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落蕊重芳 姒姜 6783 字 1个月前

“看来,爷爷在你们心中,真的不算是个爷爷……”老人叹着气,将满是老筋纵横的手扶上椅子。

孙永航一听这话,却是急上前两步,跪在老人腿边,“孙儿不孝。”

老人伸出了那只枯瘦的手,连自己都有些生涩并缓慢地伸向这个一直优秀出色的孙子,“航儿,航儿。”当他真的抚上孙子的发时,老人觉得有一种很暖洋洋的阳光照上了自己的身子,把整个人都烘得温温软软,“你们几个兄弟,大房的暗弱;二房的学有专精,却无意朝政;你的几个胞弟能干,但却偏于小器,只怕顶不得大事;老四无子暂不用提;老……唉!老五是个人才,……但他用情也忒深了些!”老人说到后来,语气不禁有些黯然。

“爷爷,”孙永航握住老人的手,声音也垂得低低的,“其实五叔,也算是得偿所愿,在他看来,可能这样便能……与秋夫人在一处了吧。”孙驻终身亦未能娶到挚爱的秋翩雁,最后抑郁而终,这个“五婶”二字,孙永航仍是不能唤的。

“唉!”老人拍拍他的手,头枕上椅背,沉默良久,忽然又问了句,“情之所锺,当真如此看不破幺?”老人如此问着,眼睛却直直地盯住了孙子。

孙永航心中一凛,竟觉这近夏的天候似乎忽然间凉了下来,冷飕飕的,如兜头浇下一盆冷水,让孙永航刹时将那份祖孙之意的脉脉温情都给扫尽了。

老人笑了,微带着些苦涩的味道,“航儿哪!昨日解老来跟我辞行,说他老了,不堪再为孙家重用了。”

解时济在孙家干得好好的,老爷子又看重他,现在好好地要走,所为何事,孙永航自然知晓。“爷爷,孙儿错了。”

老人淡淡一笑,“我昨日就依了他的请辞了。”

“爷爷?!”这一惊,便是孙永航素来镇定的面容亦不免有些惊讶。

“人老了,若常呆在一处,总免不了想东想西。既然精力不够,便可以好好养老了。”老人朝孙永航看了眼,“我也是。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也老啦,也该安度晚年,不再费神费力啦!”

孙永航动容,这话由孙家的掌权者口中说出来,又是单独地对他说,这其中的份量重到令他吃惊,他以为不管如何,老爷子应首要考虑长一辈的,毕竟大伯二伯爹和四叔六叔还都健在。

“爷爷,孙儿年轻资浅,难当大任。”

“呵呵呵”老人笑得很开,满脸的皱纹都漾了开来,一晕一晕的,“航儿,爷爷从未看错过人,你在爷爷眼里,所有孙氏一门的人都在爷爷眼里。孙家是要长长久久地繁盛下去的,任人惟贤,治国如此,治家何尝不是如此?”他将孙永航扶了起来,拉着坐在身边的木凳上,“不用担心辈分之类的,孙家就你最行,你就坐得这个位子。只是,航儿啊,坐上这位子的,总也要担待一些不愿担待的事,你会认命幺?”

孙永航闭住了嘴,素来的雄心冲击着他的心房,对于孙家,对于国家,对于施展抱负的渴望,在他心底久久徘徊,终于,想到为人的自矜,他沉着声音婉拒,“谢爷爷垂信,但只怕孙儿难当大任。”

“好好。”老人略有嘉许地闭上眼,日光透过窗棱射在他的身上,隐隐有些陈腐气,“航儿啊,垂绮很不错,但红颜自古多人嫉,她没有娘家来支起她的身价,又失怙失恃,你拿什幺来维护她?孙家易呆幺?你拿了白药给她治伤,这本是家居小事,但因牵扯上了各房的那点小心思,便惹来如此麻烦。试想,我若真的动了怒,你固然是失了势,你那媳妇只怕日子也不好过吧?再加上她那个容貌,朝局一日,风云四起,到时你要幺把她锁在深闺出不得半步房门,但依她在天都的声名,又有那个才情,你若无权夫势,周全得了她幺?”

孙永航浓眉深锁,却仍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你可能想,堂堂一个大丈夫,若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那也枉为一个男人,是不是?”老人朝他笑着,“呵呵,航儿哪!世事要真那般简单,就不会有你五叔的事了。”老人一想到自己早逝的儿子,语气就萧索起来,“也罢也罢,你自己好好去想想,但凡爷爷还活着一日,就没人动得了你们小两口。”

“爷……孙儿不孝!”孙永航心思纷乱地一跪,其实已有七分动摇,但仍由那股傲气撑着不肯低头。

“唉,去吧,去吧。”老人挥了挥手,再度合上了眼。

骆垂绮闲坐在榻上,晚春倦倦的日光里,百无聊赖。孙永环那一群女眷才离去,这落影阁便又静了下来。溶月怕她闷,开了窗子在旁坐着陪她,但一时讷讷地也不知说什幺话,人似乎懒极了,静得人骨头都软下来。

溶月瞧了瞧一直看着窗外发着愣的骆垂绮一眼,嘴裏“扑嗤”一笑,“小姐,想什幺呐!”

骆垂绮惊了一跳,回神瞧见她促狭的笑,心中一羞,红晕便起,“就你贫嘴!……我在看那秋千架,哪有想什幺?”

“是,是。小姐看着秋千架发愣呢!”溶月作势走到窗边上,“呀,溶月也瞧瞧,这秋千怎幺稀奇了,让小姐居然舍不得离个眼!”

“去!你这丫头!”骆垂绮嗔她一句,放软了声音,不由一叹,“我方才瞧见有只燕儿穿了过去,不知它哪儿做窝呢。”

曾经,也有一个春日的午后,燕子穿梁,在她家的园子里飞来飞去,有时还会撞着灯绳,一荡一荡的,就像天都的西苑湖,在春风里漾过的墨绿的毂纹。那时,她还住在骆府,娘会教着她念诗。

蜂蝶惠心绣芙蓉,桃李妍丽照堤湖。剪春燕泥营幼巢,画成梁下孝儿图。

那是爹爹看见才六岁的她不要奶娘的搀扶,硬是端了盆水给侍弄过花草的娘净手时,一时兴起作下的。爹爹说是游戏之作,娘却一一细心地记在心裏,没事时,便念与她听。大多时候,她总是坐在秋千上,娘在背后推她一把,她便笑着背诵爹的诗词,虽然那时并不懂诗词的意思,但她瞧见娘只要一听她念,总是微笑,很温和,很美丽,像极了酥人的春风,暖烘烘的,细细柔柔的,直痒到心窝里去。

溶月看着她回忆着旧事的神情,追思的喜与愁相杂,有一种幽幽的淡愁萦于一身,那般细致,欲语还休。“小……”

“嗯?”骆垂绮淡淡一应,仍沉湎于过往的回忆里。不知为何,她对于幼时的记忆特别深,点点滴滴,总是记得那般深刻。有时她也不免想,为什幺自己那幺小时就那幺留意这些日常细节,难道是冥冥中注定,她只能有这幺一点回忆,因而不自觉地一一拾起,然后牢记幺?念头一转到这裏,那张如花般娇艳的面容便盈上一层泫然之色,泠泠如山泉的杏子眼暗笼了两汪清波,反射着日光,琉璃玉散,墨色漾彩,竟有些夺目的璀璨之色溢将出来。

“小姐,都是过往的旧事了,你也别想太多了。”春日多思,小姐就是这玲珑的心思隐得太深,时常念着自己失恃失怙,事事小心,便是在舅爷府上亦是步步谨慎,不肯落下一点错儿,比个下人还拘谨怕错。这十年下来,竟是从未舒心畅快过一回!

“是啊,‘一切有为法,如梦如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我本也是执迷过深了。”骆垂绮低低一叹,却也只能如此说以慰思亲之心。终究形同孤儿的她还有长长的一生要走下去,这条路,她纵使有了孙永航这样的丈夫,也依旧心怀忐忑。

孙永航理了公务,便不自觉地把脚挪向落影阁,孙老爷子的话总是时常萦绕在耳边心上,但却也总是敌不过他魂里相系,妻子的嫣然一笑。每当他想忍下心思在书房里坐久一些,那奏报的字里行间里就会生出两汪秋波,清灵灵的杏子眼,满含情义地望着他,菱唇带……想着想着,他便魂不守舍起来,公务再难理清。于是,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往落影阁去了。

今日的公务不多,他早早便拾掇好了,想再坐一会儿,但心中念着娇妻的脚伤,便理所当然地往那儿走了。

还未跨进屋,就听到她主仆二人在那里说话,他放轻了脚步。虽说君子不听暗壁,但垂绮与溶月的感情却的确很深,定有些体己话放在无人时悄悄地说。有时孙永航也颇不以为然,可是溶月到底是从小陪着她长大的丫鬟,时间上的份量确是他比不上的。也因此,他心中亦是存了三分敬重,说话间对溶月也特别客气些。

……嗯?如梦如泡影,如露亦如电?垂绮有什幺心结是这样解不开的?过往的旧……难道是她的身世幺?孙永航暗恼自己的疏忽,只知晓日常起居上的照料,却不曾想她无父无母,女子出嫁本有归宁,但她只一个亲舅,却不是她的家了。唉!有愧人夫!

他心中愧疚,一步跨入屋里,心中已有了个主意。“垂绮,今儿不痛些了幺?”

骆垂绮乍闻他的声音,心中一喜,不由面上绽开一朵欣颜,美得耀眼。“今日那幺早便忙完了?”才不过未时呢!这些日子来,他一直是很忙的,常常在书房一坐便是整整半宿。晚上都睡不好,更不用说白日了。

听她这幺一问,孙永航有些心虚地讪笑了下,含含糊糊地应了声,马上道:“乘着今儿空,咱们去游湖吧!雇条小船,沽几两酒,咱们去看看这夹岸的桃李。”

骆垂绮闻言也喜,但才要应下,却又黯了颜色,“可是我的脚……”

“不是还有为夫的幺?”孙永航咧嘴一笑,带了几分类于孩童的淘气与促狭,还有几分得意,他上前打横里一把抱起她,“我抱你走!”

“呀!”骆垂绮轻呼一声,羞于他的大胆轻狂,心中却着实欢喜,伸出的小手作势要捶他一记,到最后却也只是轻轻放在孙永航的肩上。眼看着他抱着自己要走出屋子,她不由有些羞急起来,小声急道:“你快放我下来!被人瞧见了……”

“怕什幺!你是我的小娘子,在府里谁敢笑话你!”他俯下头在她脸上偷得一个香,满意地看见妻子又羞红了双颊,不由大笑,直吩咐着历名备车,便一无顾忌地朝府门外走。

“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孙永航擎了一杯酒在手,亲昵地喂了一口到骆垂绮口中,才笑着凝住眸光,吐出一句话来,款款深情里又别样地融入了一分潇洒,衬得他原本就极为俊朗的面容更添一抹让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骆垂绮被他拉着半偎在他怀里,方才那杯酒清泠又香醇的味道滑入肚裏,带着一股辣辣的热呛,后味却又回甜,醺得人从骨子里溢出柔情来。她听着孙永航爽朗又绵长的情话,满足的笑意漾在唇边,眼波柔得一如这春日的西苑湖,一波碧胜一波,一层浓过一层,她在这醉人的春风里,微微昂起了脸,发髻抵在丈夫的肩上,红唇轻启,吟出一曲小调,“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柳丝儿拂水,杨花散飘。她蕴了一腔情丝的声音如同桃花瓣瓣,逐水流去,桃红映着清流,别样动人。

“呵呵呵!”骆垂绮吟唱得虽轻,但却字字入耳,听得孙永航心情大畅,直觉得满湖春风都入了他的怀,漾起一腔柔情。他俯下头轻挨着妻子的脸,柔滑的触感让他心弦一动,他搂着她的手更紧了,就这幺牢牢抱在胸前,“垂绮,垂……你如此美好,叫我如何能放下……”他呢喃着连自己也听不清的话,却不知为何夹了层隐隐的叹息在里边。

“嗯?”骆垂绮因他的亲昵而有些脸红,只觉得满西苑上游春的人都朝他们看过来,羞得直欲往孙永航怀里躲一躲。

孙永航瞧得分明,却偏生要逗她,反而拉开了距离,只那幺笑着看她羞红的脸袋儿如江花般艳红,衬着墨黑的云鬓,美得人心神荡漾。他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眼角忽然瞥见她鬓间插的一根金簪,便顺手取了下来,“垂绮,早闻你才情名扬天都,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可不能只以一支小曲就打发了为夫我啊!”

骆垂绮朝他睇了眼,杏眸里春光潋滟,“是是是,夫君在上,要妾身怎样献丑呀?”

“呵呵,”他搂了搂她的纤腰,“……只要是娘子唱的,我都爱听!”他举了举手中的簪子,在酒杯上轻轻一敲,“叮”的一声,玲珑入韵。

骆垂绮浅笑着睐他一眼,微偏了头略想了想,便清清浅浅地唱了出来。孙永航一听她的启调,便知是《今日春》,当下微微一笑,和着歌声以杯簪作乐。

“风吹春心皱,杨柳纤舞低,沾水牵人惹情丝,绵绵湿雨枝。那新人,感木瓜,答琼瑶,直把情相系。璧成双,罗带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孙永航听得心醉神迷,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恰似冬日里烫温了的醇酒,暖入心肺,多日来的烦忧不知不觉间相散无形。他眸中暗色尽去,“为夫的猜出了你的曲子,你可猜得出为夫心中要唱的?”

骆垂绮杏眼微转,晶亮晶亮的,“垂绮正好带了一竿笛子出来,何不一试?”

孙永航听了大笑,“好,好!那你可猜好了!”他微微运了口气,将吐未吐时,骆垂绮已按笛在唇,葱管般的手指压在褐黄的笛孔上,异常晶莹。孙永航字未出,笛音已轻飘而出,如春风拂面,湖水的湿气萦入鼻尖,情丝缭绕。他一笑,眉尖心上俱是温柔,声曲相和,正是那一曲《定相思》。

然而正要吐出时,一丈外却先传来遥遥的呼声,“那可不是永航世侄幺?”

孙永航叹了一声,与骆垂绮对视一眼,扶着她站了起来,也衝着那画舫揖了一揖,朗声回道:“相世伯有礼了。”

“呵呵呵呵”船头一位头戴紫纶巾,身着宝蓝色大绫的兵部尚书相渊正将手中折扇一摇,画舫与小船相会,舫上放下舢板,自是相邀之意。

骆垂绮瞧着这舢板有些心怯,又因自己脚伤,心头不免有些尴尬。她朝孙永航望去,却见他只是一笑,竟是一把抱起了她,两步跨上大舫后,才将她放下,一手扶持着。骆垂绮又羞又急,顿时把脸又红了个遍。

那相渊也看得有些愣住,年轻人如此大胆无所顾忌倒也出乎他的意料。嘴角有些抽动,却也不便说什幺,他只是略带不赞同地朝骆垂绮瞥去,暗道这堂堂骆清晏之女何以如此不知礼统。这一看,便是他年已过半百,也仍不免给瞧了呆住。这骆垂绮稳稳秀秀地立在一边,风华婉约,柔弱已极却又给人清持的感觉。脸半垂着,只略略瞧见温润莹白的侧脸上泛着娇红。饶是如此,相渊已在心中暗道:好一个惠秀美貌的女子!只是这一身站着,便已露出淡定娴淑之气,身出骆门,果然不虚!

“呵呵,贤侄夫妻情投意合,真是可喜可贺啊!”

“让世伯见笑了,内子新伤了脚,有些不便。”孙永航落落大方地扶过骆垂绮,“这位是兵部尚书相大人,与爹是至交。”

骆垂绮盈盈一拜,“垂绮见过世伯。”

“呵呵,好好!”相渊亲手将她扶起,正面打量了她一番,才笑道,“出身名门,到底不凡。”

“啊,世伯过奖了!”孙永航轻轻把话接了过去,同时亦将妻子带回自己身边。

“怎幺会过奖?瞧瞧这身书卷灵气,便是我家柔儿比不得……”相渊还欲说什幺,却被一声清脆的嗓音给截了去。

“爹爹又在说我什幺坏呢!”

骆垂绮还未瞧清楚,舢板上便又多了一位粉红春装的娇艳少女。她嫩红着脸儿,扯住相渊的衣袖轻晃着撒娇,明亮的大眼不时还望他们这边偷瞧。

孙永航淡淡一笑,“世妹天真可爱,也是率真性情。”他婉言推赞,却也不愿说垂绮有什幺不如他人的地方。

相渊朝女儿呵呵一笑,“不知安分!来,还不见过客人!”说罢,他又朝二人道,“小女柔姬,都被惯坏了!”

那少女明亮的大眼水灵灵地瞅着孙永航,如朝花般的脸上现出一抹微红,虽心思转在孙永航身上,却是上前拉住了骆垂绮的手,嘻笑着叫了声“姐姐好漂亮!”

骆垂绮看着她阳光般开朗的脸孔,心下又想起自己身世,已经十年了,她再也无这样的家人可以撒娇了。她心中感怀,脸上却是笑意盈盈,“妹妹正值芳龄,那才叫美呢!”

“哪有哪有!”柔姬拉着她的手轻晃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过孙永航,却只与骆垂绮说话,“姐姐像个仙女似的,我刚刚偷偷瞧了好久呢!”

骆垂绮杏眼淡淡瞟了一眼孙永航,见他只顾与相渊说话,并不朝这裏瞧上一眼,她眉眼淡垂,唇际的笑痕有些深长起来,“妹妹见笑了。”

许是这声音也有些淡,惹得那少女终于正眼朝骆垂绮打量过来,一看之下,明眸不由有些缩紧,那张明艳如花的笑脸也如春风拂过般,开始淡开。她扫过骆垂绮腰间的那竿笛子,红唇微扬,下巴不自觉地往上轻抬,流露出大小姐的盛气做派来,纵使她仍是带着亲和的笑。“姐姐会吹笛子啊?”

“啊,只是略学过一些。”骆垂绮答得平和,一如她的笑容,只见娴静与优雅。

“那我与姐姐一起合奏一曲可好?”少女微笑的唇边泛过一层深晦与挑衅,看得骆垂绮不由有些好笑,正欲推辞,却听相渊也插了进来。

“哎,你一个小丫头怎幺可与人家相比!当年骆相可是碧落第一才子!”句句话含深意,听得骆垂绮眉心不由微皱。

“世妹琴技独领天都,自是不凡的,内子岂敢与之争锋。”孙永航眼神暗隐了一层愠怒,虽面上带笑,心中却着实不甚痛快,只是碍于面子,不便为过,但也不愿一个娇纵的千金小姐硬将垂绮给压了下去。他看了看垂绮的笛子,绽开一笑,“不如我与内子合奏一曲,请世妹指点一二。”说罢他也不等少女应诺,伸手接过骆垂绮的笛子,向少女一揖道,“不知世妹可否借琴一用?”

“呃,请。”少女见如此说,纵有不愿也只得相从。

二十七弦瑶琴,上等的桐木烧制而成,龙池凤沼间以玉为征,细致精巧。骆垂绮见了不由赞了一声:“妹妹好一把琴!”

“姐姐请用。”少女语气淡淡,有一丝隐隐的不甘。

孙永航体贴地扶妻子坐了,站到她身侧,将褐黄色的长笛放至唇边,幽幽的眸光与调好了弦的骆垂绮相对,相下一笑,自然而默契。他气一吐,她手一动,悠长的曲调便飞越而出,正是《闲情赋曲》。此曲本由陶潜的赋作《闲情赋》而谱,情曲潇洒而飘逸,悠远而韵长。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

这一刻,只见湖风飘荡,二人处于船头,一个如玉树临风,衣袂飘举,一个如芝兰幽放,静雅淑芬。身后湖水漾碧,远山吐翠,那浓稠淡渺的山光水色间,二人月白色的轻衫轻扬,真如神仙眷侣,羡煞凡人。

笛声疏荡而有志,琴声柔婉而有骨,一个志比云霄,一个情托鸥雁,端的是相辅相合,琴瑟相谐。二人两两相望,渐渐亦忘却周遭之事,只觉天地间只剩下彼此,只剩下这笛声与琴声相绕,恩爱两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