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2)

落蕊重芳 姒姜 5089 字 28天前

<small class="center">桅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small>

<small class="center">于身色有用,与道气相和。</small>

<small class="center">红取风霜实,青看雨露柯。</small>

<small class="center">无情移得汝,贵在映江波。</small>

乌州福定,孙永航正将乌州知州关于秦氏一案的卷宗调出来再次细细审阅。其实此案非常简单,然而却因事涉乌州驻防将军的内侄而作罢。乌州知州为此还特意呈上了一份公函,里头隐晦地点明了这个驻防将军乃是长安侯的表弟。

正是因这一番牵扯,原本简单明了的案子才一审再审,屡翻屡压,关联的官员也愈来愈多,于是,案子也就慢慢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孙永航看罢后也不禁颇为沉吟,是略查?还是细查?眼看着秦氏告御状、皇上亲派监察使,这略,定是略不成了。那么细,细在哪个度上呢?

他合上卷宗,抚着眉,是一查到底?还是截在某个断口上?正思忖间,衙里忽然有小吏来报,说是有家信到了。

孙永航一见是历名的笔迹,心便微微拎起,难道是垂……?

他一手接过信,急急拆开,一目十行地阅毕,原先略有舒展的眉不由又皱起细纹。

奶奶病危!

他拍了拍额,视线又扫回案上的卷宗,心头满涌躁意。奶奶病危,于情于理他都应当尽快将此案了结。若奶奶只病不危,那还有口气可松,然此刻历名直书病危,可见情况紧急已不容耽搁。那万……他便是丁忧之身,要再入朝政之轴心,只怕难极!

孙永航负手在堂里来回踱了几圈,半晌,才猛然抬起头,深睿的眸中透出几分已经力持的凌厉。

这案子,一查到底!

“刘大人,本使认为,此案仍有诸多疏漏之处。比如秦氏之姐私通一事,据口供说是文秦氏有意于张德勇,有意勾引,并谋害其夫家文氏上下十数口人。那么,为何在此案之前有一桩张德勇调戏文秦氏不遂,反在市集遭打一事?”孙永航噙了口茶,问得细谨。他瞟一眼微微蹙眉的知州刘长晏,继续道,“刘大人,在此凶案中,本使还有一事不明,望请指教。”

微沁汗意的知州刘长晏立刻欠身答道:“大人请问。”

“本使暗访闾间,听闻张德勇此人性好渔色,时常仗着自己是驻防将军的内侄霸占他人|妻女,但这人却从未入案,可有此事?”

刘长晏抹了把汗,心中直恨眼前这个监察御使,同时也极快地打点出一套说辞。眼下看这监察御使是打算查一查此案了,世宦才俊呀,当然是要露一手好回去讨皇上的赏的。横竖自己这顶乌纱是丢定了!只盼着眼下能多配合着点眼前这位监察御使,若能不免官,那是最好了!

心下叹了口气,刘长晏立马把其中原委全数说了,心想着横竖也不过是拿这个张德勇开刀,而驻防将军他也确实得罪不起。于是,刘长晏在实话实说的前提下,将驻防将军包庇内侄,暗杀受害亲属的事略了过去,一应罪行,尽截在了张德勇身上。

听完了刘长晏的说法,孙永航仍是微挑着眼,带着抹令人心惊的眼神瞅了他半晌,才缓缓开口:“刘大人,有证人证明张德勇在案发当天,醉酒不省人事,……就在‘柳宿楼’过了一夜是吧?还有歌伎珍娘可作证人。照大人这么说来,那是张德勇教唆珍娘作了伪供?可除了歌伎,还有许多人都能证明张德勇那晚一直呆在‘柳宿楼’啊!”

“呃,呃,大,大人,下……下……”刘长晏渐渐听出了些门路,然而这话却是怎么也不敢往下接,只能频频抹着额角渗下的汗。

孙永航朝他一笑,浅浅勾起的唇角划出些微冷厉,“刘长晏,你为官昏庸,畏权怕势,草菅人命,这是渎职!依碧落法令,会有什么追究,你自己心裏该很清楚了吧?”

刘长晏扑通一声跪倒:“下、下官糊涂!下官糊涂!请大人指点出路!”

孙永航拨着茶盖,缓缓道:“眼下也不是丝毫没有出路,就看你,敢不敢赌!”他忽然朝刘长晏俯下身,凑近说,“刘大人,本使有个主意,若成功,不但保你无事,还能让你加官进爵,升任京官。刘大人,你可愿赌?”

刘长晏一呆,心中隐隐猜到孙永航的主意,只觉得脚底心直涌寒意,渗得心窝里冰凉冰凉的。他怔了半晌,才闭上眼一咬牙,决断道:“好!下官一切听凭大人吩咐!”横竖两个都得罪不起,前一个,吃力不讨好;后一个,好歹也许了他个未来。……豁出去了!

“好!”孙永航一拍案几,立时起身,“随我走一趟张府!”

四月廿三,孙永航接到了丧报,而文氏灭门一案的审理结果也震惊了整个天都。长安侯本以为各处已打点妥当,却不料忽然冒出一个孙永航,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面对女皇的质询时,长安侯及钰华夫人显得嗫嚅又尴尬,根本无法辩驳。

女皇细细瞅了二人几眼,才哼笑出声,“既然你们没话讲,那朕就让孙永航查到底吧。”她一手支颐,眉宇轻敛,似是自言自语地又补了一句,“朕倒要瞧瞧,孙永航能查到什么份……拟旨,令监察御使孙永航夺情继任,不得离职,彻查文氏一案,不管事涉何人,事关何部,查。”

“是,皇上。”随驾的中书舍人王镇立刻题笔拟了,不过片刻便呈上御览。

女皇一眼瞥过,才又看向一直战战兢兢的长安侯与钰华夫人,眼见着二人急得满头大汗,心中也微微有些软,毕竟仍是堂妹,只不过平日嚣张霸道了些,终究也没大错。叹了口气,女皇挥了挥手道:“朕瞧着湘州株阳还不……你们早点收拾,能带走的,就都带过去吧!”

“皇上!”钰华夫人一听此话,心都凉了,想着天都的繁华,再想想那株阳的穷僻,心头又是悔又是酸又是怨。

“唉,退下吧!”女皇有些不耐,微微敛了眉。

二人一见如此情形,知晓再说不上什么话了,只得拜别而去,“皇上,皇上保重!钰华向皇上辞……”

女皇看着二人相扶着啜泣离去,面上的神色也渐渐变得严肃而深沉。玉不琢,不成器哪!这近两年的冷待,孙永航倒是锐利了许多!

孙老夫人过世,他居然能想到这个料敌在先的主意!看来孙家也算后继有人了!想到这则,就不免跟着忆起信王的那些折本。心头说不出来的一抹疲倦困住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皇,她一手托额,皱着眉合上眼。

才不过几年,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争着那个权位了呢?先是翊靖,再是文澜,现在连哥哥居然……还连着她堂妹,合起来唬弄她!他们一个个,可都是她最信任的人哪!

孙永航,孙永航!这双的眼睛太利……

可他,究竟可不可信呢?相渊是其岳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孙永航,你可舍得下这份功名呢?她还得再看!

孙永航趁着女皇夺情的圣旨还未抵乌州,便快马赶回了天都。是冒着擅离职守的罪责,甚至是冒着女皇一怒之下永不起复的风险,但那匹快马始终未曾迟疑。

而此时的孙府里正四处设挽,门鼓哀乐时闻,吊唁者颇多。丧仪本由孝子即大房一门主礼,然而此刻的孙骥却非常让众人惊异地将三房的幼子孙菁也列入重孝之中。此举自然惹来各房不满,然碍于孙骥的族长身份及三房权势,也只得忍了。

孙骥之妻戚荃是个万事不管的人,别人说什么也就是什么,而儿媳安缨虽好事,但眼见着这么大个场子,到底心寒。于是,这桩大事便落到了三房的于写云头上。她本就见过些世面,且又因办老爷子的事那阵子一直有骆垂绮从旁相协,是以流程上大体也知道些,自然也求之不得。

一个知难,一个好进,再有个骆垂绮在背后暗中一推,自然,大樑就别无他选地落到了于写云头上。

这番安排思量,一身麻孝的小菁儿却是全然不懂的,不过是摆着样子跪在堂前,叫一声给磕一个头。过了晌午,骆垂绮见他小小的身子慢慢伏向灵案一角,打起了瞌睡,心裏一阵发软,便悄悄嘱咐了溶月,让她抱着回屋去歇了。

谁知小菁儿被抱着才出园子门就惊醒过来,一下子睡不着了,又极不愿回去,便缠着溶月放他去玩。溶月实在拗不过,只好远远带着他往后园里去。

时近五月,园里本遍植花木,这会儿天候宜人,更是满天烂漫。后园偏静,小菁儿挣脱溶月的臂弯,便一把扑入了百花丛中。

溶月叹息地看了会儿,见他玩得一身土,就扬声喝止。可菁儿正值爱玩的年纪,哪里会听,不但不听,跑得更是远了。

溶月跟着追了会儿,见青鸳过来了,想着手头上脱不开身的活儿,便嘱咐她好好看着,自己就先回去了。

菁儿跑着跑着便来了一处庭院,身上的那袭孝服早沾了土。他好奇地躲在廊柱后头张望着这一方非常陌生的地方,隐隐约约,前面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人声。

“少爷,先把这汤药给喝了吧。”

“嗯。”好轻好轻的声音啊,菁儿歪了歪脑袋。真听话!他平常就最不喜欢喝药了,能逃则逃。

“少爷真听话!”声音顿了顿,又道,“少爷先坐会儿,春阳叫阿萍过来陪你啊。”

“好!春阳你去吧。”声音依旧乖乖的。

脚步声渐渐远了,菁儿偷偷从廊后出来,才溜了溜眼便瞅见一棵大榕树茂盛的枝叶下坐着个素服安静的娃娃。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张小椅子上,眼望着那棵榕树粗黑的枝干,两条小腿轻轻晃着,无声无息。

菁儿看得稀奇,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面,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娃娃。那娃娃也回过脸看着他,微微侧着头,眼底也透着好奇,却依旧安静着。

歪着脑袋思考了许久的菁儿忽然叫道:“啊!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一定是那个弟弟,对不对?”

“弟弟?”小娃娃困惑地轻语,细致的眉目不自觉地就是一蹙。

菁儿直觉地缩了一下,再揉揉眼才笑出来,“呵呵,原来不是娘在皱眉头呢!来!”他凑到椅子前,笑得好开心地道:“我叫菁儿,是你的哥哥!哈哈!弟弟!哥哥带你去玩!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哦!来吧!”说着,便拉住了娃娃的手。

“哥哥?”小娃娃仍带着困惑,但因被拉住了手,也就听话地跟着跑出了园子。直到出了园子,菁儿四处打量了一下才回过头又衝着他一笑,“当然啦!我娘说的!我有个弟弟,比我小九个月,对吧?”话完又搔搔脑袋想了想,“对了,你叫什么?我娘说过,我忘啦!”

“哥哥?”小娃娃有些震动于方才那抹笑,就像阳光射到园里那棵大榕树般的灿亮,漂亮极了。“我叫荻,孙荻,哥哥!”最后那声“哥哥”,叫得异常郑重。

此时的菁儿却早把心思放在眼前几丛开得特别鲜亮的花草身上,带转回来,就把手上那捧花塞到犹自怔忡的孙荻手中,“喏,这个给你!你刚刚说什么?”

孙荻紧紧抓着手中那捧红红黄黄的花,芬芳的香味腻入鼻端,特别让人畅快,他微笑着仰起脸,“孙荻,哥哥,我叫孙荻。”

“荻?嘿嘿,听起来就是弟嘛!果然是弟弟!走吧!哥哥带你玩去喽!”菁儿大笑着率先往花堆里跑去,还不时回头朝他招手,“快来啊!咱们看谁先跑到那棵树下面,嗯,叫我娘给吃桃花饼!哎,你吃过桃花饼吗?很好吃的哦!”

孙荻并不知那桃花饼是什么,但却也奋力往前追去,似乎是追着那孙菁口中非常好吃的桃花饼,也似乎只单纯地是追着那串明媚一如艳阳的笑声。

青鸳端着一碟子桃花饼到了廊下,然一眼望下去,却遍寻不着孙菁的身影。远远看去,正巧园子边上供下人进出的后门开着,青鸳一下就慌了神,把手中的碟子随手一搁就跑过去打听。

连问了几人,却是全然不知情。仆人们对于骆垂绮虽素无仇隙,但因此际明显即是柔姬势盛,也不愿多惹祸上身,对于青鸳急得快哭的神情,虽心中恻隐,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大都远远避开了事。

青鸳越想越急,想着这世道,想着孙菁素来的可爱逗人,再想着夫人的温婉,心中不禁又是悔又是慌,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眼泪一滑,不由滑坐在门槛上哭起来。

孙永航的两日快马疾奔,径入后园,就想悄悄看一眼垂绮她们母子是否平安。然而马至门前,冲眼即是歪在门槛上怔怔落着泪的青鸳,心神一下便打得纷乱。最先冲入脑子的即是垂绮出了事,且愈想愈坏,竟至不敢上前一问,亦只是怔怔地盯着园前那几株梨花。

幸好历三娘此时刚操办着丧事新补的物件儿回来,一见这番情形,也唬了一跳,忙上前问:“这怎么了?航少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话一出口,历三娘也知是刚到,这一身风尘眼见是连衣衫都未更换。她低叹一声,想再说什么,却见青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航少爷!历大娘,我,……我没看好小公子,小公……小公子不见了!”

“菁儿?菁儿他怎么了!”孙永航这才猛地回神,揪着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