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赐睡得正酣,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急忙下床穿衣,打开房门,原来是小书童安儿。安儿气急败坏,说道:“先生,不好了。”天赐斥道:“什么先生不好了。我哪里不好了?”安儿道:“我不是说您。我是说小公子,他不见了。”
天赐大吃一惊,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安儿道:“昨天晚上喜儿服侍小公子安寝,那时还在。今天早上喜儿去叫小公子起床,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全庄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小公子的踪迹。”天赐暗道:“听他说也弄不明白。”问道:“庄主知道吗?”安儿道:“庄主正在小公子的卧房,让我来请您。”
天赐匆匆赶到小公子的住处。吕道玄欧振岳与蔡家父子都在,大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锦雯姑娘泪痕未干,眼圈红红的。见天赐到来,吕道玄目光一亮,说道:“李先生,你多谋善断,快帮我拿个主意。我现在真是束手无策了。”
天赐问道:“是不是小公子被劫走了?”吕道玄道:“贼人用利刃削断门闩,潜入房中,将小犬劫走。如今下落不明。”天赐道:“想必是闻香教所为,以小公子为质,胁迫庄主屈服。”吕道玄黯然点头,说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欧振岳道:“庄主,属下防备不周,使贼人有机可乘。小公子落入敌手,属下难脱罪责。”吕道玄叹道:“防备不周,其责在我。谁能想到堂堂闻香教居然会来这一手。”
天赐道:“依晚生之见,此事大有蹊跷。庄墙外有数十丈阔的空地,无处可以藏身。庄墙上灯火通明,戒备森严,贼人绝难潜入而不被发觉。另外,贼人似乎知道小公子的居处,这不也很奇怪吗?”吕道玄若有所悟,说道:“先生之意,是说庄中有奸细混入?”天赐道:“不错,这是家贼所为,绝非外敌。”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纯阳庄众人倒无所谓。蔡元综却浑身不自在,面露不悦之色,说道:“李小哥认为老朽可疑吗?”天赐赔笑道:“蔡老英雄多心了。晚生只是就事论事,决没有怀疑老英雄的意思。”方大逵也劝道:“大哥切莫错怪李先生。李先生所言甚为在理,小弟也认为是家贼所为。”吕道玄欧振岳也出言劝解,蔡元综却兀自愤愤不平。
天赐暗道:“这老儿枉为一门之主,气量竟如此狭小。自见面起便倚老卖老,不将我放在眼里。倒是他的拜弟方大逵,还算有些见识。”向吕道玄道:“庄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救回小公子。否则咱们处处受制于人,本庄的金汤之固也将化为乌有。”
吕道玄道:“我现在心乱如麻,请先生帮我拿个主意。”天赐暗道:“这家贼说不定就是在座之人。如何解救小公子,万万不能让他知道。”说道:“晚生一时也无良策。一切要等赫连总管回来再说。”
方大逵道:“庄中的奸细一定要尽快查出来。否则咱们的一举一动闻香教了如指掌,这仗就没法打了。”欧振岳道:“此事交给属下去办。”天赐道:“晚生也愿效劳。”
吕道玄道:“有劳二位。”爱子被劫,吕道玄并不十分担心。闻香教意在逼迫他屈服。只要纯阳庄尚在,人质就是安全的。而庄中奸细却令他坐卧不宁。一旦闻香教大举来犯,与奸细里应外合,纯阳庄危在旦夕。
天赐与欧振岳出了房门,走到僻静之处。欧振岳道:“李先生,你看那蔡老头是不是有问题?”天赐道:“欧兄认为他们就是奸细?”欧振岳道:“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访,不能不令人生疑。”天赐道:“没有证据,不能胡乱猜疑。”欧振岳道:“如何查证,先生可有高见?”天赐道:“这事一时也急不得。欧兄不妨去查一查,昨夜是否有人出庄。再问一问巡夜的庄丁,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或许能找到线索。”欧振岳点头称善。
锦雯姑娘忽然从墙角转了出来,双手叉腰,说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这裏商量什么?”天赐道:“咱们在商量如何查出奸细。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锦雯姑娘俏脸一板,说道:“我可不要听这个。如何救我弟弟,你一定有办法,快告诉我。”
天赐暗想:“这小丫头鬼得很,居然猜出了我的心思。”又想:“欧振岳虽然不象奸细,可也不能不防。”笑道:“我的大小姐,我又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闻香教的落脚之处尚未查明,到何处去救人?”锦雯姑娘嗔道:“不说就算了,谁稀罕。”纤腰一扭,小嘴一噘,悻悻而去。
天赐与欧振岳相对苦笑,各自去办事。叫来把守庄门的庄丁询问,众庄丁均大摇其头。昨夜庄门整夜关闭,无人出入。天赐并不气馁,又一一询问巡夜的庄丁,终于找到了线索。昨夜有两名巡夜的庄丁被人点了穴道,在庄墙上站了整整一夜,今晨方被人救醒。天赐与欧振岳均想:“一定是此人劫走了小公子,点倒庄丁,潜出庄去。很可能又从原路潜回。此人武功想必不弱。”
询问那两名庄丁是否看清了对手的相貌,结果却令人失望。那两名庄丁全神贯注监视庄墙外的动静,万万没有想到有人在背后暗算。被对手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穴道,就此人事不知,当然不可能看到对手的相貌。这条线索又断了。
天过午时,赫连彪从城中返回,垂头丧气,报称没有探听到闻香教的落脚之处。大家更为失望,胡乱出些主意,最终也没能商议出个结果。吕道玄唉声叹气,束手无策。
天赐却在暗打主意。为提防走漏消息,他不想告诉旁人,打算独自前去救人。天黑以后,天赐换上一身劲装,背上铁弓铁剑,悄悄溜出房门。
刚刚走出月洞门,屋角的黑影里忽然跳出一人,拦住去路,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本姑娘在此恭候多时了。”只见她双手叉腰,小脸上挂着调皮的笑意,神色得意之极,正是锦雯姑娘。她今夜穿了一身淡青色的夜行衣,衬托出纤腰丰臀。背插一口长剑,更显刚健婀娜。看她这身打扮,就知她已经猜出了天赐的打算,有意结伴同去。
天赐笑道:“小姐不愧为女中诸葛,料事如神,算无遗策,佩服佩服!”锦雯姑娘心花怒放,格格笑道:“什么女中诸葛,李先生真会说笑话。”天赐笑道:“不是笑话。小姐既然是女中诸葛,当知诸葛一生唯谨慎。今夜之行大是凶险,小姐还是不要去为好。”
锦雯姑娘佯嗔道:“我去我的,你去你的,谁要你管。”天赐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锦雯姑娘掩口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任别人,这才独自前去冒险。你虽然武功不弱,可是孤身一人,终究让人不放心。咱们一起去,多一个人也好一个照应。我不会拖累你的,你说好不好?”软语哝哝,几乎是在恳求。说到不放心时,微露羞意,神态十分动人。
天赐暗道:“这小丫头武功比我高明,是个好帮手。而且看这情形,不让她去只怕不可能。”当下顺水推舟,说道:“有幸与小姐同行,小可求之不得。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如何行事必须听我的。不许耍小姐脾气,任性而为。”
锦雯姑娘大喜,拍手笑道:“太好了!我听你的吩咐就是。有你拿主意,我乐得清闲,少动些脑筋。咱们快走。”不由分说,拉起天赐的手就往外走。
天赐轻轻挣脱,说道:“我的大小姐,别这么性急好不好。时辰还早呢!”锦雯姑娘顿悟失态,连忙松手,俏脸微红,嗔道:“谁性急了?象你这样磨磨蹭蹭,什么时候才能把人救回来?”天赐笑道:“象你这样风风火火,就能把人救回来吗?我的大小姐,刚刚答应要听我的,怎么转眼就忘了。”
锦雯姑娘道:“就算是我不对好了。你别叫我大小姐,听着怪别扭的。我名叫锦雯,这名字不会污了你的嘴吧?”天赐笑道:“我长你几岁。叫我一声李大哥,不会委屈你吧?”锦雯姑娘笑靥如花,说道:“就这样说定了,你叫我锦雯,我叫你李大哥。”
两人相偕出庄。走到庄门口,守门的庄丁见到小姐与李先生这身打扮,不免暗暗惊奇。一个小头目问道:“小姐,李先生,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锦雯斥道:“你管得着吗?快开门。”众庄丁不过怠慢,慌忙打开庄门,放下吊桥。锦雯姑娘道:“今晚的事,你们就当没看见,不许向人乱说,也不许禀报庄主。记住没有?”
众庄丁一时摸不清头脑,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那小头目还算机灵,见小姐神色不快,忙道:“记住了,今夜没人出庄。”锦雯姑娘道:“记住了就好。等一会回来,如果有人泄露了消息,决不轻饶。”众庄丁回过神,慌忙齐声称是。
庄中的灯火人声渐渐远去,只有脚下的沙沙声打破深夜的静寂。天赐不走大路,专捡羊肠小道。锦雯姑娘不明其故,忍不住问道:“李大哥,你这是去哪里?进城不该走这条路的。”天赐道:“我说过要进城吗?就算闻香教在城中落脚,令弟也在城中。咱们挨家挨户搜索,只怕找一年也找不到。”
锦雯姑娘道:“不进城又该怎么办?这条路是通往后庄的,难道闻香教会藏在后庄?”天赐道:“难说得很。也许在后庄,也许在城里,也许藏在四乡八镇哪个乌龟洞里。让你擒人你就擒人,让你救人你就救人。你答应过要听我的,不许多问。”
锦雯姑娘央求道:“李大哥,你就告诉我好吗?再不说可要闷死人了。”天赐受缠不过,只得实言相告,说道:“想知道乌龟洞,咱们可以顺藤摸瓜。我估计闻香教在庄外一定伏有暗桩,随时监视本庄动静。咱们只要先擒一个活口,严加拷问,不难探明闻香教巢穴所在。咱们再乘着黑夜,出其不意,将令弟救回。”锦雯姑娘大喜,拍手道:“好主意!这法子简单明了,我怎么想不到。”
天赐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说道:“别出声,也许暗桩就在附近。”锦雯姑娘立刻住口。两人蹑足潜踪,钻入茂密的树林,一路搜索过去。夜深林暗,但天赐这段时日内力大有进境,目力渐强,四周的景物依稀可辨。
在树林中搜寻了大半个时辰,一直摸到庄后,半个人影也没能发现。锦雯姑娘不禁有些气馁,低声道:“李大哥,这法子能行吗?怎么一个人也找不到?”天赐却信心十足,说道:“两军交战,最重要的就是知己知彼。我就不信闻香教会不派细作打探消息。只要有耐心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忽然,锦雯姑娘一把扯住天赐,低声道:“有人。”天赐也发现了,前边不远处隐约有两个人影在晃动。两人连忙俯身藏匿,凝神定气,侧耳细听。
只听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老二,咱哥俩摊上了一件苦差事。他妈的冷得要命,都快冻成冰了。”又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大哥,咱们喝两口,挡挡寒气。”那大哥道:“老二,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有任务在身,不能喝酒。这是香主的命令,你敢违抗吗?”那老二道:“大哥,你真是个死脑筋。你不说我不说,香主如何知道。这酒真他妈够劲,大哥要是不想喝,小弟乐得独自享用。”说到这裏就没了声音,想是两人已经对饮起来。
锦雯姑娘悄悄靠到天赐身边,大半个身子几乎偎入天赐怀中,在他耳边轻声道:“李大哥,现在怎么办?”天赐怀中玉体温软,幽香阵阵,可是当此紧要关头,他实在无心领略,说道:“锦雯,你会点穴吗?”锦雯奇道:“你不会点穴?”天赐道:“学虽然学过,却从来没有用过,也不知道灵不灵。”
锦雯姑娘笑道:“原来如此,还是不要乱试为妙。让我来对付这两个小喽罗。”说罢轻巧地跃了出去,悄然无声。几个起伏便潜到那两人的近处。也没见她如何出手,那两人一声未出便扑倒在地。
天赐大喜,飞跃而至,问道:“锦雯,你是如何得手的?”锦雯姑娘向地上一指,嫣然笑道:“你不会自己看吗?”只见那两人伏卧在地,后脑玉枕穴上各钉着两枚金针,露出短短的针尾,闪着星点寒芒。天赐由衷赞道:“金针打穴,好功夫!”
锦雯姑娘心花怒放,笑道:“李大哥,你可以问口供了。”为一人拔出金针,又在他身上连点数指。那人悠悠醒来,见身边立着两个陌生人,他大惊失色,张口欲呼。天赐低声喝道:“别出声!”锦雯姑娘拔出明晃晃的长剑,指住那人的咽喉,娇喝道:“出声就杀了你。”那人目光中现出惊骇之色,连连点头,双唇紧闭,果然一声也不敢出。
天赐道:“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如果实话实说,我不会为难你。”那人慌忙点头称是。天赐问道:“你们这一次一共出动了多少人手,由谁主事?”那人道:“事关机密,究竟来了多少人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主事人是总坛掌令何仙子。”天赐问道:“何仙子是什么人?”锦雯姑娘代他答道:“是芙蓉妖仙何绣凤,龙虎天师的关门弟子,也是江南八仙之一。”
天赐暗道:“这下子有好戏看了。神仙遇上神仙,也不知是吕纯阳道行高还是何仙姑道行高。”问道:“何绣凤的落脚之处你知道不知道。”那人道:“我只是个跑腿放风的小脚色,这种机密大事,上面不会让我们知道。”天赐怒道:“你敢扯谎!”那人作出一脸的苦相,说道:“大侠,小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您。上面早有交待,让咱们装扮成各种身份,不得泄露行藏,也不许走在一起。有什么命令,自会有专人传递。咱们不但不知何仙子的落脚之处,就连同来的兄弟住在何处也不知道。”
天赐暗道:“这小子油腔滑调,不可相信。”忽然心中一动,问道:“你是老大还是老二?”那人不明所以,怔怔答道:“我是老二,老大是他。”一指卧在他身侧那人。天赐道:“锦雯,点上他的穴道。”锦雯姑娘依言为之,那老二眼珠一翻,又昏死过去。
锦雯姑娘不解天赐之意,问道:“不再问了吗?我看他言辞闪烁,一定没讲真话。”天赐笑道:“这家伙是老二,一肚子的鬼心眼。咱们问老大,我看这老大可能老实一些。”锦雯姑娘恍然而悟,笑道:“大哥,你真细心。”
点醒那老大,两人一阵威吓之后,天赐问道:“你兄弟已经招供了。现在咱们再向你求证一下。如果有什么不符之处,你应该知道后果。”那老大还算合作,说道:“大侠尽管问,我决不隐瞒。”
天赐问道:“你们是如何与香主联络的?”那老大答道:“香主就住在城北的一所破庙里,咱们有事就去找他。”天赐又问道:“何绣凤的落脚之处你知道不知道?”那老大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香主或许知道。”
天赐与锦雯姑娘对视一眼,暗道:“看样子他没有说谎,也许真的不知。”锦雯姑娘问道:“你们劫走的人藏在何处?”那老大奇道:“女侠只怕弄错了。咱们从来没劫走过什么人。”锦雯姑娘拔剑出鞘,作势欲刺,喝道:“你说谎!”那老大惊得魂飞天外,哀求道:“女侠,您就饶了我吧!我只管通风报信,哪有本事擒人。我对天发誓,如果有半字不实,天打雷劈。”
天赐道:“量你也不敢说谎。锦雯,点上他的穴道。”锦雯姑娘出指制住他的昏穴,问道:“大哥,你看他说的可靠吗?”天赐道:“应该不假。咱们现在就去找那个香主。”锦雯姑娘道:“不错,顺藤摸瓜,总能挖出何绣凤这妖妇。我知道那所破庙,大哥跟我走。”
当下由锦雯姑娘领路,两人一路疾行,很快便找到了破庙。这所破庙的确残破不堪,四周的围墙全部倒塌了,只余下孤零零的一座矮小房舍,东倒西歪,瓦上生满杂草。门窗黑洞洞,裏面似乎没有人。
天赐悄声问道:“锦雯,你没有弄错吧?”锦雯姑娘道:“决不会错,城北就这一所破庙。除非那两个狗贼骗我们。如果找不到人,看我不回去杀了他们。”天赐低笑道:“先别发狠,探明动静再说。你从前面潜过去,我绕到后面。注意听我的招呼,别让人跑了。”锦雯姑娘微微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潜行过去。锦雯姑娘紧握剑柄,蓄势待发。摸到前门,凝神谛听,屋中似乎没有人。天赐在屋后也有所察觉,叫道:“锦雯,进去看看。”锦雯姑娘舞剑护身,冲入房中。天赐也击破后窗,飞身跃进。藉着微弱的星光依稀看得清楚,房中果然空无一人。
锦雯姑娘收回长剑,摇亮火折子,仔细查看。只见庙里一片狼藉,神案上铺着一蓬茅草,佛龛里还有两支没点完的蜡烛。地上扔满了碎鸡骨空酒坛,酒气尚未散尽。显然这裏有人住过,而且离去未久。
天赐喜形于色,说道:“那两个家伙没有说谎,就是这裏,不会错的。”锦雯姑娘道:“可是人到哪里去了?”天赐道:“也许刚好出去了。咱们在庙外藏身,等他回来。”锦雯姑娘道:“他会回来吗?”天赐道:“不管他回不回来,咱们只有这条线索,没有别的办法。”
两人在庙外的树林里埋伏下来,耐心地等下去。姑娘家嘴闲不住,俯在天赐耳畔,有一搭没一搭悄悄讲些闲话。初春夜凉,寒气袭人。风吹草木,不时传来沙沙声,总象是有人在向这边接近。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紧张,锦雯姑娘娇躯瑟瑟发抖,语调也有些不自然。
天赐道:“锦雯,你害怕吗?”锦雯姑娘道:“不是害怕,而是有些担心。”天赐问道:“你担心什么?”锦雯姑娘道:“我听人说,闻香教的徒子徒孙都会法术,施符念咒,驱神役鬼,神通广大。咱们等的是一个香主,也许道行高深。我担心对付不了。”天赐笑道:“别担心。法术这玩意不过是愚弄人的障眼法,你相信它就威力无穷,你不相信它就只能算是顽童把戏,根本不值一笑。你只须记住一句话:邪不胜正。世上就算有鬼神,也不会去帮助恶人。”
锦雯姑娘心神大定,不再发抖。两人轻声谈笑,也不觉得寂寞。时间过得飞快,夜风送来隐约的更鼓,看天色已经是三更了,那香主仍然没有露面。
正在焦灼不安之时,忽见远处小路上一道黑影冉冉而来,速度奇快。两人连忙噤声,伏身藏匿。转眼间那人已经行到破庙前,面貌依稀可辨。是个干瘦矮小的中年汉子,留着两撇八字胡,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他先停住脚步东张西望。确认四周没有异状,绷成弓形的身体松弛下来,举步迈向庙门。
天赐轻轻一扯锦雯姑娘的衣角,这是约定好的暗号。锦雯姑娘手中正握着一把金针,天赐信号一到她便抖手打去。只见金光闪闪,仿佛落下一场针雨。那中年汉子反应奇快,一听到动静马上着地滚倒,这一蓬针雨居然让他避过。中年汉子飞身跃起,大骂道:“哪个不开眼的小贼,胆敢暗算老子。他妈的给我滚出来。”
锦雯姑娘娇喝道:“是你家姑奶奶。看剑!”长剑锵然出鞘,人随声至,剑锋直刺那中年汉子的心窝。那汉子也非弱者,身形一转,避过来势,一条链子枪从腰间腾跃而出,抖得笔直,向锦雯姑娘反击过去。锦雯姑娘一击不中,后招又发。视寒光闪闪的链子枪如无物,昂然直进。长剑蓦然翻转,向枪链上削去。只听锵的一声脆响,链子枪牢牢绕在剑身上。那汉子大喜,奋力回夺,喝道:“撒手!”
练剑者讲究以巧胜力,锦雯姑娘所习的伏魔剑法更是刚柔兼济的绝学。她不与对手硬拼,长剑顺势直刺。那汉子用力过猛,闪避不及,危急之中一个铁板桥,身子后仰避过来剑,抬右足猛踢锦雯姑娘胸口。这一招险中求胜,来势突兀,劲道凌厉,天赐不禁暗暗叫好。
强中更有强中手。锦雯姑娘不慌不忙,不闪不避,倒转长剑,剑柄重重敲在对手的足三里穴上。那汉子飞起的右足立刻麻木,收不住去势,仰面摔倒,动弹不得。锦雯姑娘在天赐面前露了一招绝技,不免有几分得意。长剑挽了个剑花,随手向背后丢去。只听一声剑鸣,长剑归鞘,不差毫厘,潇洒之极,漂亮之极!
天赐由衷赞道:“好剑法!”锦雯姑娘心花怒放,笑道:“这家伙功力不弱,我险些失手,让大哥见笑了。现在人已擒下,大哥来问口供。”
走到那中年汉子卧身之处,天赐重重的一脚踢去,喝道:“你就是闻香教的什么狗屁香主吗?”那中年汉子冷笑道:“既然知道,何必多问。你们暗算伤人,卑鄙无耻。”天赐道:“你们闻香教也不见得高明。暗下毒手,劫持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做人质,难道不是更加卑鄙无耻?在下小巫见大巫,甘拜下风。”
那中年汉子哑口无言,转脸一旁,不再言语。锦雯姑娘怒道:“我就不信制不了你。”出指如风,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那汉子连声惨叫,浑身抽搐,在地上不住翻滚。锦雯姑娘冷笑道:“这滋味如何,挺舒服是不是?”那汉子依旧惨呼不止,剧痛使他无法开口,目光却露出哀求的神色。
天赐暗道:“江湖上的事情千奇百怪,不知这是什么手法,将人整得如此凄惨。”心中略略有些不忍,说道:“锦雯,饶了他吧!”锦雯姑娘道:“饶了他也容易。只要他乖乖合作,实话实说,就不会吃苦头。”那汉子实在熬不过了,嘶哑着声音道:“女侠,我说,我说。”
锦雯姑娘在他后腰重重踢了两脚。禁制一解,痛苦立止,那汉子瘫软在地,象一堆烂泥。天赐问道:“你们劫去的人质现在藏在何处?”那汉子不敢隐瞒,答道:“大侠说的是吕道玄的儿子吗?已经交到上面去了。”天赐道:“上面又是何人?”那汉子道:“自然是何仙子。”
天赐与锦雯姑娘面面相觑,均想:“人落到何绣凤手里,要救出来难上加难。”不过今夜既然出来,就不能空手而归。无论如何总要尽力而为,总不成让何绣凤三个字吓倒了。天赐问道:“何绣凤落脚在何处?”那汉子道:“何仙子落脚在城里,就住在北城王员外家中。”
锦雯姑娘道:“那王员外是九江府有名的士绅,难道也投靠了你们闻香教?”那汉子道:“是咱们看上了他的宅子,将他们全家请了出去,让给何仙子居住。”锦雯姑娘冷笑道:“一派胡言!请出去就算了吗?不怕他们泄露何绣凤的行踪?”那汉子道:“咱们将他全家迁往森罗殿,一劳永逸,不会走漏半点消息。”锦雯姑娘怒道:“你们杀了王员外全家?你这恶贼,罪不容诛。”那汉子道:“这是咱们闻香教行事的规矩。算他姓王的有福,死前尚能为何仙子效力,旁人求也求不到。”言下不无得意。
闻香教滥杀无辜,令人发指。天赐怒不可遏,若不是要询问口供,只怕要忍不住一掌劈烂这家伙的脑壳。喝问道:“是什么人将人质交给你的?”那汉子道:“不知道,他当时脸上矇着黑巾,什么话也没说,将人质丢下就走了。”
总算找到了一条线索,天赐喜不自胜,问道:“那人多大年纪,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那汉子道:“他身法太快,没看清楚。”天赐喝道:“真的没看清楚吗?你这双眼睛生来何用?不如挖掉算了。”那汉子惊道:“看清了,看清了。那人身材不高,可也不太矮。看样子不是个小伙子,可也不象是老头。反正轻功很高,肩上扛着一个人,跑起来仍然象飞一样快。”
天赐暗道:“这蒙面人轻功不弱,也算是一条线索。”又问道:“何绣凤一共带来多少人?有多少人落脚在王员外家?”那汉子面有不屑之色,说道:“你们想去救人吗?别做梦了。就凭你们两个,还够不上何仙子的一根手指头。”
锦雯姑娘怒道:“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再讲废话,当心又要吃苦头。”那汉子心有余悸,脸色为之一变,忙道:“我说的全是实情。何仙子带来了三名坛主,两位护法,都是教中数得上的好手。香主一级的弟兄也有几十个。就算何仙子不出手,你们也讨不到便宜。”
天赐与锦雯姑娘暗暗心惊,均想:“对手实力太强,看情形一场恶战在所难免。”锦雯姑娘向那汉子道:“看你还算老实,本小姐就饶你一命。只取走你的武功,聊作薄惩。”练武人视武功胜过生命。那汉子大惊失色,连声哀求。锦雯姑娘毫不动容,出手如电,纤纤玉指正点在他的气海穴上。散功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那汉子疼得在地上不住翻滚,哀号不止,不久就昏死过去。
锦雯姑娘一脚将他踢入草丛,说道:“李大哥,咱们进城救人。”两人都是初生之犊,虽知何绣凤的厉害,却无分毫惧怕,一路疾行直奔府城。
这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九江城一片宁静,只有北关箭楼高悬着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行到城墙下,两人相顾愕然。这城墙高达三丈有余,一色的青砖砌成,泥灰溜缝,平整光滑,无法攀援。锦雯姑娘顿足道:“早知如此,应该带上一条飞抓百练索。现在怎么办?”
天赐略作沉吟,笑道:“我有个笨办法。你站在我的手上,我把你扔上城去。”锦雯姑娘迟疑道:“这样成吗?”天赐笑道:“我平时练功,一两百斤的石锁也扔得起来。你总不会比石锁重吧?”摊开双掌,向前一伸。
锦雯姑娘却站着不动。这也不能怪她,一个大姑娘让一个大男人托着,三寸金莲就握在他掌中,就是想一想也让人心跳不已。天赐见她神态娇羞,便知其意,笑道:“锦雯,事急从权,没什么好顾忌的。”锦雯姑娘俏脸微红,扭扭捏捏道:“大哥,我上去了。”声若蚊蝇,几不可闻。轻飘飘跃起,落在天赐掌上。窄窄金莲入手,虽然穿着快靴,亦只有盈盈一握,天赐不禁心神微荡。锦雯姑娘羞涩难抑,娇声道:“大哥,快点呀!”
忽然,城头上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说道:“头儿,城下好象有人。”天赐与锦雯姑娘大惊失色,慌忙将身子贴在城墙上,心中绮念荡然无存。
城墙上是一小队巡夜的官兵,肩上荷着长枪迤逦而过。春寒料峭,众官兵冻得缩着脖子抄着手。那带队的军官极不耐烦,斥责道:“大惊小怪!这鬼天气,会有什么人?”众兄弟也低声埋怨,责怪那人多嘴多舌,没事找事。一行人吵吵闹闹又去远了。
天赐暗道侥幸,不敢在粗心大意。凝神聆听,确认城上无人,低声道:“锦雯,跳!”双手用力向上抛起。锦雯姑娘乘势双腿一弹,身子高高跃起,轻飘飘落在城上。环视四下无人,她解下腰间丝绦,俯身垛口,顺下城去。天赐纵身跃起丈余,抓住丝绦。锦雯姑娘用足气力,将天赐偌大的身躯拉上城墙。
两人跃落城中,由锦雯姑娘带路,穿街过巷,不久便行到一个幽深的小巷。锦雯姑娘停住脚步,指着不远处一座阴沉沉的宅院,说道:“大哥,这就是王员外家。”两人潜行到院墙外,锦雯姑娘拾起一枚石子,指尖一弹,石子飞过院墙,啪嗒一声落地。两人屏住呼吸,凝神倾听,院内不闻半点声息。锦雯姑娘道:“院里没有人,咱们进去。”
天赐一把将他拉住,说道:“不可卤莽。我先进去,不出意外再招呼你。如果让人发觉,你赶快走,不用管我。”锦雯姑娘道:“我不能丢下你。咱们一起出来,就要一起回去。合你我二人之力,不信斗不过何绣凤。”天赐正色道:“何绣凤与令尊齐名,必有过人之能,你我二人绝非其敌。就算何绣凤不出手,她带来的许多高手,咱们也敌不过。今夜情势险恶,你是个姑娘,落在闻香教手里,后果不堪设想。锦雯,别让我为难,好不好?”
锦雯姑娘秀眉紧蹙,说道:“我走了,你又如何脱身?”天赐亮出背上的铁弓,笑道:“这就是我保命脱身的法宝。她何绣凤纵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穿云箭之利。”锦雯姑娘见他信心十足,略放宽心,默然点头。天赐轻轻拍拍她的肩头,以示鼓励。飞身纵起,跃上丈余高的院墙。
眼前是一个占地颇广的花园,修竹摇曳,垂柳婆娑,点缀着山石花草。园中央有一个大池塘,塘边耸立着一座三层高的楼阁,画栋雕梁,非常气派。窗口却无灯火透出。花园东首是一带矮墙和一个小小的月洞门,隔着矮墙便是鳞次栉比的房舍,数不清有多少间,静悄悄不闻人声。就凭这座宅第,王员外堪称一方豪富。闻香教占据其宅第,自然也将家财洗劫一空。象以齿焚其身。人生在世,真是祸福无常。
天赐跃落院中,暗自嘀咕。这裏是闻香教的中枢,为什么连一个警戒的人也没有,是不是过于自恃了?轻敲院墙,通知墙外。锦雯姑娘听到声息,飞身一跃,高过院墙尺余。轻飘飘落在院中。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碎石小路,绕过小楼,走向月洞门。锦雯姑娘目光不时瞟向那座小楼,一想到芙蓉妖仙何绣凤也许就在楼内,她就禁不住心头突突,紧紧握住剑柄,手心汗水淋漓。再转首望向天赐,只见他脸色平静如常,若无其事。锦雯姑娘由衷钦佩,紧张的心情也渐渐松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