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2)

落蕊重芳 姒姜 7024 字 28天前

<small class="center">萧条腊后复春前,雪压霜欺未放妍。</small>

<small class="center">昨日倚阑枝上者,似移芳意入新年。</small>

碧落与匈奴这一攻守战,一打就打了三年,孙永航以碧落最为出色的骑兵与射程最远的强弩与火弩为防守,时而固守城垒,时而精骑出袭,不拘定法,拖了匈奴三年,不但夺回了所有的失地,还引兵进驻了古俞安地界。

此处以山立郭,贯通戎嘉山川,襟带青州,咽喉雍显,左控五原,右带隐台,是天都面向匈奴的第二战线。孙永航上书筑城迁民,一举奏准,自此,匈奴突入中原的防线又多一重。

巩固一处,孙永航又挥师北进,攻入炎城,炎城东濒宁水湍流,背依悬崖绝壁,隔河为古青阳与河东间的宁水河谷大道,是雍州与青州间的咽喉。自此,匈奴与碧落之攻守相易,匈奴虽盛,却因连年战争,不堪兵役,部落联盟出现裂痕,再加上格尔木一直不服,突利又趁机侵入,匈奴已然兵乏力惰。

在外,孙永航武功赫赫,而孙府小院里,菁儿也识了诗书,但每日最大的兴趣却还不在听西席的授课上,只是一劲儿缠着历名给讲他爹在前线的胜绩,或是缠着垂绮放他跟历名出去听一回说书的讲《扬威匈奴》的乔段。对于父亲的崇拜,七岁的菁儿达到了顶峰,每每历名带回孙永航自前线战地捎来的几样稀罕物儿,他都宝贝得要死,除了垂绮与荻儿,谁都不肯给看。

而荻儿,也终于由秋芙院的冷落残败,由亲娘的消怠恍惚,由春阳的抑郁沉闷,由下人的冷待闲话中了解了自己之于府中是怎样一个存在,即便大娘对他来说依然崇敬,然这崇敬中多了份自鄙;即便哥哥孙菁对他来说依然情谊深厚,然这深厚里多了份愧疚;即便祖父祖母对他来说依然疼爱有嘉,然这疼爱里多了份难以言说的悒郁。

七岁了,是懂事的年纪了,然而,于荻儿来说,也渐渐难以如以往般开心,然而愈是自鄙自弃,对于这般美好的大娘与兄长,他就愈是难以割舍。眼见大娘在他二人的念书上毫不放松,屡见严厉,他便下了大功夫在这念书上,也由此学业倒比菁儿强过一头,每惹得西席的老师与垂绮夸赞连连。

鉴于两孩子都爱听孙永航在前方的战绩,再加上历名也有心要助着自己的航少爷重新赢回少夫人,也便时常有心地当着众人,把孙永航的事迹大大演说一番。这时日一久,便成了每日饭后的消遣。

冬令的天都是极冷的,才不过十月出头,已连下了两篙雪,历名照例又在回影苑吃饭,由历三娘处准备了火锅,边煮边吃,吃得菁儿开心极了,不但自己吃得手忙脚乱,还不停地给自己的娘亲夹,给溶姨夹,给青鸳夹,给荻儿夹。

吃得七八分饱了,历名的说书就又开始了,不过这回的主角不是孙永航,而是项成刚。

成刚自投了孙永航的帐下,由一个步兵开始操演,后来几乎是每历一场仗,便晋升一级,由后勤兵至重甲兵,再至游骑兵,在一次立了小功后,又由伍长到队正,后来又升为校尉。在军中也算小有名气,人称“豹子校尉”,连匈奴人都怕他打起仗来的狠劲。

几人说说笑笑了一阵,午膳便这么过去。晌午,历名照例去了趟驿站,领了孙永航的信件出来,然而这回的信中除却一些日常事务的交待,竟还有一封要交予‘柳清阁’岚袖的信。

历名将信往怀里一揣,便去了‘柳清阁’,在偏门处托了岚袖的小侍女才进到了内屋。岚袖正坐于帘后弹曲,清清婉婉的声音飘过来。小侍让历名坐于内厅暂候,又添置了一壶烫酒,权作招待,也不刻意。另一旁的小侍女一见历名进门,立时接过挡雪的斗篷。

微执了杯酒在手,历名小口啜着,也顺便听着岚袖的浅唱,“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也不须惊怪,沈郎易瘦,也不须惊怪,潘鬓先愁。总是难禁,许多磨难,奈好事教人不自由。空追想,念前欢杳杳,后会悠悠……”

正听得怔怔,一曲已了,岚袖退了前台,转到内厅,见着历名便笑道:“哟,大将军的使者来了,真令小居蓬筚生辉啊!”

“姑娘见笑了。”历名只是笑笑,也不多话,从怀中抽出信就递给岚袖,岚袖接过,也不急着看,只是瞅着历名道:“到底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随侍,一般人情风貌!”语罢,便纤手微摆,小侍上前给历名把盏,她自己便拆了信细看。

一拆封口,就见有那么一叠银票,岚袖只略扫一眼,便扔在一边,将信取来读了,才低低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将军到底大将军,什么事都谋虑得远。得!这么多钱,购买处山好水好风水好的宅子了,再添置几个丫鬟下人的,不成问题。叫他放心吧!”

历名微怔,虽是点头应下,却仍有些迷糊。岚袖细心瞧见,又一笑,“历名兄弟真是老实人!呵呵,你家主子要我安排他的如夫人呢!可见是有打算了。”

古同西十六州地界上,孙永航正召了众将于行辕议事,对于苍壁的围攻,冬去春来,冰雪已渐渐开始消融,虽然天候还有些冷,但草原上青草已争冒头角。是时候决战了!

成刚将外袍往边上一抛,抄起案上一杯水喝了,才起身笑道:“呵呵,夺了苍壁,‘天下第一脊’的尚党又在手,匈奴恁是硬气不起来了!”

气氛原就轻松,此时听得成刚这句话,众人都是笑起来了,闻谚更是打趣,“那是!有咱们威名赫赫的‘豹子校尉’在,匈奴也硬气不起来了!”说起来,成刚自升上校尉后便再没往上升了,倒不是因其没再立下军功,而是因为自升上校尉后,他功大,但也屡违军纪,一次军中发生营啸,他一怒便擅自杀了三个领头的兵,未能依军法从事,刚升上中郎将马上就被撤下。诸如此类,连续几次,大家便都当了玩笑说他了。

众人笑闹了一会儿,又回到正事上,孙永航在悬着的苍壁城地图前伸手一点,“明日,最好就能把此处一举拿下,有了这一处的致高点,要夺下苍壁就不是难事了。”他朝几位议事将军扫了眼,见都同意,便点了个头,“闻谚,你率部由左道进发。房辛,你由右道发。参天,你据守本营。申屠芳,你率千骑轻军直袭苍壁右岭的匈奴辎重基地。成刚,你跟我一起正面攻城。”

“是!”

晚膳用过,各人早早歇息,孙永航躺在毡毯上,翻出了颈间挂着的香囊捏在手心裏,针针线线细腻的纹理触感,像是早已镂在心间似的。孙永航闭上眼睛,紧贴在胸口。

待袭了苍壁、尚党,这场仗便应该可以结束了吧?三年,三年了……她可还像先前般怨他?

次日卯正,晨曦初露,难得是个晴日,然而却春寒瑟人。兵士们犹穿着冬袄,腿上也裹了厚厚的毡裘,薄雪散积,马蹄一过,便露出一片茵茵青色,比之年前的风雪严寒,行军便少了许多阻力。

三面夹击,本想悄无声息地接近,却到底叫警觉的匈奴哨报瞧见,一阵长鸣号角,匈奴已然列开队伍。

孙永航看了看,心中暗叹,匈奴到底强盛,即便这三年来颇为吃紧,但亚历兹治军严谨,国相足智多谋,此番列阵便已能窥其一角,如此迅速又如此整齐,汉军的确不如。

骑兵方阵前列,国相驭马上前,笑着以中原礼相问候道:“孙将军,苍壁的春天,即使融了雪也还冷得冻人,你们汉人一定承受不住这冷吧?”他扬鞭一指,“你瞧瞧,你的士卒多在打哆嗦了!哈哈哈哈!”

孙永航也勒马出列,笑着回道:“国相别来无恙?听你中气实足,可见伤已痊愈了。真是可喜可贺。”

“哼”国相见他提到当日那一箭,脸上无光,心中暗愧,但同时亦是佩服孙永航能力挽三弓,箭法又是如此奇准,“孙将军箭法高超,令人钦佩!今日一战,还请两次领教!”

“好说。”孙永航豪气地一笑,继而面容肃整,令旗一挥,成刚率部掩杀过去,而早已就位的闻谚部、房辛部也一并掩杀过去。

国相虽料到会有夹攻,却没想到攻势会如此之猛,抵挡一阵,便行退走,退走同时,又放出求救哨马。

孙永航眼尖瞧见,立时挽弓而射,哨马应箭而倒,正想再搭箭射下大旗,却猛听得成刚在不远处大吼一声,向自己冲过来。孙永航一怔,直觉想要回头,然身子才转得一半,背心受到一股强劲锋锐之力,“咄”一声,箭簇钻肉而入。

感觉天地一晃,战马嘶鸣,孙永航勒在手中的缰绳一松,人已倒在地上。视角从原先拚杀的兵俑,忽然转成了幽幽的蓝天。

心凉凉地已感觉不到背心一箭的疼痛。他似乎仍能看到碧蓝的天际浮云朵朵,嗅到鼻端的青草湿香阵阵,隐约间还带过一丝梨花的芬芳。芳草淹没了浓重的血腥,耳边消灭了厮杀,他只盈盈听到一支曲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云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如果,他死了,她会想起他么?会么?会么……

“不好!箭上有毒!快带将军回营!”

初春的晌午,日头软绵绵地,令人分外想睡,西席的先生教得认真,可学生到底还是两个才七岁的孩子,荻儿悄悄掩着哈欠,而菁儿干脆竖着书本,早趴在下面睡着了。

先生瞧见自然生气,不由托着书打了他一记,菁儿一惊,立时站了起来,却又不知为何。

溶月在窗外瞧见,掩着嘴一笑,就去告诉垂绮。总是这春日多困,垂绮听了倒也没见怎么生气,只是微叹了口气,“菁儿总是这般皮,不知性子定不定得下来。”

溶月却半点不担心,“菁儿可聪明着哩!虽说上课打瞌睡,人又贪玩,但那总是孩子天性,先生交待下来的课业,又几时见他落下过?小姐放心啦!”

垂绮听着也不由一笑,继而又想起荻儿,这叹气便有点深了,“其实,真正担心的倒还是荻儿……懂事得太早,又喜欢藏着事,于我于菁儿,他总似觉得负罪一般,这般不好……”

溶月也跟着叹了口气,“唉!这孩子也惹人疼的!说起来也不知他娘怎么照管他的,恁乖巧一个孩子,被她折腾成这样,还时常打骂,没一点娘的样子!”

垂绮叹了口气,拾了针,依旧绣起了绣架上的两只幼鹿,还剩下那对眼睛。她添了线,细长的针缀过一色,在反针时,也不知怎地,心中一悸,手微颤,那一针便扎在了自己的指尖上。

手一跳,然而终有一点血滴在幼鹿的眼睛上。垂绮定定地瞅着,感觉胸口好似被压着一块大石头般,重重地,有些喘不过气来似的,心尖上有那么一点又凉又冰的感觉,让人极不舒服。

溶月正想着自己的事,回过神来,忽见垂绮煞白了一张脸,不由一惊,“小姐,怎么了?”她俯过身去一看,心微平,原来是扎到了手,便赶紧取了块帕子来,替她摁住,嘴裏也笑道:“小姐莫非也走了神?”

然而一句话落,却未曾见垂绮脸色有所和缓,溶月微诧,“怎么了?小姐?”

垂绮似是这时才回过神来似的,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勉强一笑,“没什么,不过是……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事……”她说不清什么感觉,就是不舒服,眉深深锁锁,恍恍然记起孙永航曾说过的那句话来

你看着我遭报应好不好!

垂绮悚然一惊,几乎是“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小姐?”

垂绮回望了下溶月,又复坐下,“没什么,这春日多困,想我也有些渴睡吧。”她随口说着,说到后来却似是说给自己听一般,“溶月,我去躺会儿。”

“嗯,我待会儿去熬些红枣银耳汤,大伙儿都吃些。”

“好。”

躺到了床上,垂绮却如何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尽是孙永航的身影,迷迷糊糊地睡了,却又不甚踏实,直至晚间用饭,也仍是浑身懒懒的。

垂绮只当是有些累了,过了也就过了,在刻意的忽略下,倒是不曾再犯。

垂绮只当是有些累了,过了也就过了,在刻意的忽略下,倒是不曾再犯。

这么过了五六日,这天,正赶上花朝节,垂绮替两个孩子向先生请了假,准备带着去东昶寺赶场庙会,也让他们出去玩玩。

历名一早便去备了车,然而在路上忽然瞅见一个小兵四处打探着孙府怎么走。历名好奇,便上前询问,一问之下,立时面如土色,就这么呆住了。

直至那小兵唤了数声,他才恍恍然地回过神来,定定地瞅了那小兵一会儿,才忽然大力抓住了他的手臂,“走!这……这得跟、跟少夫人直说……”少夫人!少夫人她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历名一双眼涨得通红,唯有咬紧了牙关,方才克制住自己的颤抖。

两人一到回影苑,垂绮与溶月都愣了,尤其是见着历名这副模样,整个人似是又悲又急,已然走投无路的样子,连菁儿荻儿唤他,他也不应了,只拿眼瞅着垂绮。

垂绮再看了看他身边的兵卒模样的人,心中像是兜头浇下一盆冰水似的,“是……他出了事?”她问,却觉得这短短几个字扼住了自己的呼吸似的。

历名忽然抢到前头,像是忽然找着了依托似的,跪倒就哭,“少夫人、少夫人……航少爷他,他中了毒箭……已经、已经不行了……少夫人,您想法救救……”

垂绮忽然晃了晃,退了两步方才立住,历名似乎还在跟前哭着说些什么,然而,她只觉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春日方才还是晴光四射的,怎么忽然间就黑下来呢?那碧蓝的天,怎么就剩下那么一孔了?还是灰灰的,抹去了所有的光彩?

“你说什么?”她对不准人影了,似乎也听不懂他的话,脑中只盘旋着一个像冰锥扎在心田的声音:垂绮,看着我遭报应,好不好?

她是在等着看他的报应么?他就这么给她看这个报应?什么“不管她在哪里,我始终守在这裏”!她还在这儿,而他呢?他守在哪里了呢?他到底守了什么给她!

垂绮紧紧揪住的自己的领子,连同里头的“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娘亲、娘亲!娘亲!”菁儿有些怕了,一个劲儿地扯着她的衣裙,扯了半天,却还没见娘亲有任何反应,他又怕又委屈,不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一旁的荻儿也跟着急了,但除了哭,似乎也不能做什么。

溶月一见垂绮这般模样,立时瞪着历名骂道:“你还不知道小姐的心!这种事,缓着还来不及,哪有你这样的!”

那小兵见着这般情景也不由讷讷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解释道:“是,是‘豹子校尉’,啊,不,是项将军派我即刻过来报信的,他说,再不说……只怕,只怕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溶月一怔,听着这“最后一面”,脸上也不禁滑下泪来,如若航少爷真就这么走了,那小姐,小姐又情何以堪呢?

正这般想时,垂绮忽然幽幽道了句,“那他现在就是还没死了?”

小兵一愕,万不料她的说话竟是这般,不由有些怒意,“你……”

然而垂绮却并不理他,只是绽出抹任谁瞧了都心裏发酸的笑,“那好,你带我去,带我去看他死,也好一了百了。”那声音冷得透出些死气来,让小兵不知如何作答。

“小姐……”溶月唤了声,在看到垂绮的眼神后,她忽然就抹了眼泪,坚定道,“小姐,我跟你一起去。”

“不。”垂绮的语声神态似乎都定下来了,只是这份镇定中透着绝决,一如她的目光,坚毅却不含一丝儿生气。“你留下!菁儿还得靠你呢!”

“娘亲……”小菁儿哭得泪眼婆娑,只揪了娘亲的衣裙怎么也不放手。

骆垂绮俯低头去看她,轻轻抱了抱他,柔声说:“菁儿,记住娘曾经跟你说过的话,要做一个才学不落人后,襟怀坦荡磊落的人,知道么?”

“嗯!菁儿记住的!娘亲,你不要菁儿了么?”菁儿眼泪流得更汹了,似是出于本能的害怕着。

垂绮笑着摸着他的头,“傻孩子,娘亲怎么可能不要你呢?”她又望向边上也跟着抹眼泪,却不敢出声的荻儿,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孩子,你过来。”

荻儿抽噎着过来,在那双温柔的手也摸上自己的脸颊时,他亦跟着哭出声来。

“荻儿,大娘一直想跟你说一句话的。”她浅浅微笑,眼神似近又远,却始终未尝浮过一丝泪意,“你娘与我,与你爹,那都是大人的事,用不着你管,也用不着你想。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想你渴望的,做你想要做的事,你是菁儿的兄弟,这是事实,无需避讳……”她摸了摸孩子梳得齐整的头发,淡道,“你好好记着大娘的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说罢,她站起身来,朝溶月看了眼,溶月一时没忍住,哭了出来,“小姐,你不要做傻事!你可还有菁儿呢!你怎么舍得!”

“溶月……”垂绮皱着眉笑,那笑比哭更伤心,“师傅说得对吧……父母心性,子女必承秉十中八九……兴许,真是如此吧……溶月,如果,我真有个万一,”她顿了住了笑,面容变得坚决而渺远,神色肃然地道,“溶月,菁儿就交托付给你与成刚了!”

溶月听了,一把拉住她的手,“小姐!”

“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只是说万一。”她回过头来,瞅着溶月一笑,“溶月,你别当我受不住这个消息。我很清醒!他老说要我看着他遭报应,我就是去看他死的。我有准备。”

听她的话说成这般,溶月掩着声竭力止住哭,亦坚定地回了一句,“好!”她回望这个自小一处长大,又经历过种种,已然情逾姐妹的小姐,第一次唤了声,“姐姐,你放心!”

垂绮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好。”

马车赶得极快,亦极颠簸,然而路上却始终是换马不歇人地赶,饶是如此,也已过去了五天。小兵急得要命,但看着一脸沉肃的骆垂绮,再看看同样一脸沉肃的历名,他也不敢说什么。

终于,在第六日清晨,马车赶到了苍壁。小兵一打听,大将军已移入府衙住着,好像昨日才来了两位奇人,正在医治大将军。小兵听得心中稍安,总算还来得及。

一知道地方,小兵立刻将两人送到了项成刚这处,项成刚瞧见两人,也不言语,只领着垂绮往后院走。

一入后院,历名首先呆了呆,正端坐于树下,漠然管自己说着话的不正是少夫的师傅杜迁先生么?另一个……是当年救下少夫人的神医!历名心头骤喜,待要喊一声,却见那两人已看了过来,然而,少夫人竟似全未曾瞧见,神色如凝结的冰雪般剔透,不见丝毫动容,也不见丝毫血色。

历名叹了口气,心想也不便进去,就朝杜迁与神医行了一礼,“杜先生,神医大人。”

杜迁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淡问:“你家少夫人近况如何?”

边上的神医也插了句嘴,“还有那个难产的小家伙!怎么样?该有七岁大了吧?聪明不?”

历名见他们尚有闲情打听这些,便知航少爷的伤已然得治,心头骤松,腿也似有些发软。他退靠在一棵树杆上,才浅笑着回道:“回二位的话,少夫人在听闻航少爷消息前一切都还算不错。菁公子有些顽皮,但相当聪明,也挺懂事的。”

杜迁听罢,不由朝着同伴一笑道:“我那傻徒儿倒也不算傻到家。”

同伴瞪他一眼,“人沾了情爱哪有超脱得了的?”说罢便望向那处正躺着昏迷的孙永航的屋子。

屋子里有些闷,四下里窗俱关得严严实实的,以致于骆垂绮一进去就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床上躺着紧闭着双目的人,唇乌黑发紫,脸色却雪白如纸,一边的水盆里还扔着一块洗不净的沾了血污的帕子。

他……快死了吗?骆垂绮似是被钉在原地,只拿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却再迈不出半步去探一探他鼻息。

这般久的站立,这般久的注视,却为何始终不见他身子有过些微的起伏呢?他是真的死了么?

死,这一字眼像是一柄刀,又似是一杆箭,挽了三张弓的力道,径直射入心窝,让她噎住了呼吸,胸口如火烧火燎般痛了起来。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他说:垂绮,有我呢!来,为夫的抱你!嘻嘻……

他说:孙家是个泥沼,陷进去的人太多了,你是个清白的人,就不要自己陷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