一捆狼牙箭。箭杆由生铁打就,即粗又长。箭镞寒芒四射,状极犀利。欧振岳喜道:“原来先生还精于箭术。”天赐笑道:“精通谈不上,略具心得而已。寻常弓箭不太合用,这是我请庄丁连夜打制的。五十枝箭就是五十条性命,但愿用不上才好。”

等到天赐打开第二个包裹,欧振岳更为惊奇。那是两块不方不圆的铁板,厚近寸许,微微弯成圆弧形。边上有四个小小的圆孔,穿着丝带。欧振岳问道:“李先生,这又是何物?”天赐道:“这是两个特大号的护心镜。我昨夜临时想出来的。庄上的铁匠手艺不赖,看上去还算合意。”褪下外衣,将铁板紧紧缚在后背上,再将长衣罩在外面。伸伸手臂踢踢腿,并没有什么不便。

欧振岳道:“李先生,你怎么将护心镜缚在后背上?应该放在前胸的。”天赐笑道:“冲锋陷阵的勇士才把护心镜放在前胸。我要提防有人暗算,所以要把它缚在背后。有了这玩意,那奸细便奈何我不得。”

这主意委实有些匪夷所思,欧振岳不禁哑然失笑,说道:“这倒是个绝妙的法子。”天赐道:“欧总管也戴上一个,有备无患。”欧振岳摇头道:“戴上一块铁板,沉甸甸太不方便。”天赐道:“救命之物,还管什么方便不方便。”欧振岳拗不过天赐,只得依言缚在背上。两人相互敲打对方的后背,叮当作响,不免相对大笑。

望着庄外的树林,幽暗阴森,易于为敌所用。天赐忽然心生妙策,问道:“欧总管,庄中的气死风灯一共有多少盏?”欧振岳奇道:“先生问此做甚?要用的话,十盏八盏总是有的。”天赐笑道:“这可远远不够。我要几百盏,上千盏更好。”欧振岳苦笑道:“这可太难了。几百盏气死风灯,仓促之间到哪里去弄?”天赐道:“弄不到气死风灯也没有关系,只要是灯就行。欧总管,你带些人手,把庄内的大小灯笼,不管是纸灯绸灯走马灯,过年过节的大红灯,连夫人小姐房里的宫灯也不要放过,一并给我搜罗出来。”

欧振岳困惑不解,问道:“先生要这么多灯笼做什么?”天赐遥指庄外的树林,说道:“你看这一片林木,很容易藏身。如果弄几百盏灯笼挂上去,林内林外照得通明,闻香教便只能明攻,无法偷袭了。”欧振岳大喜,赞道:“好主意。我为什么想不到?”立刻就叫来几名庄丁,到庄内搜罗灯笼去了。

没过多久,树林边就挂满了无数盏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色彩缤纷的灯笼。从前庄到后庄,几乎整整绕了一圈。真象是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灯会。天赐与欧振岳并肩站在庄墙上向下望去,果然收效奇佳。林内林外,照得如同白昼,风吹草动,尽收眼底。别说藏人,只怕连老鼠也藏不住一只。

欧振岳满脸喜色,抚掌称妙。忽然笑容一敛,问道:“先生,这灯笼咱们能挂,对手也一样能摘。想打灭几盏灯笼,简直易如反掌。”天赐笑道:“哪里等灭,咱们便向哪里放箭。”欧振岳恍然而悟,笑道:“妙极了!他们打灭灯笼,便是明着告诉咱们要从何处攻庄。这岂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天赐道:“欧总管,你下令将庄中的灯火全部熄灭,化明为暗。”欧振岳此时对天赐佩服得五体投地,依言传令。转眼间整个纯阳庄化为一片黑暗。欧振岳庄内庄外一望,笑道:“好个化明为暗。敌人的动静咱们了如指掌,咱们的一举一动敌人却无从得知。先生神机妙算,胜过诸葛孔明。如果领军打仗,必能百战百胜,所向披靡。”天赐道:“晚生一介寒儒,岂敢妄比于先贤。只不过耍些小聪明,弄点小伎俩而已。现在已经快四更了,闻香教要来的话也该来了。”

此时庄墙上下,鸦雀无声,风吹草木的沙沙声清晰可闻。大家均知这是恶战前夕短暂的静寂,一场决定纯阳庄生死存亡,悬系庄中数百人性命的恶斗转瞬将至。紧张的心情难以抑制,一个个紧握双拳,手心汗水淋淋。

果然不出天赐所料,没过多久,有庄丁来报,西庄树林发现敌踪,有几盏灯笼被打灭了。欧振岳叫道:“果然来了。给我放箭,射他妈的。”天赐道:“连珠弩先别用。”欧振岳道:“不错,先别暴露咱们的实力,真正的恶战还在后头呢!”那庄丁转身飞跑而去。欧振岳道:“李先生,咱们也去看一看。”挽起天赐的手臂,直奔西庄。

西庄这边喊杀声震天。庄墙的垛口上,几十名庄丁背负利箭,手持硬弓,箭枝雨点般向树林中射去。林边的灯笼已经熄灭了不少,一片漆黑,看不清敌踪。众庄丁却不管看到看不到,向黑暗处乱射。

闻香教的徒子徒孙吃了大亏。几名香主率领着数十名教徒正埋伏在树林中,等待首领下令攻庄。不料一阵乱箭从天而降。黑暗之中,分辨不清,立刻死伤过半。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庄墙上欢声雷动。天赐又传下命令,不再射向近处,只向树林深处放箭,断敌退路。众庄丁士气高昂,箭如飞蝗。此时闻香教徒众扔下伤者,正连滚带爬向树林深处逃去。庄墙上飞来的利箭却象生了眼睛,跟踪而至,密集如雨,又有十数人中箭倒地。待逃到弓箭射程之外,检视人手,十停已去了八停,五名香主有四名没能回来。

树林中的惨呼声渐渐平息。天赐下令停止放箭,抬上连珠弩,装上弩箭。又命庄丁在垛口处藏好。过不多时,树林中影绰绰又有黑影在晃动,众庄丁当即就要放箭。天赐道:“且慢,这是贼人的疑兵之计,不要浪费箭枝。这一回咱们换个花样,诱敌深入,让他们来得去不得。先将连珠弩架起来,瞄准树林前的空地,等我发令。”又叫过一个小头目,吩咐道:“张豹,你那一小队人负责向树林里放箭,要射得有气无力,稀稀落落,把闻香教的狗崽子诱到空地上。其余的人预备好弓箭,装备杀敌。”

张豹依令而行,率领一小队庄丁向树林中放箭。十来个人十来张弓,而且射射停停,盲无目的,不免威势大减。藏在树林中的贼人这一次有所防范,人全部散开,伏身于树木山石之后。这一阵乱箭自然没有收到什么效果。

贼人如此试探了数次,终于下了攻庄的决心。只见树林中隐隐约约冒出了无数条黑影。张豹这一小队庄丁箭射得稀稀落落,偶尔有几名贼人中箭,却无法阻止他们前进。树林中有人大叫道:“他们的箭快用完了。弟兄们,上啊!”随着喊叫声,树林中杀出百余条彪形大汉,身着黑色夜行衣,手提明晃晃的钢刀。狂奔叫喊,声势慑人,转瞬间便冲到城墙下的空地上。

天赐大叫道:“给我放箭,射他妈的!”他受了欧振岳的熏陶,粗语脱口而出。众庄丁闻令而动,人人奋勇。八抬连珠弩一齐发射,数百枝利箭离弦而出,象刮起了一阵狂风,泼向空地上的贼众。其余的庄丁也不甘落后,抽出箭囊中的利箭一枝接一枝射下去。一时间象下起了一场箭雨,枝枝夺命的利箭铺天盖地而来。

空地与庄墙近在咫尺。众贼人眼见即将得手,人人奋勇争先,万万没有料到这竟是个圈套。待到庄墙上的利箭雨点般射下来,再想逃走势不可能,转眼间空地变成了屠场。贼人有的被弩箭洞穿了身体,钉在地上,当即身死。有的被利箭射中,一时未死,疼得尖声惨叫,慑人心魄。不多时,庄墙下便躺满了胸穿腹裂的尸体。

树林中有人大叫道:“不好,中计了!快退!”这命令未免来得太晚了。百余名贼人死伤过半,侥幸未死者吓得魂飞天外,不等命令传下,早就转身向回逃跑了。

欧振岳叫道:“想逃,没那么容易。连珠弩再射,一个也别放过。”那些操纵连珠弩的庄丁训练有素,手脚利落,弩箭早就再次装妥了。听到命令,八抬连珠弩,数百枝利箭,再一次攒射出去。众贼人刚刚逃到林边,又纷纷中箭倒地,窜回林中的贼人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欧振岳杀得痛快淋漓,仰天大笑。众庄丁也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只有天赐默然无语,目睹他一手制造出的惨剧,心中恻然,颇有悔意。

一场恶战过后,树林中又归于静寂。也不知闻香教的人马已经退去了,还是又在耍什么花样。天赐提醒大家小心戒备,切莫大意。到现在为止,仍没见敌方高手露面。虽然连胜两阵,还不能说稳操胜券。要提防贼人派出高手,孤注一掷。天赐又令庄东庄南庄北各处庄丁严密检视庄外敌人的动静,以防闻香教变换方向,声东击西。

大家依令而行,严密戒备。树林中却一直静悄悄的,不见敌踪。看天色已经到了五更,大家情绪由紧张转为松弛。贼人两次攻庄,伤亡惨重,可能已经退走了。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天一放亮,今夜就算安然度过了。

正在这时,欧振岳忽然叫道:“注意,有人!”大家吃惊不小,刚刚松弛的心情又再一次崩紧。此时正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树林中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凝神倾听,仍可分辨出微弱的沙沙声。那不是风声,而是有人在林中疾行,碰动枝叶发出的。

沙沙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大家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紧握弓臂,手心汗水涔涔。转瞬间一群持刀的黑衣大汉狂风般冲出了树林,齐声呐喊,向庄边杀来。欧振岳大叫道:“好家伙,又来送死。放箭!”命令传下,八抬连珠弩,几十张硬弓一齐发射,刚才的一幕惨剧再次上演。利箭破空之声夹杂着中箭后的惨呼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众贼人接连中箭倒地,却又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状如疯狂。

天赐心念疾转,暗道:“不好,咱们中了贼人的诱敌之计。”想要阻拦庄丁发射连珠弩,可是八具连珠弩已经将弩箭全部射出。就在第一批弩箭已经射出,第二批弩箭尚未装上之际,又有十余条黑影跃出了树林。这十几人轻功卓绝,快如风驰电掣。不知从何处弄来十几面藤牌,持在身前遮挡箭雨。箭枝落在上面立刻被弹开,纷纷落地。其中有两人身法最快,冲杀在最前面,飞越鹿砦如履平地。星光之下,依稀看得清面貌,正是昨夜袭庄群贼中的两个。一个是那使双鈎的邱坛主,一个是那使长剑的瘦小中年人。

此时的形势可谓千钧一发。寻常弓箭无力阻敌。威力强大,足以洞穿藤牌的连珠弩又刚刚射完,想要装填已经来不及。如果让这群如狼似虎的强贼闯进庄中,仅凭天赐欧振岳和这些庄丁,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

面临危局,天赐虽惊不乱。他早有准备,那五十枝特制的狼牙箭现在可以派上大用了。这些时日天赐苦练内功外功之余,并未搁下箭术,新近练就了一招三箭连发的绝技。他摘下落日弓,搭上三枝狼牙箭。弓弦响处,三枝利箭同时飞出,快如流星。三名疾奔的贼人被利箭洞穿小腿,扑倒在地。有一名贼人霉运当头,恰巧落入陷坑。陷坑中插满了利竹,穿胸而过。那贼人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呼,声音直传出数里之外。

欧振岳大叫道:“好箭法!再来三箭!”飞奔中的贼人心中虽惊,脚下却不作停留。邱坛主和那瘦小汉子身法最快,已经冲到了护庄壕边。天赐大喝一声,又是三枝利箭离弦而出,直取邱坛主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劲道如此之强,大罗金仙也闪避不开。第一枝箭洞穿了那瘦小汉子的右腿。那汉子当即扑倒在鹿砦上,藤牌飞出老远,胸前空门大开。天赐的第二枝剑又到了,贯入后心,透胸而过。那汉子狂吼一声,当即惨死。天赐的第三枝箭同时飞出,直奔邱坛主,射穿他的小腿,又将他钉在地上。

两名首领一死一伤,余下的贼人勇气大挫。如此神奇的箭术,谁敢上前送死。发一声喊,一齐转身逃走。仅仅逃走尚不要紧,可是贼人心慌意乱,忘了持藤牌遮挡箭雨,背后空门大露。庄墙上枝枝利箭如飞而至,又有数人背上中箭,伏地而亡。余者狂奔入林,不敢复出。

邱坛主身受箭伤,只盼着尽快逃回林中,保全性命。无奈小腿剧痛难当,无力爬起。他以手做脚,死命向林边爬去,却不知小腿已经被铁箭牢牢钉在地上。这一爬身子没能移动分毫,却扯动了腿上的伤处。一阵奇痛钻心,忍不住尖声嚎叫。双手深深嵌入泥土,身子挣扎不止。

欧振岳道:“李先生,补他一箭。”天赐倒持铁弓,远望庄下,怔怔出神,不言不语。欧振岳奇道:“李先生,你怎么了?”天赐长叹一声,说道:“饶了他吧!”望着庄外枕藉的尸体,遍地殷红的鲜血,其中受伤未死者仍在呻|吟哭号,其状惨不忍睹。天赐如万箭攒心,说不出的难受。说道:“欧总管,这些伤者也都放了吧!叫弟兄们不要再放箭,让闻香教将他们抬回去救治。”

欧振岳注目天赐,默然无语。天赐道:“欧总管,你还有异议吗?”欧振岳如梦初醒,感叹道:“不,不!我怎么会有异议。我只是自觉惭愧。我武功不及先生,智谋不及先生,胸襟气度仁心侠骨更加不及先生。当真白活了这许多年岁。”

天赐微微一笑,说道:“欧总管何必客气,下令放人的是总管而不是我。”站在垛口边向庄下叫道:“闻香教的徒子徒孙听着。你们有许多伤者还躺在这裏,本庄不想赶尽杀绝。放他们一条生路,让你们抬回去救治。咱们决不乘机放箭。”

声音远远传出。过不多久,树林中有人应声道:“你们想弄奸使诈,咱们才不会上这恶当。”天赐大笑道:“李某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决不弄奸使诈。尔等尽管放心。”林中那人叫道:“你发个毒誓,咱们就相信你。”欧振岳脸上现出怒色,低声骂道:“小人之心。”天赐却不生气,叫道:“李某人决不乘机弄鬼。如果口不应心,定遭天打雷劈。”

又过了许久,树林中探头探脑钻出了四五个人,边走边向庄墙上望来,显然是对刚才那一幕心有余悸。这几个人走到护庄壕边,抬起受伤的邱坛主就走,对遍地的伤者不加理会。天赐大怒,喝道:“站住!这些伤者你们就不管了吗?”众教徒大惊,立刻停住脚步,一动也不敢动。其中一人道:“你要干什么?”天赐道:“先抬走这些伤者,然后再抬这邱坛主。他伤得不重,还撑得住。否则一个也别想走。”

那人惊道:“你要食言吗?不怕天打雷劈?这些人受伤不轻,抬回去也是个死。你又何必多管闲事。”天赐怒喝道:“放屁!他们都是你们的同袍兄弟,即使救不活,也应该略尽心力。这样丢下不管,难道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听我的吩咐,李某放你们走。否则宁遭天谴,我也要收拾掉你们这些衣冠禽兽。”

闻香教众教徒好生惭愧,放下邱坛主,去抬其余的伤者。树林中又钻出十几个人,过来帮忙。不多时数十名伤者与邱坛主一齐被抬走了。只余下百余具尸体,静静伏在地上,一片死寂。

纯阳庄上的众庄丁静静望着这一幕,大家崩紧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今夜的恶战以全胜而告终,不曾死伤一人,纯阳庄终于安然度过难关。欧振岳道:“多亏李先生出谋出力,否则纯阳庄难逃一劫。”

天赐却无一丝喜色,说道:“欧总管,你注意到没有?何绣凤今夜一直没有露面,那两个什么樊护法田护法也没有露面。”欧振岳问道:“没有露面又说明什么?”天赐道:“依我的推断,闻香教一定又有高手来援,自觉实力已经胜过庄主一行。何绣凤倾全力去对方庄主,来纯阳庄的只是偏师。如果庄主不幸失陷于敌,闻香教大队人马乘势来攻,咱们这小小的纯阳庄只怕无法保全。”

欧振岳惊道:“这便如何是好?李先生,你快拿个主意。”天赐叹道:“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好主意。只有一决生死,听凭天意了。”伸手摸向腰间,那十来枝穿云箭他一直舍不得使用,沉甸甸似乎带给他无穷的力量。胸中雄心再起,暗道:“到那时我要试一试神弓神箭的威力。”

欧振岳道:“李先生,咱们到前庄去看看,也许庄主他们马上就能返回。”两人怀着一丝希望登上庄门,放眼远眺。可是大路上空荡荡,不见半条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