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战看我一眼,目光极为复杂。站在我对面的蒙王后,仇恨不屑的目光狂风一般扫过来。
秦王深以为然地领肯,继续向三位王子问政。
接下来,赢蛟的应答显然不如皓儿与赢战,又气又窘,满面通红。
皓儿对答如流,赢战则是答得少而精,却是切中要害。
总而观之,皓儿与赢战各有千秋,实力相当,赢蛟略为逊色,却胜在有蒙氏一族撑腰,秦王一时间也难以抉择。
寻时不声不响的赢战,在此紧要关头,却是锋芒毕露,恐怕他对太子之位,亦志在必得。
题考完毕,奏疏房瞬间冷场,众人皆有点不知所措。
秦王抚须道:“三位王子各有千秋,寡人尚与需时日慎重考虑。”
丞相道:“王上一时难以抉择,也属人之常情,下臣有一法,不知可行与否?”
“丞相有何法子,快快说来!”
“三位王子对我秦国史与军政都颇为熟悉,也各有精彩的见解,下臣愚见,天剑乃天朝王剑,得天剑者,便能号令天下,统一大业指日可待。若我秦得到天剑,讨伐赵国和楚国便是师出有名,灭赵、灭楚也不会尽失天下民心。王上,假若哪位王子能够寻到天剑,我秦未来的国君便非他莫属。倘若三位王子都无法寻到天剑,王上再考虑择选哪一位王子为太子。”
我微微蹙眉,丞相竟然提出这个选君的法子,心中不禁惴惴,赢蛟知道天剑被无情夺去吗?知道幕后主使是我吗?秦王会同意吗?
如果秦王同意丞相此法,太子之位非皓儿莫属。
众人都期待着秦王的决定,尤其是赢蛟与蒙王后,看他们神色,极为期待秦王首肯。
秦王道:“此法可行,寻得天剑者,自然能力出众。”
丞相道:“王上,以四月为限,寻得天剑者,册为储君,无人寻得天剑,王上另行定夺。”
秦王开怀一笑,望向众人,“好,一言为定。蛟儿,战儿,皓儿,尔等三人各凭本事寻剑。”
三位王子应诺,拱手行礼。
心下一定,我轻轻笑了,天剑,终于到了重见天日的这一天。
两日后,赢蛟与赢战各带侍衞高手出宫寻剑,皓儿也想出官,被我拦下了。
无情道,赢蛟知道天剑是被他和无泪夺去的,但时至今日尚不知他便是无情。他与无泪从中原消失,躲到北疆,无人追杀到北疆。因此,无论是楚翼还是赢蛟,或是赵慕,都不知他们的行踪。后来,他们回到赵国,也无人追杀,如此看来,赵楚秦三国都放弃了寻剑。
无情听闻丞相所挺的选君法子,不禁失笑,“天助皓儿。寐兮,还是你未雨绸缪。”
我亦笑,“我哪有预测的本事?那天剑原本就是衞国王室之物,我只是拿回来罢了。”
“皓儿吵着要出去寻剑,你如何劝他?”
“我正发愁呢,要不你与皓儿说说,兴许他听你的。”
“也好,我试一试。”无情拉着我的手,笑如春|水微澜,“对了,你为什么为赢战说好话?”
我眨眸笑道:“如果皓儿一枝独秀,蒙王后与蒙氏一族必定对皓儿虎视眈眈,说不定狠下辣手。”
他挑眉,“赢战与皓儿平分秋色,蒙王后与蒙氏一族若起杀心,要么两个一起杀,要么杀一个,至于杀哪一个,速就要掂量掂量了。你为王子战说好话,实为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我道:“不过还需以防百一,蒙王后不是省油的灯。”
无情抚摸我的发,“放心,我已安排人时刻保护皓儿,在宫中,皓儿很安全。”
我舒心地笑起来,靠在他肩头。
他揽紧我,我忽然想起一事,问:“以前觉得你并非那种善钻营的人,现在宫里却混得如鱼得水,为什幺?”
无情道:“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尝试。”
照他所说,王官诸门衞屯兵都是血性汉子,虽然手握枪戟,却没有什么地位,你跟他称兄道弟,与他生死相托,他便舍忠诚于你,死心塌地。无情视钱财如粪土,任职衞尉之后,仗义疏财,与士兵打成一片,又因他高强的武艺,在衞屯兵中树立了极高的威望。
短短数月,他就在秦王宫中取得如此地位、成就,其中的付出与艰辛,他没有提及一二,我也约略猜得到。为了我,他心甘情愿地付出所有,甚至做一些他以往根本不屑于做、不愿意做的事,此情此爱,感动之外,更是怜惜与欢喜。
我笑道:“那些士兵在宫中当值,无非是为了养家糊口,你与他们生死相交,为人又不拘小节,广散钱财,他们自然感激你,与你称兄道弟,甚至为你卖命。”
三日后,皓儿打消了出宫寻剑的念头,我假意惊讶地问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他将自己与师父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在宫中某偏僻的角落,无情道:“皓儿,那时你们与赵慕一道寻剑,你也知道,最后被人夺去了,现下最重要的是打听天剑的下落,而不是出宫。”
“不出宫如何打听天剑的下落?”
“我可以帮你打听。”
“此事我要亲自来,吾刚即便寻到天剑,也不是我的功劳。”
“皓儿,赢蛟和赢战出官也是派人打听,并非亲自去寻。”无情谆谆教导,“成大事者,善识人、用人,明是非,更需果决善断,而非事必躬亲。”
皓儿道:“师父,我明白了,然而,我若不出官,父王必定不信是我亲自寻到天剑。”
无情道:“皓儿,你不要忘了,赢蛟知道你跟随赵慕一起寻剑,他也许认为你知道天剑的下落,因此他必定派人盯着你,你稍有动静,他就会亦步亦趋地跟着你。”
皓儿恍然大悟,“我待在宫里,他们就毫无所得,是不是?”
无情道:“正是如此,期限将至,你再出官寻剑,那时便万无一失。此时我暗中派人查探天剑的下落,你安心在宫中练剑。”
皓儿终于答应待在宫内,不作他想。
我竟然没发现,无情游说的本事这么好。
此后两月,皓儿继续听公孙玄授课,练剑之余陪他的父王批阅奏疏,或是下棋、谈论古今等等,父子亲情日益增进。而与师父无情也日渐亲厚,偶尔一起练剑,只是未免旁人瞧出皓儿的剑术来源于无情,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起练剑。
年关新旧交替,王宫喜庆数日,又被皑皑白雪覆盖。
雪压盛阳,天寒地冻,我却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温暖。
一日,夜色被雪色染得发白,殿外寒风呜咽,雪幕一帘又一帘,迤逦至天际。
我正要就寝,千夙冒着风雪赶来,我以为是皓儿出了什么事,内心揪成一团。
皓儿没事,她来日照殿,是要告诉我,赵慕后位虚悬,却有多名姬妾伺候。
登位为王大半年,赵王催婚,群臣奏请册立王后,赵慕找了各种借口搪塞,却无法一直搪塞下去,于是临幸数名年轻女子,以此堵上父王与群臣的嘴。
虚悬的后住,是为了我么?临幸其他女子,也是逼不得已的吧。
然而,为什么我宁愿他册立王后,宁愿他多多宠幸姬妾?
他如此待我,如此情意,事到如今,我已承受不起。
思及此,那种久违的心痛在再次袭来,翻天覆地。
缠绵时分离,绝望时锐痛,割裂之痛遍布全身,我闭了眼,泪水在眼中打转。
“王上仍然心系夫人,并无临幸其他女子。”千夙定眸看着我,目光幽幽。
“你既在此处,又如何晓得?”我淡然问道。
“千夙自然晓得。”
“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是王上教千夙告知夫人的。”千夙对答如流,“夫人,请恕千凤斗胆问一句,夫人的心还在王上身上吗?”
我悠然反问:“你觉得呢?”
她直直瞅着我,“夫人聪慧过人,千夙眼力欠佳,无法得知。”
我起身,在她耳畔低声道:“你告诉他,我是秦王的鸣凤夫人,前缘巳逝,曾经付出的真心,也已收回,我与他之间的缘,此生再无可能。”
声音虽轻,却极为坚定。
“如此甚好,夫人果决,对王上来说,并非坏事。”千夙寒声道。
“我也不希望他浸淫干儿女私情,家国军政才是他应当致力之处。”
私下见面,千夙从来都是不卑不亢,“夫人一心一意,固然好极,只不过日后再见王上之时,是否也会如此时这般坚定?不会三心两意?”
这倒是质问的口气了,我心下微奇,莫非她心仪赵慕已久?
我莞尔一笑,逼问道:“你喜欢赵慕?”
千夙略有错愕,失笑道:“夫人说笑了,千夙只是供人使唤的下人,从不关心儿女私情。”
我笑望着她,定定的,柔和的目光却逼得她浑身不自在。
片刻后,她的紧张情绪稍缓,再问:“既然夫人的心已不在王上身上,若有一日,秦国亡赵,夫人会心软吗?会通风报信吗?”
我叹气,“军政之事,我不想过问,不过现下我自己也不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