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all class="center">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small>
<small class="center">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small>
<small class="center">秀色空绝世,馨香竟谁传。</small>
<small class="center">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small>
<small class="center">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small>
若说九月之前,朝局仍如暴风骤雨之隙,波浪汹涌,那九月之后,便有云收雨霁之感。局势仍是偏向于文澜公主这一边,却又有些微妙的变化,使得另一势多少应付得从容起来。
八月十七,长泉有急报传至,一颗陈洋的人头,一封陈述的简报,将文澜公主的局瞬时打乱。
女皇孙氏这一派士气大振,不止端王在朝堂上与文澜针锋相对,就是一直沉默观望的信王亦出面相抗。朝中之臣,有些见逼于文澜的,也渐渐挺胸抬头,敢于据理力争。而那些归附于文澜的,也开始默不作声。
八月二十五,长泉大捷,滇云献上降表,大将军孙永航凯旋。
朝中一听捷报,当即摆宴大庆。然而文澜公主与女皇的对峙却是愈演愈烈,恰似水平如镜之下是暗流急涌,振荡余澜时起彼伏。
骆垂绮至此方是真正地舒了口气,想着永航的平安无事,想着女皇暗中的调度,心终于稳稳地落了肚,再不必担惊受怕了。因着这份喜,连带地,使得她面对公婆叔伯的质问时,亦多了份坦然与从容。
她轻轻梳理着长发,朱唇微扬,浮出丝丝笑意。稳住信王,密恰端王,联络翊靖公主,牵制文澜,种种殚精竭虑的思量,终于有所成就。
终于等到了永航的捷报……
她轻抚胸口,想着千里之外的得胜将军,她的夫君,她坚信不疑的丈夫,一抹柔情袭上心头,就如同最暖最温柔的细流,一遍一遍地冲刷过心房。
多久没见面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三个月又五天。他过得好吗?吃得惯吗?瘦了吗?可叫日头晒伤?可叫刀剑伤着?可叫风尘苦着?
跃马征战,得胜时,他可有快意?被围邵曲,兵败时,他可有失落?
万里征途,……可有想她?
怔怔地望向琉璃镜,比之铜镜更为清晰的影像照出温柔缠绵的眉眼。“……永航,我为你守住这个家……”她轻抚着镜面,款款低语。
她想他。在诸事皆有行有序地展开后,在诸事皆不必辗转思量后,她想他,很想很想,思念入骨。
永航,你快回来了……
九月初七,老爷子忽然来了些精神,双目微张,竟辨得清人了。裘一翁心中大惊,忙给诊了诊,背上已是湿透。
看着他灰败的脸,老太太泪流满面,知晓已是到了头儿,心中哀戚,一阵揪心似的疼传来,不由痛煞了心窝,厥了过去。
骆垂绮看着这副情景不由一怔,心中一乱,只能在旁瞧着裘一翁替老太太施下几针。“…………”直至老爷子这微弱混浊的声音传入耳际,她才仿似缓过神来,连忙扑到病榻前。
老爷子枯瘦的脸只剩下了一张皮包覆在颅骨上,望去森然,而那原本散乱干涸的目光此刻也因这回光返照而点起了一盏微弱的灯,隐隐有些让人心惊。
骆垂绮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知怎地,心稍稍平静了下,她吸了口气,站起身,打开房门,吩咐正屋里的丫鬟道:“去将各房叔伯少爷小姐请过……爷爷,只怕不行……”
那丫鬟一个激泠,连忙跑下去了。
骆垂绮望着那转瞬不见的身影怔了会儿,杏眼微细,“历名?”
“小人在。”历名从边廊里转了出来。
临口,她忽然有些迟疑,但细想之后,便有了一分从容,“你速去宫中通禀一声,就说国公,就在今晚了。”
历名一愕,然容不得他细想,那厢各房叔伯姨婶已哭着奔进正屋来,他只得轻应一声,便速去通禀。
大房的孙骥一至庭前,见骆垂绮早已立着恭迎,心头愀然不悦。也不见好脸色,只“哼”了声便大步跨入房内,哭叫一声“爹!”
片刻后,各房诸人皆已围在正屋里喧闹哭泣。
老爷子此时因裘一翁施了针,神智豁然清醒,瞅见这副情景,心头有气,只是骤然间骂不出声来。
众人见此风头不对,不敢再继着哭丧,也不知是谁提了句“怎地这些时候才来报与我们”,众家的矛头便直直对准了骆垂绮与三房,以为是老三孙骐这一房欲独霸家业,故意瞒了他们。
三媳于写云此时便叫吃了哑巴亏,只心中恼怒骆垂绮,但当着众人的面,却只得自家人帮着自家人。
正自吵闹不休,老爷子终于听不下去了,将一碗汤药狠狠拂在地上,“咣啷”一声,药碗未碎,人却已倒在床上喘息不止。
众人见老爷子动怒,虽是弥留,终有余威,只得安静下来。
老爷子喘过了气,颤颤地开口,声音干涩如同枯木经风,“你、你们这些不肖子!还有没有消……”又一阵喘息,他才勉力睁眼将众人一个个瞪过,最 “家业本该代代相传才……可是,你们瞧瞧自个儿那德行!孙家累世之……不、不能就这样给糟蹋……”老爷子停下来又喘过几口气,最后视线停在骆垂绮身上,骤显精光,“垂……好孩子,你过……”
骆垂绮心中一惊,脚像是生生种在了原地,半步也挪不开了。
“老爷子唤你呢!你快去啊!”众人都变了脸色,于写云心中也是惊疑不定,但毕竟是自家媳妇,只得出声。
“孩子,过来……”
老爷子再一声唤里杂着叹息,骆垂绮在众目睽睽之下,举步唯艰,无奈却终至榻前。
“好孩子,爷爷知道你的心……”他叹了口气,“孙家子孙不少,可不是少德就是乏才,那么多人里,爷爷就只中意永航和……本该是顺位着往下传,可是……孙家主心骨要是交到了他们这些人手……爷爷我是死也不能瞑目……”老爷子干咳了几声,才朝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妻子看了眼。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才从一边的格子里捧出一只镶着锁的樟木匣子,摆到床前。
众人的眼都发直了,只是死死地盯着老爷子颤巍巍的手抚上匣子,继而抓住骆垂绮的手,“孩子,这是孙家的底,全托付给你了!”
骆垂绮心中早乱得不知怎样了,此刻听他说出这番话来,饶是早有预料,却也仍惊慌失措。“爷……我,垂绮年幼无知,也,也无德才,这,如此干系重大,垂绮怎敢领受?爷爷,请您收回成命!”说着,她已跪了下来。
各房众人也万料不到老爷子竟然会将家传给一个才入门的孙子辈里的新妇,心中万分不愤,就是那三房的媳妇于写云,心中亦是万般恼恨。这不是当儿子辈里的都是死人么!
正巧见着骆垂绮识相的话,大房屋里的也跟了句腔,“可不是?老爷子,她毕竟也是新入咱孙家的孙媳妇,年纪那么小,哪担得起这般重责?再说了,我孙家的家业,怎地还传给一个外姓的人?难道孙家里真没人不成?”
这话一说,众人随即附和,“大嫂说的在理!”
“可不就是这个话么?”
“爹,你许是病久了吧?怎地把家业推给外人?”
“嗯,爷爷准是病久了,叫痰蒙了心!”
“胡话!”这回连老太太都听不下去了,她怒瞪了众人一眼,“老爷子自有老爷子的主意,垂绮嫁入我孙家,事事为了孙家,哪还是外人!我瞧着就比自家人亲!”
这老太太平日是柔气惯了的,此番就是说了重话,众人也不会放在心上。只听得二房屋里的章明道:“娘,您这话可说偏心了!她骆垂绮是嫁入孙家,是自家人了,我们这些媳妇难道就不是?我们就不是事事为了孙家?我们就难道是了外……”
“混帐!”老爷子终于发怒,大骂了一句,狠狠地瞪着章明,“你,你给我滚出去!滚!”
“哼”章明羞恼至极,却也抵不过丈夫对于老爷子的惧怕,只得悻悻离去。
“我、我今日便还活着,你们就已经这般忤逆,我、我要是死……你们,你们还不闹翻天去!”老爷子骂了一通,气急攻心,差些过去。
裘一翁见着不对,连忙在老爷子口中塞下一些参片,抽出金针,咬了咬牙,便往其头部大穴扎了下去。
半会儿,老爷子才悠悠醒过来,知晓自己没多久时辰了,便拉住了骆垂绮的手,极紧,紧得骆垂绮只觉手中大痛,“孩子,这东西你一定要收下!给孙世的祖祖辈辈,给你的永航,好好守住这个家!”
时至如今,骆垂绮也别无推辞之语,只得含泪接过匣子,应道:“爷爷,您放心吧!”
“好!好、……”老爷子气力一松,这才放开了骆垂绮,歪在一边。
众人见此,心中虽是嫉恨,却也无法,只干瞪着。
正寂静中,三房孙骐心中想到一事,不由讨好着上前跪禀,“爹,老六还在瀛州守边,要不,招他回来……”
本是在情在理的话,谁知老爷子一听勃然变色,就是骆垂绮也心弦一震。
“你……”
老爷子欲说的话还未吐出,屋外历名已大声道:“皇上驾到!”话音才落,女皇一身明黄凤袍,已推门而入。
意料之中,骆垂绮倒不似屋内众人般手忙脚乱,众人乱七八糟地跪了一地,女皇却是理也未理,只径直走至孙楔榻边。“孙……”
骆垂绮搬过一把椅子,女皇落了座,一双已刻上褶痕的凤目仔细打量了孙楔一眼,眉间一拢,“孙公,……”
“老臣体疾重……不能,不能给皇上行礼……”他努力想提起上身,但已是无力。
“孙公无需如此。你我君臣一场,早年还曾共战沙场,这间情义,何需多礼?”女皇一叹,“唉!朕其实早就想来看看你……”
孙楔闭目笑了笑,“劳皇上挂怀,老臣实在罪……近日朝局变动,老臣却因病避在家中,是老臣未尽其责啊!”
女皇淡淡一抿唇,目中沉静一片,点点思量与试探,均掩在平波之下。“孙公戮力为国,朕心裏明白。此番孙大将军凯旋回师,为我碧落安疆拓土,功劳甚大。如今四边安靖,风波也该止息了。”
此语一出,骆垂绮心中一定,抬眸悄悄朝女皇掠去,只觉君王那眉宇间似是展现过一抹沉定冷厉的神色,气势压得极低,却依旧凌人。看来,文澜公主就在这几日了,只怕,就是今……
正当骆垂绮心中揣摩着,一旁的孙骐上前跪禀道:“启禀皇上,家父病危,然家中六弟已戍边地近三载,可否准其还……”
话未说完,立时被孙楔喝断,“不可!”
其声甚大,叫在场众人都惊了一跳。
女皇垂下头来看着孙楔,目中深邃无比,语出却是浅淡温和,“于情,倒是要让令郎回来看看老父了。”
合情的话,却非是准奏的旨,这一提果然是招了女皇的忌了。骆垂绮暗叹了声,眼下如此情形,才调禁军清了文澜公主这一党,朝局正自不稳。而孙家却是声名鹊起,一个统兵平了西南边的大将军还不够,难道还要将戍边大将也给调入都来么?谁知道这不会是又一次的逼宫?
骆垂绮朝孙骐瞅了眼,论理,这公公应不会如此短浅才是,怎么这会儿居然能提出这等话来?
“皇上,自古将者,为国守边,为国征战,那是诠一个‘忠’字。而今,匈奴猖獗,边地未靖,身为守边大将,焉能为家事而废国事?臣虽老愚,亦还未曾老病糊涂。皇上体恤之心,老臣铭记在心,感激无已。然,国之重于家,老臣不敢废犬子之职,不敢废国之边境。”孙楔这番话娓娓道来,缓慢中,声情并之,听来感动人心。他躺着深吸了口气,才朝一旁跪着不敢出声的三子孙骐嘱咐道:“你速修书一封,嘱咐骏儿,我之身后,不必他来。他只需为国守边,为国尽忠,便是对我行孝……”孙楔仰面微闭了闭双目,“如若不听,逐出家门!”
孙骐唯唯诺诺,应了声便立时退下,不敢再呆。
“唉,你这又是何苦?”女皇眉宇微敛,叹了口气,正欲说些什么,突听得外边有宫廷内侍来报。
“禀皇上,九门提督简篱在北门外巡视时拿获一贼,据查是景海城统衞之属,有叛逆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