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斗的四人立刻分开。天赐飞马驰到,向华氏姐妹道:“这几位都是武林盟的朋友。你们为什么不解释几句?只要报出来历,如何会惹出这场误会。”在天赐想来,锺云翱等人看到司马玉雁昏迷不醒,落在两个小乞丐手里,自然会查问两人来历,搭救小姐。华氏姐妹不知为何居然不加分辨,以致双方动手过招。责备她们两句并不为过。
小薇听后却就有几分不乐。小脸一板,说道:“我知道他们是武林盟的英雄好汉。看他们那付要吃人的样子,我气就不打一处来。哼!向他们解释,我可没这闲功夫。动手就动手,看看谁怕谁。”
这小丫头性情刁钻,向不服人。天赐也拿她没办法,苦笑道:“这几位都是大哥的朋友。看在大哥的面上,别在计较,好不好?”小薇正在气头上,天赐的话她自然听不进去。冷笑道:“你怕我得罪他们是不是?哼!谁稀罕。你拿他们当宝贝,我华小薇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你既然看我们不顺眼,我们再留下来也没意思。姐姐,我们走。”
华氏姐妹说走就走,头也不回,扬长而去。天赐紧追下去,叫道:“两位姑娘,且听我说。”小薇忽然回身,叫道:“这玩意给你。”抖手打出一物,直奔天赐而来。天赐抬手接住,原来是装解药的小瓷瓶。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华氏姐妹已经钻入树林,失去了踪迹。
天赐明白她们姐妹俩对武林盟怀有成见。经过今天这一场误会,成见也许更深。此时追上去也无法劝阻她们留下,无奈只得颓然返回。见过锺云翱诸葛桢等人,将事情的经过一一相告。大家听说小姐已经与龙在渊分道扬镳,无不暗暗代她欢喜。惊退龙在渊之事天赐只是一语带过,但大家心裏明白,纷纷叫好。
问起诸葛桢等人为何离开淮安,赶来宝应。诸葛桢道:“昨夜老弟去后不久,咱们就收到龙首的飞鸽传书,命咱们赶来宝应相会。龙首有要事召集大家商议,十万火急,不容耽搁。所以咱们匆匆了结淮安府的事务,立刻启程南来,不想在此与小姐巧遇。只怪我一时心急,没弄清来龙去脉,就命殷氏兄弟救人,以致与两位姑娘发生误会。”
天赐问道:“是什么大事,居然惊动龙首,如此大张旗鼓?”诸葛桢道:“书信上不便详述,咱们进城见过龙首自然知晓。老弟不知用什么手段让小姐昏迷不醒,现在请为她解开禁制,咱们一同去见龙首。”
天赐苦笑道:“小弟无能,敌不过小姐,只好用迷香将她迷倒。现在就为她解开禁制似乎不妥。小姐恨我入骨,一旦清醒,势必找我拼命。诸位只怕拦不住她。依我看等见到龙首再解开迷香不迟。料想当着龙首的面,她一定不敢再乱发小姐脾气。”
锺云翱与诸葛桢相对摇头。对这位大小姐的脾性他们知之甚稔。诸葛桢道:“老弟出于无奈用迷香擒人,龙首得知原委也不会说什么。但就这样将小姐送交龙首,未免太过分了。自己的女儿被人擒住送回,做父亲的会怎么想?他老人家宽宏大度,也许不会计较。咱们却不能让他老人家难堪。”
此言在理,天赐也无法反驳。只有取出解药,为司马玉雁解开迷香。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她清醒之后,会不会再动刀动剑找他拼命。
司马玉雁悠悠苏醒,看到身周的锺云翱等人,神色一片茫然。目光扫到天赐身上,她顿时醒悟。心中怒火又生,腾身而起,指着天赐的鼻子,骂道:“姓李的,你做的好事。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暗算我,你好大的狗胆!”
天赐心中自怨自艾:“我李天赐真是流年不利,专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亏本生意。哎!是我自找没趣,怨得谁来。”弓身赔笑道:“小姐请息雷霆之怒。属下暗算小姐,手段的确有欠光明。但究其本意,实出于对小姐的爱护。属下可以指天为誓,绝无伤害小姐之意。请小姐明察。”
“狡辩!”司马玉雁怒道:“现在当着两位长老,你说说看。行奸使诈,暗算伤人,依盟规当如何处置?勾结江湖宵小,轻慢长上,又当如何处置?”
大家暗暗叫苦。司马玉雁抬出盟规,这两顶大帽子压下,委实令人无法辩驳。天赐还能说什么,能将她情令智昏,迁怒于人,拔剑拼命的丑事讲出来?此时唯有忍辱负重,恭恭敬敬道:“属下有违盟规,请小姐责罚。”
天赐能讲出这句话,已经极尽谦卑之能事。司马玉雁如果是个明白人,乘机找个台阶下,于人于己都有好处。但她此时恨意难消,得理不饶人。说道:“你既然自知有罪,本小姐也不为已甚。你自断一臂谢罪,本小姐饶你不死。”
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暗怨小姐欺人太甚,暗代天赐叫屈。诸葛桢见天赐脸上已有怒色,生怕事情闹僵,忙上前打圆场。说道:“请小姐收回成命。自断一臂之罚过重,能否从轻发落?”司马玉雁杏眼一瞪,说道:“不行!自断一臂已经是最轻的责罚。李天赐,你还等什么?动手吧!”
天赐怒气勃发,再也无法忍耐。昂然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属下难从乱命。小姐一定要属下自断一臂,就请亲自动手。”司马玉雁冷笑道:“让本小姐亲自动手,就没这么便宜了。我不但要砍下你的手臂,还要砍下你的狗头。”
天赐大笑道:“属下虽然无能,也不会束手待毙。小姐若真有本领砍下我的头颅,一定会大发横财。这颗头颅价值千金,小姐可以带它去官府请赏。锦衣衞一朝除去心头大患,一定会将小姐待为上宾。”天赐说的太恶毒。司马玉雁勃然大怒,喝道:“你这狗头,竟敢侮辱本小姐。亮剑!我要试试你的斤两,凭什么口出狂言。”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着就是一场恶斗。诸葛桢等人急得手足无措。看这情形已经无法阻止。大家均想:“小姐欺人太甚。果真双方动手过招,不论谁胜谁负,李天赐势必毅然决然而去。武林盟损失一大臂助姑且不论,盟中兄弟闻知此事会做何想?武林人士闻知此事又会做何想?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武林盟的声誉,龙首敬贤之名势必因此受损,再难挽回。”
正在此时,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道:“丫头,住手!”人随声至,一个魁伟的老者如飞而来。大家看清来人无不大喜过望,齐声叫道:“龙首!”司马玉雁高呼一声:“爹爹!”收剑入鞘,似乳燕投怀,扑到老者胸前。伏在他肩头上,哀哀痛哭不止。心中的委屈失意尽数发泄出来。
来人正是司马长风。他对这小女儿一向锺爱有加,见她这付凄然欲绝的神情,不禁心中一痛,不忍再加责备。轻轻拍拍她的肩头,说道:“好孩子,别哭!你的事爹爹都知道了。能够平安归来,爹爹很高兴。唉!你的所作所为确实太荒唐太过分,难怪李贤侄不喜。孩子,快去给李世兄陪个不是。都是自家人,一点小嫌隙,不要纠缠不休。”
司马玉雁大急,哭道:“爹爹,你不知道他多可恨!他,他……。”天赐究竟如何,司马玉雁无颜再说下去。她今天的作为委实无法出口。谁是谁非,她自己清清楚楚。可是真要她向天赐道歉,颜面上却过不去。
司马长风黯然叹息,说道:“李贤侄,我这个不成器的丫头自幼娇纵成性,早已经长大成人,却还是如此不谙事理。得罪之处,老朽代她向你道歉。”司马长风能有这句话,算是给足了面子。天赐心中不快立刻烟消云散。连忙一揖倒地,诚惶诚恐。说道:“小侄不敢。今天的误会,原是小侄太鲁莽,难怪世妹生气。”
司马长风道:“孰是孰非,我心裏明白。贤侄不加责怪,足见大度。我却不能不好好管教她。”想到父女之间的私话当着外人不便出口,又道:“这个死丫头我带回去慢慢开导。诸位请随后来,我还有要事与诸位商议。”拉起司马玉雁,父女俩如飞而去。临去之时,司马玉雁向天赐怒目而视。天赐的无礼她始终无法谅解,天赐称呼她世妹更令她不高兴。
天赐打发走车夫,大家相偕进城。一路上大家均默然无语,气氛沉闷压抑。天赐满怀心事,忐忑不安。司马长风将女儿领走,今天的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了。但以后的事谁也无法预知。司马玉雁能不能听进父亲的劝告,以后会不会挟怨报复,再与他为难?天赐越想越心烦。
入夜时分,宝应城北的一所大宅院之中,宽敞的大厅灯火通明。武林盟群雄毕集,共商大事。司马长风居中而坐,面色沉肃。他身侧的绣墩上坐着司马玉雁。容色惨淡,眉目低垂,飞扬跋扈之态尽数收敛。想必是挨了一顿狠狠的教训,当着父亲的面,不敢再向天赐寻衅。
司马长风率先发话:“今天请诸位来,是有一件大事要与诸位商议。两天前杭州府送贡物秀女进京的一批官船在高邮遭劫,百余名锦衣衞力士伤亡殆尽,船上财物尽数被湖匪劫走。此事诸位可有耳闻?”
此事天赐亲身经历,如何不知?但听司马长风骤然提及,他不免暗自诧异。武林盟消息灵通,得知此事并不奇怪,但事情的经过远非如司马长风所述。湖匪为他人做嫁,财物被另一伙蒙面人黑吃黑劫走,司马长风为何不提?是并不知晓还是有意隐瞒?不能不令人生疑。诸葛桢等人却大为困惑。盗贼抢劫官船,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如何能算得上什么大事。
只听司马长风继续说道:“湖匪抢劫官船,为的并非船上财物。每日往来运河上的官船多如牛毛,犯不着向百余名力士护送的官船下手。他们为的是官船上的一样宝物,据说是一只玉制貔貅。”
官船上有一样宝物,天赐也曾听冷逢春提及。不想司马长风居然也知道,而且比他知道得更为详尽。武林盟神通广大,的确令人惊叹。天赐问道:“玉貔貅虽然珍贵,也不过是一件玩物而已。为一件玩物大动干戈,值得吗?”
司马长风道:“贤侄有所不知。这只玉貔貅不仅仅是玩物,而是一件仙家至宝。据说源于上古,乃玄玉所制,坚逾钢铁,刀剑难伤。内藏仙家至宝玄灵玉|乳,常人饮之,可强身健体,祛病延年。皇帝自幼体弱多病。杭州知府为讨皇帝欢心,以重金购得此宝,呈送进京。不想走漏了消息,引起武林人士的觊觎。练武人饮下玉|乳,修练内功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平空得数十年内力修为,当真非同小可。如果落在正道人士手中也就罢了。如果不幸落入邪道人物之手,功力暴增,不复可制,必然酿成大祸。本盟既然得知此事,就不能不闻不问。好歹也要探明宝物的下落,不让它落入奸人之手。”
诸葛桢道:“官船被劫,玉貔貅必然已经落入湖匪之手。湖匪之中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练气高手,宝物到手也派不上用场。龙首大可不必为此忧心。”
司马长风道:“宝物果真是落入湖匪之手,我只需派人夺回,何必如此煞费周章。湖匪洗劫官船,却没有找到宝物,这才明白是中了瞒天过海之计。官府大张旗鼓,公然送宝物进京,只不过是虚张声势。暗地里却早已着人携带宝物,星夜兼程赶往京师。我已经调查清楚,送宝之人是锦衣衞的两位高手,当年纵横燕赵的剧盗太行双凶。他二人武功卓绝,鲜逢敌手,又是暗中行事。照理说十拿九稳,绝无失手之理。不料途中居然将宝物失落了,而何时失落的,如何失落的,他们却茫然不知。此事真令人费解。诸葛老弟,你号称再世孔明,一向算无遗策。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诸葛桢略作沉吟,说道:“以太行双凶的武功阅历,绝无被人做手脚却懵然无知之理。依属下浅见,此事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太行双凶监守自盗,私藏宝物,却向外宣称被人劫走。”
司马长风道:“有此可能。不过我想太行双凶尚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宝物丢失,无论谁首先想到的都是他们暗中动手脚。他们不会如此愚蠢。既然参与密谋,要盗宝机会很多。何必一定要等宝物上手时再动手脚,牵扯上无谓的嫌疑。”
诸葛桢道:“那么就只余下一种可能:盗宝之人手段高绝,令人防不胜防。能神不知鬼不觉从太行双凶身边盗走宝物,俯拾江湖,只有一人有此本领。”
“偷天换日!”大家同声大叫。司马长风拍案笑道:“一定是这个老偷儿所为,旁人没有如此本领。五行门的掌门人穆老怪在睡梦中被他盗走贴身而着的唐鲵甲,醒来后竟茫然无觉。与人动手过于自恃,被一剑穿心而亡。百毒天尊无意中毒死这老偷儿的徒弟,老偷儿扬言报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将百毒天尊百宝囊中的天王护心丹与百毒断肠丹偷偷掉换。百毒天尊一时不察,让他的爱姬服毒丹而亡。老偷儿手段之妙,由此可见一斑。盗取小小玉貔貅,不过是举手之劳。”
大家均面有难色。锺云翱道:“宝物落在老偷儿手里,咱们只有眼热的份儿。老偷儿神出鬼没,想找到他谈何容易。想从他手里挖出宝物,更是比登天还难。”
诸葛桢笑道:“诸位不要灰心。世上无难事,只要咱们用心去找,不怕找不到线索。鼠有鼠道,蛇有蛇踪。老偷儿再狡猾,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玉貔貅坚逾钢铁,寻常刀剑无法开启。老偷儿为取内藏玉|乳,必然多方寻找神兵利器。这就是一条线索。”
锺云翱连连摇头,说道:“这法子恐怕不行。老偷儿夜走千家,专在武林世家上动脑筋。盗得的神兵利器早就堆成了山,还用得着再到江湖上找。他这时只怕已经赶回家中,正在独自享用仙家至宝。本来咱们江南八仙九怪就数他最没出息。等他服下玉|乳,功力暴增。再次出山,咱们八仙九怪全得甘拜下风。”
诸葛桢道:“锺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偷儿虽然贪婪,却只对财货感兴趣,从不在兵刃上动脑筋。武林人士对自己的随身兵器爱如性命,破点小财不要紧,真要是丢了成名兵器,还不是个个要找他老偷儿拼命。老偷儿机诈精明,绝不会冒险犯忌,与武林群雄结下不解之仇。何况武林中犀利的刀剑虽然不少,真称得上神兵者却寥寥可数,可遇而不可求。能得到一件已经是天大的福缘,想要堆积成山,不啻痴人说梦,荒唐,荒唐!”
锺云翱与诸葛桢是天生的一对冤家。两人平日里抬杠斗嘴,锺云翱每每吃瘪。今天锺云翱见诸葛桢侃侃而谈,大家频频点头,他心中便有几分不服,偏要挑出点毛病。不想又被诸葛桢抢白了一顿,斥为荒唐。锺云翱气得怪眼连翻,无言以对。大家无不莞尔,心绪不佳的司马玉雁也一扫凄容,掩口而笑。
司马长风却没有笑。神色凝重,说道:“百余年来,江湖上流传着四句歌谣:夺魂鬼斧落日弓,万般绝艺都成空。风雷神剑闪电刀,神仙遇上也难逃。这四样兵器可以称得上兵中神物,但其下落却无人得知。不久前有传言说夺魂鬼斧落入龙虎天师之手,不知是否可信。”
诸葛桢目光一亮,说道:“夺魂鬼斧是邪门兵器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一种。据说长不盈尺,可藏与袖中。发时以内力驭之,取敌性命于数丈之外。来无影去无踪,端的令人难防。此斧之犀利也堪称兵中之最,专破各种护体神功,重铠宝甲也难当之。用以开启玉貔貅应该不成问题。江湖传言说它落入龙虎天师之手,应该不是空穴来风。老偷儿闻知风声,一定会前去盗宝。”
司马长风道:“老偷儿有这个胆量吗?龙虎天师的武功远在老偷儿之上,道术神秘莫测,更令人忌惮,又有闻香教一干徒子徒孙为助。老偷儿只怕不敢去。”
诸葛桢道:“龙首不可小看了老偷儿。他胆大包天,得罪的厉害角色不可胜数,不会在意多一个龙虎天师。一旦盗得夺魂鬼斧,开启玉貔貅,服下玄灵玉|乳,从此称雄武林,龙虎天师何足惧哉!为了能称雄武林,冒天大的风险也值得。”
大家均默然点头。司马长风问道:“依老弟之见,本盟当如何举措?”诸葛桢道:“属下判断,老偷儿必然会前往闻香教总坛,伺机夺取夺魂鬼斧。闻香教不乏能人,咱们想得到,他们也一样想得到。必然布下天罗地网,以夺魂鬼斧为诱饵,等着老偷儿这条大鱼上鈎。闻香教不好惹,老偷儿也非等闲之辈。双方斗智斗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本盟应该马上调集人手,乔装改扮,潜往岳州。到岳州后不必急于出面,隐身一旁,坐山观虎斗。等待时机,出手夺宝。绝不能让玉貔貅落入闻香教之手,也不能让老偷儿将夺魂鬼斧盗走。”
司马长风开怀大笑,说道:“诸葛老弟分析得十分透彻,主意也十分高明,咱们就照此而行。请锺老弟和诸葛老弟立刻分头带人前往岳州。玉麒和国梁如今正在九江,我会派人传讯,命他们前去会合。注意一定要机密行事,万万不可过早暴露身份。此事重大,不容轻视,我也将随后赶去。在我赶到之前,一切事宜由诸葛老弟主持。”
天赐道:“龙首,夺宝之事固然重要,但护驾之事又怎么办?现在天子车驾已过德州,指日便可到达江南。本盟倾力而动,江南空虚,一旦生变,如何应付?”
司马长风一皱眉,说道:“护驾之事老夫另有安排,贤侄不必过虑。”天赐心中不快。司马长风对夺宝极为热衷,而对护驾之事似乎并不十分关心。武林盟倾巢而出,总堂一个高手也没有留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谓另有安排,不过是搪塞之辞。他以一个黄衣剑士的身份,在龙首长老面前喋喋不休,未免有些不识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回想起在瓜州渡时陆鸿儒的一席话,当时天赐决不相信,现在看来并非全是无稽之谈。武林盟的护驾之举不过是为维护自身的利益,而不是什么侠行义举。一旦天子在江南遇刺,武林盟难脱干系。卧龙山庄不在山东一带下手,偏偏冒着与武林盟冲突的危险,一定要在江北动手,明明是一石两鸟之计。不论所谋成与不成,都可以嫁祸于武林盟。现在武林盟已经放出风声,与锦衣衞搭上关系。再要出事,谁也怀疑不到武林盟身上。嫌疑既然洗脱,天子的安全就不重要了。
想清其中关节,天赐对投效武林盟的冲动之举颇为懊悔。但大丈夫也信义为先,行事不能有始无终。既然投效武林盟,就不能轻言离去。而且武林盟好坏也是一个正道帮会,他又与盟中兄弟十分投缘,留在武林盟也不是一件坏事。天赐心中百念杂陈,却一时理不出头绪。大家再商议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一直垂首不语的司马玉雁忽然插言道:“爹爹,女儿也想去岳州,不要让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司马长风对女儿一向锺爱,百依百顺,所求无不答应,今天自然也不例外。说道:“好,你跟我一起去岳州。”暗想现在女儿心绪不佳,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领略江湖上的刀光剑影,铁马秋风,让豪情壮志冲淡她悒郁的心境。不要终日沉溺于儿女情事,不可自拔。
司马玉雁笑逐颜开。眼珠一转,说道:“我不要与爹爹一起去,我想单独行动。而且我还想向爹爹要一个人,爹爹一定要答应我。”司马长风笑道:“你早已经长大成人,应该能独当一面。好!为父答应你,让你单独行动。你想要什么人,为父给你就是。”司马玉雁依偎在父亲肩头,娇笑道:“女儿想请李世兄相助。爹爹已经答应了,我好高兴啊!”
天赐大吃一惊。司马玉雁这一手是什么意思?为何点将点到他的头上?看司马玉雁狡黠的神色,一定不怀好意。天赐心中暗叫我佛保佑,司马长风万万不要一时糊涂,答应这个无理要求。司马长风没有让天赐失望,说道:“真是孩子话!我何时答应你的?李世兄岂是你说要就要的?”
司马玉雁扭动这小腰肢,腻在司马长风身上撒娇撒痴。央求道:“您说过你,我要什么人就给我什么人,说过的话不许反悔。夺宝之事李世兄是不会置身事外的,跟谁去还不是一样,为什么就不能跟女儿去?爹爹,您就答应我,好吗?”
诸葛桢暗道:“此事妙不可言,正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免得我再费心安排。”说道:“小姐之言有理。李公子总归是要去的,不妨就让他与小姐一同前往岳州。李公子老诚持重,遇事冷静。有他在一旁照应,龙首尽可大放宽心。”
司马长风深知女儿的脾气。她对天赐恨意难消,让她与天赐同行,难免要闹出些不愉快。司马长风本来不想答应,可是见诸葛桢不住向他递眼色,心中不免有几分诧异。暗想:“诸葛老弟一向精明,不会看不出丫头的意图。既然暗示我答应下来,必然另有高见。现在不妨依他的意思,稍停再单独谈谈,问问他究竟是何意。”主意既定,司马长风道:“丫头,不要再纠缠,为父答应你就是。李贤侄,你有什么意见?”
天赐暗道:“你这老头真是老糊涂了,这种荒唐事为何不加阻止?”司马长风既然答应下来,天赐也只好勉为其难。说道:“龙首之命,属下无不遵从。”转头去看诸葛桢,只见他脸上笑吟吟的,摇头晃脑,极其得意。天赐又气又恼,暗道:“你这臭皮匠为何也不明事理,将我推到如此尴尬境地,究竟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司马玉雁得遂所愿,大喜过望。心中暗自盘算,在路途上如何整治这个桀骜不驯的李天赐。司马玉雁越想越开心,目光不知瞟向天赐。嘲弄之色,挑衅之意,暴露无遗。
第二天一早,大家分头启程前往岳州。事情紧迫,不容耽搁。此时正值隆冬,西北风刮得正紧。江船逆风逆水而上,行驶太慢,大家只能走陆路。司马玉雁与天赐走江北这条路。因为是秘密行动,司马玉雁将众侍女都打发回家,与天赐乔装改扮,星夜兼程。打算取道庐州府安庆府,在九江府过江,前往岳州。
一路上天赐吃尽了苦头。司马玉雁摆出大小姐派头,将天赐当作下人使唤。冷嘲热讽,呼叱喝骂,半点也不留情面,只差没有拳脚相加。当着司马长风,司马玉雁呼天赐为李世兄。现在却改口了,直呼其名,毫无敬意。这些早在天赐意料之中,只是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
等到第三天上,司马玉雁变本加厉,又玩出了新花样。她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艳光照人,却命天赐换上青布直襟。两人俨然是一主一仆。司马玉雁有心炫耀,有意令天赐难堪,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走,将司马长风隐藏行迹的嘱咐当成了耳旁风。天赐心中不快,却只能隐忍不发,对司马玉雁实是厌恶到了极点。
这一天两人行至无为州地界。司马玉雁骑着高头大马,马鞭轻摇,当先入城。她今天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衬托出丰|满的娇躯。小脸上挂着迷人的浅笑,美目流盼,不知看呆了多少路人。天赐却是一脸的倒霉相。跨下马又老又瘦,毛发脱落。马鞍后是堆积成山的大小包裹,司马玉雁的行李物品占了一多半,却全要由天赐一人携带。天赐瑟缩在马鞍上,似乎耐不住刺骨的北风,潦倒落魄,与司马玉雁的春风得意判若云泥。谁也想不到如此迥然不同的两个人会是同行的伙伴。
无为州地处江北贫瘠之地,虽名为州,繁华处尚不及江南一县。城池不大,才入东门就能望见西门,几乎抬步可及。街道狭窄,市面寥落,临街的店铺都十分破败。司马玉雁看在眼里,心中便有几分索然。
当街耸立着一座三层的酒楼,虽然油漆剥落,色彩尽失,仍依稀可见当年的恢宏。门前一块古旧的横匾,上书“太白遗风”,笔力挺拔苍劲,当为名家手笔。只是落款出已经损毁,不复可辨。
司马玉雁在楼前飞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抛给天赐,头也不会,话也懒得说,径自上楼去了。照料马匹自然是天赐的事,这一点天赐早就习以为常,司马玉雁不说他也知道怎么办。这是挨过无数次喝骂之后得来的教训。店小二都是势利眼,以貌取人,见到天赐的衣着打扮,只当是哪位大爷的跟班,没人上来招呼。
天赐安顿好马匹,正欲登楼。一个店小二慌忙拦住,说道:“这位客官请留步。楼上是雅座,您上去不太方便。请在楼下落座。”天赐大怒。所谓时衰鬼弄人,一个店小二居然也敢欺到他头上,岂有此理!天赐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忽听楼上司马玉雁娇甜的声音道:“小二,让他上来!”那店小二马上换了脸色,点头哈腰让开道路。天赐登上二楼,只见正当楼口的一付座位,桌上已经摆上四色干果,一个酒壶,两个酒盏。司马玉雁端坐桌边,脸上挂满甜笑,说道:“喂!这边坐,我请你喝酒。”
一路之上,司马玉雁从没给过天赐好脸色。现在蒙她笑脸相迎,天赐诧异之余,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说道:“多谢小姐。”在下首落座。持酒壶先为司马玉雁满上一杯,然后再为自己斟满。
司马玉雁嘴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意,说道:“饮酒要有个名目才有趣味。我现在出个题目,你如果答得上来,要饮多少就饮多少,我不吝啬酒资。如果你答不上来,抱歉,就只有坐在一旁看着了。”
天赐暗暗叫苦,心想:“我还当你是好意,没想到又是一个整人的新花样。如果你出一个稀奇古怪的难题,我就只好饿肚子了。”事到如今,也只有勉为其难。说道:“小姐请出题。属下才疏学浅,题目如果太难,我可答不上来。”
司马玉雁道:“自然是即时即景的题目,不会太难。有一件事我始终不解。别的州县取地名总是选大吉大利的。为何此地却取名无为,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天赐心中一乐,暗道:“我当你要出什么难题,原来是问这个。真让你问着了。我且逗逗这丫头。”笑道:“不奇怪,不奇怪!老子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又云: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司马玉雁道:“我问的是此地为何取名无为。你不要东拉西扯,抬出老子孙子来搪塞。”天赐故作难色,说道:“小姐,这题目太难了。”司马玉雁道:“不难,不难!世兄世代书香,饱读经史。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题,一定难不倒你。”天赐道:“小姐能不能通融通融?”司马玉雁万分得意,说道:“不能通融!答得上来我请你喝酒,答不上来你看我喝酒,这法子多公平。”
天赐窃笑不已,说道:“属下只好勉为其难,试着说说,望小姐不要见笑。无为州建州于北宋,初名为军,后升为州。无为之名来源于三国年间的一个典故。当年曹孟德征讨江东,在此筑城,与孙仲谋相拒于濡须口,后无功而返。所以北宋建州之时就名此地为无为,明显有几分嘲讽之意。曹公泉下有知,对此不知是怒是笑。”
此时邻座有两个酸儒正在饮酒唱和。这个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那个曰:“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两人正自吟诵曹孟德之诗,忽听有人谈起曹公事迹,两人均大喜。其中一人背对着天赐,只当发话之人是位雅士。回身抱拳道:“兄台高论!”待看清天赐的装束,那人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异常尴尬。暗想自己居然与一个草头百姓称兄道弟,传扬出去岂不有失身份。讪讪地又回转身,埋头饮酒。
司马玉雁也十分懊恼。她本想出一个难题将天赐难倒,着实饿他一顿,不想反让他露了一次脸。想起他方才还煞有介事称说不知,戏弄自己,司马玉雁更为气愤。
天赐却来了兴致,众人的表情他视如未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一首《短歌行》可见曹公胸襟。曹公雄才大略,敢作敢为。于汉末大乱之时,不计毁誉,为人之所不敢为,扫平天下,浑一中原。虽有赤壁之败,华容之辱,亦足称一世之雄。他权倾天下,功高盖世,却始终自称汉臣,难能可贵,媲美于周文王也不为过。后人对他褒贬不一,却似乎毁多于誉,有欠公允。反倒是一个织席贩履的刘玄德,文不能安帮,武不能定国,不明大势,割据州县,图乱天下。后人却众口一词,推为正统,荒唐可笑!想那刘玄德一生奸诈虚伪,矫揉造作,善于刁买人心。献帝一死,他便迫不及待,称孤道寡,其心可知。与曹公相比,不啻云泥。世人混淆黑白,指鹿为马,不明是非,不辨善恶,一至于斯。可叹亦复可悲!”
这一席话正戳中司马玉雁的痛处。想起自己轻信龙在渊,几至身败名裂之事,她不禁又羞又恼。小脸一沉,斥道:“胡说八道!谁要听你唠叨,还不给我滚到一边去。一看你这付穷酸相我就生气。”
天赐暗道:“这是从何说起?我换成这身装束本是你的意思,现在反成了我的错处,岂有此理!”好在天赐对司马玉雁的无礼早已视如平常事。他耸耸肩,另去寻找座位。能够不再看她的脸色,清清静静地用餐,求之不得。
忽听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叫道:“傻小子,到这边来!”天赐转头看去,不禁大喜过望。角落的暗影里坐着一个醉态可掬的干瘪老头,正是大师兄张清泉。张清泉今天算是过足了酒瘾。桌上摆着一排空酒坛子,怕不有七八个。他歪斜着小眼睛,正在啃一条鸡腿,吃得汤水淋漓,满手油渍。鸡腿已经啃得精光,他却兀自恋恋不舍。
天赐在张清泉对面落座。自家兄弟,不必客气。捧起酒坛,先是一阵猛灌。抓起半只鸡,撕扯着塞入口中。含糊说道:“张老哥,别来无恙乎?”这付粗鲁吃相落入司马玉雁眼里,更增加了几分厌恶。
张清泉嘿嘿低笑道:“老哥哥我没病没灾,顺心顺气,活得逍遥自在,不劳动问。倒是你这傻小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尝到苦头没有?”天赐笑道:“何止是尝到了,简直是受够了。可是事情还没有办妥,我和老哥哥约定好的那件事恐怕还得等些时日。”
“犯贱!”张清泉低声笑骂道:“放着好好的神箭天王不做,偏偏要给一个女人做跟班,这不是自找倒霉吗?喂!我说傻小子,这小女人是谁?你为何如此惧怕?”天赐道:“她是本盟的大小姐,司马长风的宝贝女儿,也是我的顶头上司。你说我能不怕她吗?”
张清泉笑道:“原来是她。难怪,难怪!”低声道:“要不要师兄给你出口气,杀杀她的威风。对付这种不晓事理的小丫头,我有的是好办法。”天赐道:“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不敢劳您大驾,小弟自认倒霉就是。唉!圣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信哉斯言。”
司马玉雁凝神倾听天赐与张清泉的谈话,听他们之间的称呼实在猜不出这糟老头子的身份。等听到他们的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司马玉雁更加留心。天赐胡言乱言,她不由得大怒。拍案叫道:“李天赐,你刚才说什么?”
天赐吓得一缩脖子。他天不怕地不怕,独独畏惧这个骄横的司马玉雁。埋头吃喝,不敢搭言。张清泉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天赐一脚,脸上表情古怪,那意思自然是笑天赐胆小怕事。天赐也只有报以苦笑。
忽听楼梯口一阵蹬蹬作响,有三个人登上酒楼。一人身躯魁伟,面貌粗豪,另一人身材颀长,俊逸不群,正是龙氏兄弟。还有一人是个矮胖老者,圆脸白白胖胖,胡须刮得干干净净,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一袭灰布衫又宽又大,几乎拖到地上。腰间鼓囊囊不知藏着什么。
张清泉脸色一变。一捅天赐,低声道:“那老胖猪是百毒天尊,九怪中最凶最毒的一个。低下头,别让他们认出。”天赐暗自吃惊,心想:“这慈眉善目的胖老头居然是人见人怕的百毒天尊,真让人想不到。他们三个多半也是为玉貔貅而来。司马玉雁撞上这三个煞星,必有麻烦。我暂且不要露面,看她如何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