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住越城南,离居不自堪。采花惊曙鸟,摘叶喂春蚕。懒结茱萸带,愁安玳瑁簪。侍臣消瘦尽,日暮碧江……”
幽幽长长的婉转柔歌浅浅地萦回在整个苑子里,懒懒的意绪招来消怠的蜂蝶环舞,以及一群女子的漫笑声。
“呀!小婶婶想着守边的六叔叔呢!”一旁清清灵灵的少女笑着拿手绢在仍按在瑶琴弦上的一双玉手上一拂,笑得暧暧昧昧,带着十分的调皮。
弹琴女子一下胀红了脸,年轻秀美的脸上闪过一抹动人的羞意,只拿眼光瞪了少女一眼,“就环儿爱说嘴!”
“哎呀!小婶婶恼羞成怒了呢!”少女扮了个鬼脸,轻盈的身子一扭,避开女子胀红了脸的扑打,躲入坐在一旁笑着绣花的骆垂绮身后,轻快的笑语盈盈回荡在午间的春园里。“呀!大嫂救我!小婶婶相思不成,要找环儿泄愤哩!”
这一说一躲,便把骆垂绮也卷入这场嬉戏中,孙永环仗着有骆垂绮挡在身前,便一无忌惮,粉绿的雪绸春衫在这春日的亭子里四处翻飞,引来阵阵笑骂。
“哎呀,婶婶饶我!婶婶饶我!”
骆垂绮挡的有些累,见着众人的脸都有些红了,便出言拦下,“好了,好了,小婶婶,环儿贫嘴,你是长辈,便饶了她吧!”眼前这位小婶婶是宣家人,其实并不长她们几岁,不过才二十出头,因着嫁与长一辈里排行最小的孙骏,大家虽拿她叫一声婶婶,但也没把她真当长了一辈的人儿正经守礼。再加上她本来就没有架子,孙骏又戍关在外,所以一群姑娘玩儿时,总拖了她一起来。
经过这一番追闹,宣氏亦是给闹得娇喘微微,鬓间云环略松,垂下几屡乌丝,衬得原本圆润的脸儿更显娇艳。她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才道:“垂绮,你听这妮子呢!平日里最会闹的就是她!今日我定要好好整治整治她!”
骆垂绮听了这话,“扑嗤”笑了声,回过头对着孙永环笑说,“你可瞧见了?可是小婶婶不饶你!”
孙永环清泓一般的秀眸眨了眨,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意,别生妩媚,“嫂嫂不帮自家妹妹,妹妹不依!”
骆垂绮可不上她的套,只是顺着话拿来堵她,“是呀,妹妹总归要嫁出去的,到时要帮也是妹夫来帮才是!”
孙永环一听立时红了俏脸,粉盈盈的一层光,比得娇花亦媚,“呀!嫂嫂笑话环儿!不理嫂嫂了!”
“呵呵呵呵”众人于是大笑,那宣氏更是玉指一点环儿白净的额头,“瞧瞧!咱们的魔星今儿终于也有人能克住了!”
孙永环微撅着菱唇,红艳艳的小脸别开一旁,直把骆垂绮看得怜心大起,搂了她在一旁坐下。“好啦,小环儿聪明伶俐,今儿闹得也累了,来,先喝口茶歇歇气儿?”
孙永环不理,直到骆垂绮将茶盏凑到她嘴边,她才回过脸,破颜一笑,“还是嫂嫂最好!难怪大哥最疼你!”说着,她还扯了扯骆垂绮身上的一袭夷绢裁成的春衫。夷绢是夷州上贡的上等织品,轻柔飘逸,色彩流澹,看去并非一墨成色,却是浓浅回转,瞧着仿佛有一墨烟色笼于人身,十分好看。既是贡品,孙家得赐也不过几匹,而骆垂绮身上这袭春衫便是由此而制,可见孙永航的爱重。
众人的目光经孙永环的一扯,便都注意过来,目光里有妒羡,亦有戏谑,看得骆垂绮倒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不好说什么,只是朝着孙永环那张带笑的娇颜叹了口气,“唉!今日真真见识了什么叫魔星了!”
孙永环得意地一昂下巴,笑着站了起来,眼珠儿一转,瞧见亭下翩然舞着两三蝴蝶,便喜叫起来,“呀!看看,那蝴蝶怎地有那么大!”
众女子随着这一声唤,便都看了过去,那凤仙一畔,的确有两只蝴蝶在花丛中环舞,一黑一蓝,双翅一翕一合,上下翻飞,约有手掌大小,倒也的确颇为少见。那孙永环终是小孩心性,见着好玩的,便不待诸人发话,就提了裙摆跑下去要扑蝴蝶。
众女子相视一笑,看着她的天真可爱,都心中欢喜,一时夫人小姐,丫鬟仆从一个个都走下亭来,看小姑娘扑蝶。溶月扶了骆垂绮下来,便将手中一把团扇交到孙永环手中,那小姑娘一接着扇子,便全力扑到蝴蝶身上去了。
可那蝴蝶晓得人来,也扑闪到一边,于是一人二蝶便满园子的追赶起来,那条轻盈可爱的身子便也如同蝴蝶般翩然起舞。红花绿裙,煞是好看。
这裏的热闹欢笑,也引得远处廊子里的二人调过视线来。孙永彰正与孙永勋谈着朝政上的事,蓦地听到撷芳园里一片热闹,轻婉的女声叠叠欢笑,不由都看了过去。
孙永勋在看到那抹浅笑融融的倩影时,身子似是被钉住般一动也不能动了。那一日,似也是这般。薄雾轻蒙的禅院,一抹孤清的身影盈盈立在放生池边,窈窕而婉约。那一袭雪纺的细绒披风,一如地上的细雪,如此清新,如此让人掉不开眼。只一个背影便叫自己魂不守舍。孙永勋觉得自己都快着魔了,但眼光却只能这般瞧着她,一直瞧,一直瞧,但他不敢上前相询,怕唐突佳人,可心中又如有百蚁挠心,焦灼中又有期待。终于当他决定上前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丫鬟跑了过去,在她耳边低低道了几句。那女子便转过脸来,如远山含黛的眉目微微舒展着,有一韵浅笑漾在唇边,真是如画般人物。这一刻的怔愣,便让他错失了与佳人相谈的机会,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离去,仿似幻境。几月来,孙永勋一直神思牵引,魂梦相随,饶是他想过千端万端,却不防居然会在拜见大嫂的那一日再见她。
……不知道曾有个他吧?孙永勋苦涩地想着,却听见自己的三哥在旁怪异的笑了声,“原来这般好兴……她也……永勋,过去给六婶、大嫂见个礼吧!”
“三……”孙永勋皱眉,“她们女儿家的,我……”他怕见到她,怕克制不住那满腔无望的相思。
“你在怕什么!都是自家人,用得着这般避嫌!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孙永彰冷哼一声,也不管他,便径直走入一群内眷的园子里。
此时,正追得起兴的孙永环因脚下一个踉跄,直扑向一旁的骆垂绮,一声“哎哟”两人都往旁边一倒。骆垂绮扶着一旁的溶月,虽没跌倒,便脚上已是扭了,一霎时疼痛钻入脚踝,直把汗都给逼了出来。
孙永勋亦是瞧见,连忙奔上前,心急中仪礼也没顾上,只扶着骆垂绮让到一边的石头上坐了,便要看她的脚伤。骆垂绮虽疼得脸色发白,但瞧见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丈夫,便硬是把脚一挪,避开了他探视的手。但这一使力,愈发让她疼得直抽冷气,眼中已有泪意打转,只是瞧着众人的担心样,特别是孙永环扁着嘴快哭出来的神色,她仍是咬着唇忍了回去。“没事儿的,只是扭了一下。”
孙永彰冷眼瞧见四弟不同寻常的焦急之色,心中一动,只是冷言微讽,“四弟,既然大嫂都说没事了,你大可不必这般着急!”
话中有话,刺得孙永勋脸色一白,他紧闭着唇站起身,别开脸站在一旁,既为着三哥的话,亦为着方才骆垂绮的一避。
骆垂绮对孙永彰没什么好感,见他在旁冷言冷语,只作不曾听闻,倒是对着孙永勋勉力笑了一下。
孙永勋神色默然,只是低低道了句,“我去请大夫,你们几个快扶着大嫂回房吧!”说罢掉头就走。
骆垂绮瞧他神色不霁,以为是自己方才的那一避,让他心中起了介蒂,便忙开口道:“四叔叔。”
这一声唤,饶是清清淡淡,但听入朝思暮想的耳里,亦是感慨万千,孙永勋连忙煞住脚,无视三哥别有深意的目光,行了一礼,“嫂嫂还有何事?”
骆垂绮勉强绽开一笑,闪着些许湿意的眸子一眨,剪出春|水两泓,似是要把人化在里边,“有劳四叔叔了。”
不知为何,本来有些受伤的心意,竟在这一声轻柔的嗓音中被缝补得密密合合,完全觉不出裂来,孙永勋只觉这一刻的声音真能熨到心窝里去,把所有的苦涩尽化无形,无迹可寻。
“嫂嫂客气了,想必四弟亦是甘之如饴才是,怎么会辛劳呢?”孙永彰有些杂着冷意的音色忽然闯了进来,惊醒了孙永勋的痴迷。他一双邪肆的眼,只一径儿放肆地将骆垂绮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发鬓,让骆垂绮紧蹙了秀眉,心生厌恶。
她挨着溶月的扶持,微微福了福,“三叔叔有礼。”便回身一跷一跛地回苑子,脚下很疼,其实还不宜行动,但她实在不想在孙永彰那放肆的目光下多呆一刻。
孙永彰见她竟然如此就走了,当下冷了脸,对着一帮子女子道:“怎么?还没闹够么?”
“三…………”孙永环还想说什么,却在孙永彰夹着冷光的眼神下马上住了嘴,悄悄吐了吐舌头,与众人一起跑回后园去了。
孙永航一进门便听说午间发生的事儿了,眉宇微微一挑,便回头对手捧着一叠子卷宗的小侍历名吩咐道:“把这些先搁在书房里,我回头再来处理。”
“是。”历名抬头朝他觑了眼,伶俐地退下了。
孙永航往落影阁直走,瞧见了正拿着一朱红色小瓷瓶的溶月,便叫住了。他盯着那小瓷瓶,问:“伤得厉害么?”
溶月福了一福,“回航少爷,小姐扭着了脚脖子,已上过药了,大夫说大约要半个月才能走路。”
孙永航皱眉,“伤得那么厉害?请的是谁?”
“是解时济解大夫。”
孙永航才要说话又马上顿住,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对溶月道:“溶月,你替我去支应一声历名,让他把书房里的‘白药’拿来。”
“是。”溶月面上掠过一抹喜色,有轻轻的笑意晕满颊边。
“垂绮,还疼么?”孙永航一跨进屋,便见着骆垂绮半靠在床上,眉黛轻蹙,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永航?今儿怎么这般早?”骆垂绮回过神,迎着她的丈夫柔柔一笑,满是柔情蜜意。
孙永航却不曾瞧见那笑,只顾看着她脚上裹缠着的纱布,白得非常碍眼。他眉峰又拢,不禁出语低责,“怎么那般不小心?好好的在院子里坐坐也伤着了!”说着,他小心再小心地捧起她受伤的脚细隔着纱布细看着,也不知能看出些什么。
骆垂绮贝齿轻咬红唇,听着这话倒也不恼,只略噙着傻傻的笑意,明眸剪水地望着孙永航。看着他好看的眉宇因她受伤而拢紧,心中波波地泛过无尽甜蜜,只觉得满心欢喜。她看着,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而又温存已极地抚上他的眉梢,纤秀白皙的手指划过他英俊的脸颊,沿着轮廓而走,似是嬉戏,又满溢了爱恋。
孙永航抬起脸,四目相对的一刻,他亦是瞧得痴了,无意识的手抓住了她的手,牢牢地握在胸前。
这番情景落入正欲进屋的溶月眼里,她掩着嘴偷偷一笑,轻快地退出屋去,慑手慑脚地将门户合好,坐在廊子上与小丫头悄声聊着些家常。
晚膳时分,历名过来欲唤孙永航去前厅用膳,叫溶月拦住了。历名会意,便仍回前厅通报,并嘱咐伙房将膳食另备一份送来落影阁。
前厅的饭局在老爷子传话说不入座之后,终于开始。大伯父孙骥扫了眼另一张子侄辈的圆桌上明显空出来的两个位置,脸上一暗,沉声问着身旁的三弟,“阿骐,永航究竟是在忙着什幺国事,居然忙到连饭都赶不上吃了?”
孙骐眼光也沉了下来,暗恼大哥的话中带刺,亦是怒于自己儿子失于礼数,教这些成日里等着挑他三房错的叔伯们逮着了机会。他冷冷地哼了声,却并不言语。倒是坐在一侧的妻子于氏忙笑着打了圆场。
“大哥这是笑话航儿了!伯伯叔叔都在这儿,哪有他喊忙的份?不过是皇上想历练历练咱家航儿,航儿又年轻,经验不多,难免做得有些慢了,还望大哥、二哥不要见怪。”于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瞧见孙骥半黑了脸,便再补上了一句,“其实要说得宠,永玉、永佑也不差呀!”谁都知道当今孙氏一门里,皇上最为提携的便是孙永航,年纪轻轻便提拔到了通政使,孙家哪个年轻一辈的有这等荣宠?难怪孙老爷子要看重他,执意要把他栽培成能传之以衣钵的下一代。相较之下,孙氏其它子侄却是乏善可成,少有如此出挑的人才,因此,孙永航在孙氏里便特别遭人眼红,不能出一丝错儿。这样的处境在于孙骐、于氏的眼中固然不快,但终究喜大于忧,儿子出山,自然脊背挺得又硬又直,也之所以,于氏不但对大伯孙骥的话不以为然,甚至还反讽了回去。孙骥的两个儿子自然是不成器的。
孙骥听了这话,面皮抖了抖,牙齿一咬,目光瞬时变得极为毒辣,他也哼了声,“弟妹这是过谦了,谁不知道永航那媳妇是名动天都的前骆相之女?其实要说来,那骆清晏也着实可惜了,那幺早没了,只留得孤女落在一个位职卑微的娘舅家里寄养着。……可怜复可叹哪!”说到后来,他反而轻笑了出来,眯得细细的眼中烁出几星冷芒。
孙骐与于氏脸色一白,骆垂绮的家世一直是他们最为不悦之处。于氏强扯出一个笑,“是啊。不过我们孙家自来都是重然诺的,既是老爷子定下的婚约,那自然还是要守的。”
二伯孙驰见气氛越来越凝重,心中虽是不快于孙永航的出众掩了他孩子的锋芒,但同时亦瞧不惯老大阴恻恻的口气,便出言放话,“扯得远了吧!媳妇都已经进门了,又贤惠孝顺,妇容、妇德、妇工三者俱全,也不辱了各家的家声。”
孙骥却不肯就罢,眼见的老二说出这等话,心中嫉妒又起,“可不是呢?难怪老爷子都欲把家都越代交给那丫头!”
当日大家都见着了老爷子将班指交给了才过门的骆垂绮,他们都是孙家人,这班指意味着什幺,谁会不清楚?因此这话听入了于氏的耳里,心中也一阵不快。老爷子也真是!放着儿媳不托,居然托给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孙媳?这成什幺话!
这一桌里各人腹中着恼,而另一桌,子侄辈的亦是心有不甘,各怀鬼胎。大房、二房的几个年纪都比之孙永航要小个一两岁,但成就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成器的,成日只知吃喝玩乐,但亦不是没有野心,尤其听到众人这般相较,心中更是恼怒。同时又因着骆垂绮的美貌,大伙儿心中更是眼红万分。
孙永彰冷眼扫了圈众人,在晚膳去了之后,便借故将孙永勋找了出来。暮春暖暖的晚风里,整个园子显得有些温柔,像是情人的手,淘气地牵绕着衣摆,时而还勾起鬓间的发丝。
孙永彰负着双手,闲散地走着,一旁的孙永勋却由不解中生出几分不耐,“三哥,到底什幺事?”
孙永彰轻轻一笑,眯着眼朝他打量了眼,眼神却有些阴抑,“大……”他故意把这两个拖得很长,惹来孙永勋一阵皱眉,“她的脚伤是让解时济给瞧的吧?”
孙永勋直视他,并不言语。
孙永彰又一笑,“解时济是府里的老大夫了,从年轻时便追随老爷子,深得老爷子信任,在府中上下,谁敢怀疑解老大夫的医术,便是给老爷子脸……”
“你到底想说什幺?”孙永勋转身欲走。
“哎!别急啊!”孙永彰扯住他,嘻嘻笑道:“我方才听说,大哥在回来后,却特意着人拿了皇上御赐的白药给大嫂治伤呢!”他满意地看到孙永勋微微一怔,脸色有些黯然,便继续道,“瞧瞧!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大哥是何等头脑清楚的人,居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小伤就这样地不知轻重!你想啊,这事要是给传出去,解老会怎幺想?老爷子会怎幺想?啊,整个府里又会怎幺想?”他说着,脑中想象着那时的情景,不禁哈哈大笑。
孙永勋面色一白,既而狠狠瞪着他,“你敢?”
“我为什幺不敢?”孙永彰笑着朝他看着,“一直被压在他的光环下,只有他倒了,才有我出头的机会,我为什幺要放弃?”
“你忘了幺?你的吏部司封郎中的职位也是大哥替你安的。”
孙永彰眉目一挑,“以我的才能,就只能做个郎中之职幺?他孙永航能做的,我为什幺不能?”
孙永勋咬着牙朝他看了一阵,忽然道了一句,“你与翊靖公主之间的事,不想让爹娘知道吧?”翊靖公主可是皇室堂堂的公主,女皇因曾与之有皇位之争,总是提防着她,要是获知孙永彰与其有过私情,那他可是再无入仕的机会。
“你!你敢?”孙永彰心中一震,大大没有预料这事居然会叫这看似木讷的四弟知晓。
孙永勋沉声回他,“要是府里有人知晓了大哥用白药的事,那一样也会有人知晓你与公主之间的事。”他语声冰冷,忽然却落漠一笑,“其实大哥的事就算你说出去又如何?顶多隻多几声流言蜚语,大哥是皇上面前的青年才俊,府里的人又有几个能扳倒他?”
孙永彰阴沉地看着他,想了一阵,蓦地笑了,“大哥是无甚紧要,但大嫂却要承起这双份的非难了吧?”
孙永勋转身对上他的眼,不避不让,“大嫂只是日子难过,但有大哥护着,总也不会伤到哪里去。但你却不同了,那事要是捅出去,你便从此没有前程!”
“好,好,好好。”孙永彰软下气,“我决不说出去。只是这府里那幺多人,难保没个口杂的,我又怎幺背得起这黑锅?”
“三哥素来聪明,四弟我也素来愚笨,做弟弟的,相信三哥能很好的处理干净。”孙永勋顿了顿,“我只记住一条,若是府里有人知晓了此事,但会有人知晓三哥的事。”说罢,他再不多言,转身就走。
庭院里,只留下孙永彰站在原地,直恨得双拳紧握。日后得多提防着点这小子了,居然能知道这些事儿!他阴阴沉沉地想着,随即又发现一事。如果连四弟都能知情,那大哥到底知不知道?他想起孙永航素来莫测高深的眼神,心中一记哆嗦,凛凛的冷意扩散至全身,使得他不敢再在院子里獃着。
孙老爷子年已七旬开外,但因身子骨健朗,又在朝中举足轻重,因此,那张纹路深得几看不出眼睛的脸与那全白的鬓发即便是半靠着太师椅,也依旧散发出威严而深沉的气息,让每一个看着他的人,心中都抖上几分。这个孙家的爷爷,从来不是亲切的人父人祖。
孙永航恭立在太师椅旁,淡垂着眼角,“孙儿谨听爷爷教诲。”
非常有礼而审慎的话,但老爷子一听却“呵呵”地笑开了,浊重的笑声于苍老中亦透出几分莫测高深来。孙永航依然默然而立,神情恭谨而持重,竟是不动分毫。老爷子笑够了,忽然叹了口气,夹在深缝里的眼神渗出一屡不易察觉的感叹,“航儿,是不是爷爷总是让人那般怕?”
孙永航微微一惊,抬眸看向那位躺在太师椅中的老人,忽然间发觉,这位众人眼中的孙家大权在握者,其实是这般的老了,这般的孤清。“爷……”他冲口而出,但在看到老人深邃的目光后,又蓦地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