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洗洗,马上用膳了。”
“母亲,我要送你一件礼物。”皓儿神秘兮兮地说道。
“什么礼物?”这孩子怎么突然要送我礼物?不可思议。
他拉着我往外走,兴致颇高,“我把礼物藏在树林里,我带你去,待会儿母亲自己找。”
我深感奇异,却又不忍拂了他的意,便跟着他来到竹舍附近的树林里。此时,天际残留着一抹红光,树林在这抹红光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别样的壮观。步入树林,灰白的薄雾缓缓飘动,走得越深,雾气越重。
皓儿松开我的手,一本正经道:“母亲,我的礼物就藏在前方五十步的地方,你自己去找吧。”
不等我开口,他就转身跑回去,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既然来到这裏,就姑且相信皓儿所说的。举步往前走去,竟看不透前方,只见浓雾障目,我越走越觉诡异,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未到五十步,我止住步履,因为前方站着一个人。
流动的浓雾中,一抹白衣人影慢慢透出,背影挺拔,广袖飘举。
我愣在当地,想转身离开,脚下却有千斤重似的,移不开脚步。
他缓缓转身,俊美如铸的面容正对着我的时候,一抹惊讶从他的眼中闪过。
“我早该想到是你约我来此。”赵慕轻薄一笑,靠近我。
“不是我。”我辩解道,皓儿所说的礼物便是赵慕?这孩子,真被他气死了。
“不承认也无妨。”他笑道,神色中尽是得意,“怎么?又想帮我?”
怒火上蹿,我深深吸气,又缓缓吐气,最后,归于平静。我缓缓道:“相信与否,随便你,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请便。”
话音一落,我便转身离开,实在不想与此等狂妄自负的人再多待一时半刻。
赵慕却伸臂拦住我,剑眉一挑,眉宇间风流的笑意分明,“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
这副恣意放肆的样儿透着一股让人猜不透的邪气,足可颠倒众生,可是在我眼中却是令人生厌。我双臂交叠,冷声问道:“你想如何?”
他状似惊讶道:“不是你约我来此的吗?你想如何,我便如何。”
我懒得和他多费唇舌,取道右侧,意欲离开,手腕却被他扣住。不经意的,我整个一转,便落入他的胸怀,被他搂在胸前。我又惊又怒又羞,极力挣脱他,却引来他更紧的禁锢。
我怀疑自己看错了人,赵慕竟是此等淫邪的登徒浪子。
“怎么?你一直劝我忘记心上人,不正是因为你喜欢我吗?”赵慕的脸上现出一抹薄情的兴致,“我这么做,不正是如你所愿吗?”
“放开我!”我低吼,愤怒得发抖。
见我如此义正词严,他愣了片刻,接着故态复萌,“生气了?”他的手勾起我的下颌,指尖轻触我的唇,“你生气的样子更有味道,更撩人心怀。”
我拍掉他的手,“下流!”
赵慕低笑几声,忽而变了脸色,语气庄重,“你竟然要我忘了她!我告诉你,此生此世,我绝不会忘记她,即使穷尽一生、付出所有,我也要将她夺回来,给予她我所有的爱。”
如此磅礴的爱,如此彻骨的情,如此惊心动魄的执念。
我被他的话惊得失语,呆了一般。
仿佛一拳重击,打得我头晕目眩、五脏翻腾,却在这一刻,我幡然醒悟。
醒悟之后,遍体生寒,如坠冰窖。
我所作的决定没有错,此生此世,他绝不会移情别恋,绝不会多看我一眼。那悄然滋长的情愫本就不该出现,我已自行掐断,他再次践踏,如此,再无发芽生长的机会。
我在心中笑了起来,眸中的湿意化成冰冷,“既然如此,还请公子放开我,如果她知道公子搂着别的女子,我想她会很伤心的。”
我推开他,没想到他已撤了力道,我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他的禁锢。
赵慕愣愣地凝视着我,俊眸里似有千言万语,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我,不忍地看着我,嘴唇微动了动,最终抿得紧紧的。
我飞快地逃出树林。
这样,是最好的。没有太多的痛苦,没有无谓的折磨,一切都刚刚好。
二十八年来,我第一次喜欢一个男子,竟得到如斯下场,真真可笑……如此短暂,如此滑稽。
哭过之后,一夜好眠。
这事之后,赵慕有所改变,不再以冰冷的面孔面对我,也不再将我当作可有可无的人,如最初的相识一样,有什么说什么,不该说的决不多言。然而,我总觉得他变了,至于有什么不一样,我却说不出来。
他向来高深莫测,以我的才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又何必自寻烦恼!
在云氏酒池悠闲地过了数日,皓儿整日和他们混在一起,倒疏远了我。我和云酒娘处得熟了,无话不谈,她还教我酿酒,于是我兴冲冲地酿了一坛酒,却是苦涩的,酒味不佳。
心境是苦涩的,酿出来的酒便是苦涩的。
云酒娘点醒了我,看来我还是无法如常地面对赵慕。这些日子,他的态度自然了,我倒不自然了,总觉得别扭。那一夜,我将自己酿的整坛酒灌入愁肠,苦涩的酒味取代了苦涩的心情,顿觉天地旋转,神志模糊,胃里翻江倒海。
一两分清醒中,我觉得自己仿佛正展翅飞翔,就像花丛中的蝴蝶无忧无虑地飞着,轻飘飘的。我仿佛看见年幼的自己,穿着密织如花的轻纱彩衣,站在缤纷的花苑中,不停地旋转,一圈又一圈,快乐,幸福,万千宠爱……
不知睡了多久,五脏六腑的灼烧与翻腾令我惊醒,一股火热的液流从体内冲决而出,我无法控制,“哇”地呕出……舒服良多,我感觉到有人轻拍着我的背,一下又一下,无比温柔。
额角刺痛,晕乎乎的,我努力站起来,却无力地软倒,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睛,抛开所有,沉沉睡去。
清脆的鸟鸣一声又一声,聒噪得很,闹得我再也睡不着。
额上还是痛,四肢也酸痛,奇怪,怎么麻麻的?我睁眼,映入眼帘的,竟是熟悉的白衣,缭绕在鼻端的,竟是熟悉的琥珀淡香,我靠着的,竟是赵慕的胸膛!
我……我在他的怀里过了一夜?
老天!
弹身而起,撞上赵慕清凉无温、平静无澜的目光,我的脸腾地烧起来,想要说点儿什么,舌头却像打了结似的说不出话来。
他的下眼睑呈淡青色,难掩倦色,难道他一夜没睡好?也是,抱着我度过漫漫长夜,定然无眠,也很不好受吧。
思及此,我又是羞愧又是不安,更不知该说什么,只担心他会借此取笑我、糗我。
“你舒服了一夜,该轮到我舒服了吧。”他懒懒开口,笑意温软。
“什么?”我不解。
“四肢都麻了,帮我揉揉。”赵慕并无轻薄之意,说得极为正经。
“自己揉。”男女有别,我才不要帮他,但又想到是自己连累他这样的,不由得心虚起来。
“不揉也可以,你背我回去,我动弹不了。”他笑眯眯道。
过分!
让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背他一个大男人回去,是男儿所为吗?但是,如果不帮他揉几下,似乎也说不过去,毕竟他一夜无眠……
犹豫片刻,我伸手按揉着他的左腿,却听他道:“力道轻了。”
我依言加重力道,按揉着他的左腿、右腿,接着是左右臂,心思却飘远了……我记得自己回到了房间,怎么会在溪边?是他抱我来这裏的?这么说,是他照顾了我一夜?那么,我的醉态,他都看见了?
脸颊再次烫起来,我窘得垂下头。
“按到哪里去了?”耳畔传来他冷淡却含笑的声音。
我一瞧,真想直接昏厥过去——我的手按在他的大腿上,靠近腹部的地方……啊,我猛地缩手,仓皇地站起身,跑回竹舍。
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
清晨,霞光万丈,整个村野点染着缤纷的光,恍若琉璃之境。蒙胧的雾气渐渐飘散,气息清冽,野草没足,露珠湿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