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初的金陵府大街极为热闹,至于三十六年前,湘军破城后的“金陵之役,伏尸百万,秦淮尽赤;号哭之声,震动四野。”的影响早已荡然无存,益长江之利,行通商之便,光绪二十七年的金陵,早就恢复那秦淮河畔灯火通明的繁荣模样。
虽说今年受北方八国联军进京的战乱影响,但在东南诸省总督东南互保“拒不执行宣战上谕”的庇佑,摆脱了因义和团变乱而导致列强军力扩及东南半壁,维护了局部地区的和平。
没服战乱的纷扰金陵依是那个“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的金陵,北方的战乱、朝廷的西逃对这裏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年刚过的,腊月二十九的大街上的人流仍旧一派熙熙攘攘的模样,衣着光鲜的士绅与面带菜色的北方难民一起在这千年古城的街道上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正对一面贪兽照壁的两江总督署的辕门,门外走廊两端与辕门相近处的两座吹鼓亭旁外站着数名持新式洋枪绿营兵,虽说扛着新式德造毛瑟步枪,负着牛皮弹包,但配上那身勇营兵服却显得有些古怪,至少在洋人眼间是有古怪。
与往年稍有不同的是,或因“帝驾于西”的缘故,辕门外未照往年那般的挂起喜庆的红灯笼。总督署衙门显不能过于喜庆,不过经过年前一番清扫和装饰,到也带着丝许年味。
偌大的两江总督署里,曲径通幽。满目的风景,别致的风情,或许就在不经意的驻足间,就有一段悠长的往事,它穿越岁月的长廊,风尘仆仆的袭来。飞檐、长廊、小桥、流水……对于府中的一切,先后两次出任两江总督的刘坤一早已够了,至于这两江总督署的故事和过往,同样也厌了,苦心经营、如履薄冰这八字或正应了刘坤一此时的心境。
“庚子年的事件本属荒唐,唯独南方的‘东南互保’尚属清醒之举。”
话时,虚坐于伯父面前的刘能贤在说话时微微抬眉瞅了眼伯父,觉察到他在听到这话时眉头一扬,知道那陈然之的话许是听到了伯父的心裏。
“年虽幼,久居洋,到明几分事理!难得!难得!”
原本懒坐于椅上的刘坤一听到这话后,忍不住点头赞了句。
去年拒不执行“宣战上谕”,又搞了个东南互保,与各国领事进行局部外交,犯下这种犯上作乱之过,但那是“为疆土计,非为外人计”,私与英人接触,或是摸准了老佛爷,一旦不济,最终还得议和的脾气。
虽说保住了大清的半壁江山免于战祸,外头的那些个士绅当面说着“大人英明!”一副哥功颂德的模样,可背地里却说着“东南诸督无君无父,拒不奉诏,不解君忧,实为叛逆!”,今这个倒在一年留洋二十三载的后生那得到赞同。
打从李鸿章发出那份“此乱命也,粤不奉诏。”的电报,接着接近一半的地方大员公开指责朝廷圣旨“谬误”并坚决表示不予执行,将南方的半壁江山联合在一起,抗旨自保。甚至暗中约定,如果北京失守,两宫不测,他们将推选李鸿章做总统以支撑危局。
但饱受传统儒家文化熏陶的刘坤一对此仍可谓的是“耿耿于怀”,外人称之此举为“英明”,称此为“明智”,但仍无法解开那根心结,英明是官话,明智是识时物,这无不是士大夫所不耻,反倒是今天听到的“清醒”二字,倒解开了那块心结。
看到伯父眉头一展笑开了,难得见伯父高兴的刘能贤忙接着说了下去。
“那人还说了,自古以来,帝国的官场决不允抗旨,朝廷之令即使再荒谬不堪,也必须不折不扣的完成。然东南诸督以乱命而不奉,愚夫可斥‘诸督卖国’,然世人皆知,在庚子年的巨祸中,正是东南诸督牺已之名,方才得保这古老帝国半壁江山之稳定,保得了帝国元气、疆山,此等盖世之功,非得百年之后方才论定,诸督之明,介时可晓然。”
“哦!”
被这个间接的马屁拍的极为舒坦的刘坤一看着自己的侄子。
“能贤,你所言可是实话!”
伯父突然的责问,让一直虚坐于椅上的刘能贤连忙站起身来,双手一恭施起礼来。
“能贤句句实话!绝不敢妄言欺瞒伯父!还请伯父明鉴!”
皱眉抚须思考酌茶功夫,刘坤一抬头看着恭站在那的侄儿,轻挥右手示意他坐下。
“他曾言议和大纲一签,除在那框框里的周旋,勉强还可争取些许利益!”
“确有此言!”
“哦!”
虚应着刘坤一左手端起茶杯来,一副沉思状。
“你观此子如何!”
“骨子里全不见圣人丝许教诲,反倒多些洋人才有的利气。”
刘能贤如实的答道,那日在孙镜南书房里虽说他陈默然摆着一副做作的仪态、礼数周全,可骨子里那股洋人味,却是瞒也瞒不住的。
“洋人的利气!”
听到这话,刘坤一先是一愣,旋即一笑,他自知道这洋人的利气所指何物,那是船坚利炮撑起的利气。
“你觉此人可堪大用?”
大用!
伯父的话让刘能贤顿时瞪大了眼睛,几乎不可思议地看着伯父,难道说伯父想……细下一想,刘能贤到犹豫起如何回答伯父的话了,那陈默然可堪大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