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的霞光退去,暮色合拢,林间渐起薄雾,燥热的村野弥漫着肃杀之气。
赵慕眉宇间浅笑盈盈,丝毫不将对手放在眼里。
吴雍的眼中杀气腾腾,因对手轻藐的态度而渐生怒气,脸孔紧绷。
瞬间,吴雍疾步奔来,手执银剑,逼近之际,突然翻转剑身,直直地刺来。赵慕仍自不动,就在剑锋逼近胸口的刹那,突然反仰身子避其锋芒,与此同时抽出腰间佩剑,铮的一声,寒光闪过,挑开对手的剑锋,急速攻向吴雍的命门。
吴雍显然没料到赵慕的剑术如此精湛,不敢再轻敌,专心应战。
赵慕纵横沙场多年,剑术虽非登峰造极,但放眼天下,比他精妙的也是凤毛麟角了,吴雍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长剑相击,银色剑芒四散溅开,杀气越来越浓。
剑身相格,两人对视,眼神森寒,青衣者戾气满目,白衣者含笑若水。
风起,鬓发轻扬,袍裾微动。
“啊——”
吴雍大喊一声,运力以求击退赵慕,却因对手突然撤剑而向前扑倒。值此之际,三尺青锋骤然逼近吴雍的咽喉。
吴雍气喘如牛,面色惊骇,汗水直下。
成败已定,饶是不甘也只能怨自己技不如人。
“公子——”青衣人紧张地喊道,蠢蠢欲动。
“公子雍落败,是否应该遵守诺言退出此地?”千夙不无讥讽地说道。
“公子雍怎么会失信于人?他可是天下皆知的吴公子雍,倘若秦赵楚三国王上听闻公子雍尚在人间,老千,你说那三位王上会不会派兵追杀吴国余孽?”墨痕不正经地调侃道。
一声尖锐的击鸣,宝剑还鞘,那姿势潇洒不羁,利落漂亮!赵慕淡声笑道:“公子雍还想再打一场吗?”
吴雍死死地瞪着他,半晌,悲愤地丢下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从我身旁走过的时候,他突然侧眸盯着我,目光似剑如刀,眼神狠厉。
我微微垂首,避开他的视线。
那些青衣人随着吴雍离去,云氏酒池恢复了宁谧,夜色如染,酒香袭人。
我们出手相救,云酒娘并无感激之意,虽然为我们安排了房间,却始终繃着一张脸,态度相当恶劣,她定是以为我们也是为了玉璧而来才如此对待我们的。我们真的是为了玉璧而来,难怪她如此了。
用过晚食,我为皓儿浸身沐浴,之后自己也沐浴更衣,洗去出行以来的肮脏尘土。
村野的夜晚,虽然虫鸣声声,但也睡梦香甜。
第二日,早早起来做早食,和云酒娘闲聊几句,得知她的夫君已离世多年,如今她一人独撑酒池,领着一帮村里的姑娘酿酒。
听她说,这裏的清溪水质清澈、甘甜,很适合酿酒,因此,云氏酒池所酿的酒远近驰名,来此买酒的富足人家和达官贵人数不胜数,就连路途遥远的楚国和秦国也有人千里迢迢赶到此地,只为一睹云氏酒池的風采,品酒买酒。
悠闲地过了一日。
赵慕并未提起玉璧一事,也不跟我言语,只当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
见他如此,我更加气愤:欺负了人,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冰冷样子,不可理喻,真是小肚鸡肠。不过,他与皓儿倒是玩得来,练剑,玩耍,在林间疯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这夜,皓儿睡着了,我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索性起身出了房间,来到清溪上的竹栈。
夜风徐徐,带着夜的气息、草的清香和酒的芳醇,沁人心脾。流水叮咚,与那聒噪的虫鸣相谐成趣,衬得村野的夜晚更加幽静。
此处真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在此安宁地过下半辈子,也没什么遗憾吧。
有轻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我回眸望去,是步履轻慢的云酒娘。
“不早了,姑娘为何还不歇着?”她早上就瞧出我是女扮男装,虽然相识不久,跟我倒谈得来,对我的敌意也少了些。
“我不想辜负如此醉人的夜色。”我掩饰着心中的烦乱,略略一笑。
“夜色醉人,美酒醉人,其实一切都关乎心境。”云酒娘笑道,“我瞧得出,你有心事。”
我一笑而过,不想谈及自身,她也没有追问下去,陪我静静地站着。
云酒娘是一个坚毅的女人,无论是打理酒池,还是保护玉璧,都竭尽全力。为了已经离世的夫君,为了信义,以柔弱的肩膀扛起整个重担,令人钦佩,也令人唏嘘。
只是,赵慕打算如何说服她自愿交出玉璧?吴公子雍绝不会就此罢手,而那些黑衣人又是什么人?觊觎玉璧的大有人在,也许明儿就有人赶来明争暗抢,那不是更加危险?我们实在不该浪费太多时日在此,可是云酒娘是那种宁死不屈的人,如非自愿,她绝不会交出玉璧。
看来,要她自愿交出玉璧,必须先抓住她的软肋。而赵慕,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心急如焚,他倒好,云淡风轻的悠闲样,仿佛是来此游玩的。
“姑娘喜欢饮酒吗?”云酒娘忽然问道,微含笑意。
我轻轻颔首,她笑道:“若不嫌弃,请姑娘品一下我刚酿的一种新酒。”
随她来到庭中,席地落座。
云酒娘斟了两杯酒,美酒飘散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清冽香味,似是花香,又不太像,闻之如醉。
我沉醉片刻,笑问:“酒香独特,这是什么酒?”
她将酒杯推过来,眉眼中别有含意,“我在酒中加了一种奇花,因此别于一般的酒,先尝尝。”
一杯慢慢饮尽,酒水滑入喉咙,那种奇异的清香缭绕于齿颊,缓缓沁入肺腑,令人不自觉地陶醉。闭了眼,仿佛置身于花海中,叫不出名的明黄鲜花铺展得无边无际,花香扑鼻,令人醉生梦死。突然,眼前的景象消失不见,我看见那条小河在夜色下温柔地流淌,光影晃动,潋滟迷离……有一位男子拥着我,亲吻慢慢加深,紧致,悠长,狂热……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心神一荡,我猛然惊醒,不知为何会想起那一幕,赵慕吻我的那一幕。
我缓缓睁眼,云酒娘轻柔的声音飘入耳中,“这是心魂酒。”
心魂酒?我蹙眉看着她,茫然不解。
她含笑道:“心魂酒是一种情酒,饮酒者,会触动心底隐藏的情思。”
我愕然,发觉脸颊像西天的火红云彩燃烧起来,“云姐姐说笑了。”
云酒娘摇头,“方才你一定想起了你心仪的男子,才会如痴如醉,若你心中无人,便不会出现幻象,你的脸也不会这么红。”
我竟然喜欢赵慕?
云酒娘的话,在我的心中翻腾,以至于让我彻夜难眠。
假若心魂酒真有如此特异的功效,那么,我对赵慕真的暗生情愫?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喜欢他那副俊美的皮囊,还是喜欢他的雄才伟略与慑人气度?
越想越烦乱,越想越气愤,我怎么可以喜欢赵慕?谁都可以喜欢,就是不可以喜欢赵慕!
天光渐亮之际,我告诫自己:不能动情,即使是暗生的情愫,也要挥剑斩情丝。
因为,赵慕早有心上人。
更因为,赵慕是赵国公子,更有可能是未来的赵王。
这日,皓儿又跟着赵慕四人在外疯玩到傍晚时分才回来。他蹦蹦跳跳地跑至我跟前,甜甜地叫了一声:“母亲。”
他脸上脏得像只花猫,衣裳也沾满了草屑,我忍不住斥责道:“去哪里野了?弄得这么脏!皓儿,你老大不小了,整日脏兮兮的,也不怕他们笑你。”
“谁会笑我?赵叔叔吗?他才不会呢,他多喜欢我呀。”皓儿笑嘻嘻地说道,“大家都喜欢我。”
“他们是逗你玩呢,真以为他们喜欢你啊!”
“母亲,你真啰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