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他们在客栈待了好几个日子,柳追忆的身体安然无恙后他们才启程往北方走去。一路以来,四人小有磨合,却也过得自在快乐。
荀烟柔弱怜人,辩真儿与云耀都十分照顾她,重活儿从来不让她做。柳追忆看在眼里,心裏醋味十足,总是故意弱柳迎风般走在辩真儿面前,娇叹道:“哎呀,人家好累呀,头好痛啊。”
可辩真儿知晓她在演戏,往往装作没有看见。柳追忆总是气得跺脚大喊:“小和尚,你没良心!”
柳追忆气着的时候,云耀就会过去安慰她,流氓道:“来来来,柳儿,累的话来少爷怀里。”柳追忆毫不客气地赏了云耀一记后踢腿,气鼓鼓地坐到一边生闷气。
好在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人安慰,也总会没事儿。
深夏夜里,柳追忆四人赶了四个时辰,终于在荒郊野外找了一处破旧的土地庙,能有一处休息之地。
云耀与辩真儿两个男儿动作利索,很快就用庙中的稻草秆儿铺了一层地铺,再拿两件衣服垫在上面,免得硌人疼。
“咱们身上还剩一点干粮,只够今晚跟明早。所以,我们明天一定要走到集市上买一点东西。”云耀一边收拾包袱一边说,他掏出最后一袋银锭子,叹气道,“只可惜银子剩的也不多了,咱们还得想办法赚银子去。”
“赚银子倒是小事儿,只是一直走来四下荒无人烟的,只怕很难走到镇上。”柳追忆就地躺下,曲着双腿,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晃悠。
“那也得走,总不能等死。”云耀说。
柳追忆剜了他一眼,道:“我也没说不走啊。”
一直未说话的辩真儿走到门边,咬破食指指腹,抚过眉心,眉心瞳再次亮了起来。幽红的光芒随即一闪,三人瞧见吃惊不已。
“哇,辩真儿,你这是什么神通啊?”云耀凑热闹般地跑了过去。
辩真儿也未避讳,说:“这叫眉心瞳,能看见很远地方的东西。”
“哇!那你看见什么了?”云耀往庙外瞅瞅,又兴奋地盯着辩真儿。
辩真儿摇了摇头,说:“五十里以内,看不到一户人家。只有一座无人村庄。”
“啊?”云耀如蔫了气儿的茄子,双肩耷拉了下来,“那敢情咱明儿个走上一上午都见不着人家啊。”
“说不定刚好走了五十里地就见着了,再说咱有马车,哪儿走得了一上午。”柳追忆讽刺着云耀。
云耀想想,倒也是。他看着躺在地铺上闭目养神的柳追忆,走过去钻到她身边,蛮横地说:“柳儿,咱们一起睡。”可云耀还未躺下,便被柳追忆一脚踹了出去,“滚!”
云耀揉揉屁股,规矩地回到了另一边,还不忘对辩真儿招手说:“来,小和尚,咱俩一起睡。”
辩真儿无奈摇头,关上土地庙的那扇门,在裏面生了一堆火,然后卧在了云耀的身旁。
是夜,众人皆沉睡,唯有一人一直未入眠。
刚入寅时,门外刮着一阵强劲的风,土地庙破旧的老红木门经不起折腾,被风吹倒。红木门倒塌的声音惊醒了辩真儿柳追忆,二人一同惊坐 而起。
辩真儿看了看柳追忆,说:“我出去看看。”他爬起身,走到门口,柳追忆只看见辩真儿一个模糊的身形轮廓,还有风将他的衣衫呼得猎猎作响。
“小和尚,是不是要下雨了?”柳追忆的手撑在稻草上,感觉到了微微潮湿之气。
辩真儿微微皱眉,说:“不像下雨。”
柳追忆爬起来,走到辩真儿身后,辩真儿抬手,示意她就待在屋子,不要出来。辩真儿自己往庙外跨步出去,探查着诡异的夜像。
“小和尚。”柳追忆扶着门框,有些担心地喊着辩真儿。
“柳姑娘,叫醒他们两个。”辩真儿道。
“好。”柳追忆返回去,晃了晃睡着的荀烟,“荀烟,醒醒。”好在荀烟睡眠浅,一唤便醒,倒是云耀,四肢大敞像只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柳追忆没有办法,只好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云耀立刻弹坐起来,迷糊道,“怎么了怎么了?”
“天塌下来了!”柳追忆没好气地怨了他一句,扭头望向辩真儿。
辩真儿走进来,道:“外面刮那么大的风,夜空的云层却未动半分,看起来有些诡异,大家都当心点儿。”
云耀一听,立马缩成一团躲在柳追忆身后,说:“柳儿,我会保护你的。”
柳追忆无语地看着他,没出声。
荀烟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朝柳追忆和云耀靠近,可是在挪动过程中,感觉手指像有什么东西爬过。她低头一看,却瞧见稻草里爬上来了几只墨色硬壳的爬虫,两只眼睛血红地露在外面!
“啊——”荀烟顿时尖叫起来。
辩真儿眼疾手快,动作迅速敏捷,他握着荀烟双肩,将她抱起,脚跟往后一踩,掠到了空地上。云耀也发现自己坐下之处有爬虫在动,立马扶着柳追忆站了起来。
“大家别待在庙里,往外面走!”辩真儿高声道。
四人躲往庙外时,才发现庙外也聚满了爬虫。柳追忆扭头往回看,恰好瞧见爬虫们绕过了辩真儿生起的那团火堆,她心上明白了什么,疾身过去,捡起两只火把,爬虫见势爬上她的手背,柳追忆甩开爬虫,又踢起一只火把于辩真儿:“小和尚,接着!”
辩真儿伸手接下抛来的火把,对着爬虫一扫,爬虫果然后退了半步。
“云耀。”柳追忆将手上的一只火把递给云耀,辩真儿保护着荀烟替大家开路,柳追忆和云耀谨慎地做了后盾。
可爬虫密集,三人根本不够驱散。荀烟一直抓着辩真儿的一只手,毫无自衞之力。
“我的腿……”荀烟忽然紧张起来,好几只爬虫顺着她的腿爬了上去,辩真儿见状,下意识地伸手去拂,可爬虫见有人攻击,毫不客气地咬了过去,辩真儿手掌一侧一疼,却没有停住动作半分。
柳追忆见此,迎上去援助辩真儿,可忽然来到这么多的爬虫,令她感到十分疑惑。柳追忆眼尖,瞧见了土地庙附近堆着的稻草,她一咬牙,道,“对不住了土地爷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我。”话一落音,柳追忆就将火把扔向了土地庙外的枯草上。
一时间,枯草熊熊燃起,火光猛窜。爬虫惧这冲天大火,不敢靠近半分,迟疑片刻,慢慢地又退了回去。柳追忆终于松了口气。
“辩真儿!你怎么了?”荀烟急切之声顿起,柳追忆扭头一看,辩真儿唇色泛紫,身子软绵绵地卧在了荀烟的怀里。
云耀将拴在土地庙外面的车马牵了过来,说:“土地庙马上就要塌下来了,咱们先上车。柳儿,在车上你替辩真儿瞧瞧。”
“好。”柳追忆状似平静,可眼神里却透露着一丝惧怕,她心中颇为不安,却不知这不安来自何处。
众人合力将辩真儿抬上马车,云耀在前面驾车。
柳追忆握着辩真儿肤色呈黑、几乎僵硬的右手,看着上面如漆黑深渊般恐惧的咬痕,心裏有丝丝不明躁意。她撕下裙衫上一条布,系在辩真儿的手腕处,避免毒素扩散。
柳追忆伸手抚上辩真儿冷汗如雨的冰凉脸庞,担忧地问:“小和尚,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会想办法救你的,你自己也要坚持好吗?”
辩真儿浑身发抖,两眼持续翻白,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能回答一句 出来。
“柳姐姐。”荀烟吓得哭了起来,“怎么办啊?”
“我不知这是什么毒,但此毒很是剧烈,现在、现在只怕要先想办法把毒素吸出来,然后再做其他的救治。”柳追忆说,她心裏有些自责,自责自己的小小医术在关键时候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那我来吸吧,辩真儿是救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荀烟不由分说,捞起辩真儿受伤的手,对准伤口就吸吮。柳追忆阻拦的手伸到半空,又缓缓放了回去,云耀驾车有些急,马车很颠簸,她掀开帘子对云耀说,“先停一下吧。”
云耀停下驾车,往里看了一眼。
柳追忆明显看到荀烟因受毒素影响,已有丝丝头晕之象。
“可以了。”柳追忆阻拦下荀烟,荀烟唇上晕了一大片浓血,她身子本就弱,经不起毒素影响,意识一糊,晕了过去。
“她……”云耀见此,生起困惑。
柳追忆从车里找出一把小匕首,用火折子烤了烤,说:“因为救她,辩真儿命悬一线,可能自责吧,她没事儿,休息一会儿明早我给她熬些药就好了。”
柳追忆握着辩真儿的手,对着伤口就是一划,辩真儿疼得闷哼一声,身上冷汗更甚汹涌。柳追忆伸手覆盖上辩真儿的额头,轻轻地抚摸他,以此来缓解伤口疼痛。
“云耀,替他挤毒血。”见辩真儿疼得翻来覆去,柳追忆把他的手交给云耀,自己往前挪了挪,抱着辩真儿的脑袋,将手指横在他的齿间。
因为荀烟此前将外层瘀血吸了出去,云耀一挤便将最大团的毒血挤了出去。浓黑的瘀血落在衣衫上,阵阵刺鼻腥味扑鼻而来,辩真儿如感一疼便会紧紧咬着柳追忆的手指,柳追忆蹙眉忍痛替他缓解。
云耀看着柳追忆,心底下重重叹气,替辩真儿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柳追忆平日爱闹,骄纵任性,但关键时候总会替辩真儿着想。哪怕辩真儿并不知情。
或许,有些人,所做一切无须对方知晓。
而有些人,所惜之情,更无须宣之于口。
一个之于柳追忆,一个之于云耀。至于辩真儿,无人知他所想。
云耀驾车来到了辩真儿之前所说的无人村庄,此时天欲还亮,倒是偶尔的一震炸雷亮彻了天边。他与柳追忆合力将辩真儿荀烟带到村庄里,雷雨恰好来临。
辩真儿舒缓了些,冷汗褪去,唇色渐复,受伤的手也回了温度。
荀烟被云耀背进村子,磕磕绊绊地醒了来,她一醒来,便问道:“云少爷,辩真儿如何了?”
“他死不了。”云耀将荀烟一放下,她就不顾自身身体虚弱去看望辩真儿,见他气色好转,荀烟脸上才浮现出欣慰,“看样子,好多了。”
柳追忆见着荀烟含情模样,退出去说:“怕还有什么危险,我出去守着。”
云耀跟着柳追忆出去了,随她在门外坐下。荀烟坐在辩真儿旁边,照料着辩真儿。
外面雷雨急骤,柳追忆坐着,双手环膝,气温较低,她不自觉地搓了搓胳膊。云耀回屋拿了一件外衫过来,披在柳追忆肩上,说:“别着凉了。”
柳追忆侧头看着荀烟替柳追忆盖衣物,轻声问:“云耀,你觉得毒虫来得蹊跷吗?”
“这一带荒野无人,有些毒虫很正常。”云耀宽慰着柳追忆。
柳追忆抬起手背,上面有一片红肿。
“柳儿,你的手!”云耀吃惊不已,忙拉过柳追忆的手查看,忽然想起她取火把时被毒虫爬过。
“手上没有衣物蔽体,所以被爬一下,也成了这个样子。”柳追忆云淡风轻地说。
云耀微微皱眉,略有心疼。你瞧瞧她,手背上红肿了一大块,手指还被辩真儿给咬伤了。云耀叹口气,取下柳追忆头上的发簪,说:“柳儿,忍着点儿。”
柳追忆怕疼,另一只手抓着云耀的衣服,云耀以发簪扎破柳追忆手背上的红肿,裏面立即有一团浓稠的毒液溢出。云耀替柳追忆挤去毒液,柳追忆抱着云耀的胳膊,疼得咬紧了牙齿。
“疼就咬我,我皮厚。”云耀说。
“不疼。”柳追忆强忍。
好不容易将毒液挤去,云耀赶紧为柳追忆包扎好。柳追忆看着包扎好的手背,它疼地颤抖地不受控制。云耀见她这模样,觉得好笑,说:“还装。”
“才没有。”柳追忆嘟囔着,抱紧膝盖,有风夹带雨丝吹进来,扑打在面庞。
屋子里的荀烟坐在辩真儿身边,靠着床打盹儿。辩真儿恢复意识,慢慢睁开双眼,视线模糊里,他看见柳追忆坐在门外的瘦弱背影,被裹在了雨雾之中。
日出时,辩真儿醒来,没了昨夜那般难受感。
在旁边饮药的荀烟连忙过去扶着辩真儿,说:“慢点。”
云耀坐在一边生火,说:“醒了呀,荀烟给他盛碗药。”
“好。”荀烟点点头,给辩真儿倒了一碗药水。辩真儿接过来,问,“柳姑娘呢?”
“柳姐姐抓鱼去了。”荀烟答道。
“抓鱼?”辩真儿不解。
“是啊。”云耀捣鼓着一堆生不起火的干柴,说,“没有休息好,大清早就跑去给你们采药熬药,这会儿抓鱼去了。鱼肉好,补身子。”云耀灌满浓浓醋意的话音刚落,柳追忆的亮堂的声音就从村外传了来,“云耀!火生好了没?我告诉你,那条河里的鱼好肥的,哈哈!”
声音比身影更先撞破视线,柳追忆挽着裤腿,赤脚从外面跑进来,怀里抱着一只鱼篓,裏面有好几条大的草鱼在扑腾。
“小和尚你醒啦?”见辩真儿醒了过来,脸色也逐渐正常,柳追忆将鱼篓往旁边一放,大步跳到辩真儿身边。辩真儿这次没有避开她的目光,笑道,“我无恙。”
“那我烤鱼给你吃。”柳追忆转身就将鱼篓里的大活鱼倒了出来,辩真儿思及初初照面时,柳追忆拿着一条活鱼来戏弄他时的情景,忙道,“柳……姑娘,小僧还是吃干粮吧,小僧是个和尚,不可以吃肉。”
云耀终于将火引燃,忍不住道:“你个挂单和尚守什么清规戒律?”
柳追忆听闻,走到辩真儿面前,脸庞凑他颇,严肃道:“不可以!今天你吃得吃,不吃也得吃!”
说完,她一甩头,长辫子扫得辩真儿的脸一阵酥|痒。
柳追忆熟练地操手杀鱼,让云耀用树枝将鱼串好放于火上烧烤。辩真儿深吸口气,道:“阿弥陀佛。”然后,他将一直端在手里的药一饮而尽。
鱼很快烤好,香味不胫而来。
辩真儿背对着他们,本想静心念经,可那香味实在太香,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荀烟呀,来,吃点肉,对身体好。”柳追忆递了一条鱼给荀烟,荀烟接过来,望向辩真儿,说,“辩真儿,你也吃点吧。”
“我不饿。”辩真儿道。然后,他肚子叫了起来。
柳追忆忍住没笑,云耀十分配合地大肆勾引,说:“哇!太好吃了!柳儿你手艺可真好,这真绝了,这可是我有生之年吃过最好吃的鱼!”
“那可不。”柳追忆故意朝辩真儿所在之处喊道,“我柳追忆烤鱼,那肉是肉、刺儿是刺儿,没有作料也能引得天上的神仙下凡。想当初在如意楼,那来听曲儿看舞的客人们,可是每桌都会放上柳追忆的烤鱼啊!不敢说味绝天下,但绝个长安城,也不费吹灰之力呀。”
云耀轻轻咳了一嗓子,说:“过了过了。”
柳追忆连忙打住,拿着一条烤鱼走到辩真儿身边,递给他,说:“不尝尝我的手艺吗?”
“和尚不可以吃肉。”辩真儿嘴硬,侧头不理会,可肚子连续的抗议三声早就出卖了他。
柳追忆蹲下去,伸手捏住辩真儿的双颊,将烤鱼凑近他唇边,轻声威胁:“辩真儿你根本就不是和尚!”
“不可以吃就是不可以吃,师父一定会怪我的。”辩真儿被紧捏双颊,齿间发音不清。柳追忆微笑着将烤鱼塞进辩真儿嘴裏,温柔地哄道,“好啦柳郎,吃一点没关系啦。”
辩真儿欲哭无泪,那条鱼含于他口中,浓香气息入喉,他竟觉得莫名 美味。
要不要吃了?吃了佛祖和师父会原谅自己吗?算了,多念遍心经好了。辩真儿两手拿着烤鱼,轻咬了一口尝试,味道果然香美!
“这才乖嘛。”柳追忆拍了拍辩真儿的脸颊,满意地坐了回去。
又被她摆了一道,辩真儿的脸蛋热乎乎的。
一顿饱餐之后,四人重新启程。
柳追忆与云耀坐在驾车的位置上,心情似逃了笼子的小鸟儿,二人边驾车边斗曲儿,一言不合就争执起来。
荀烟见着他们二人互打互闹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柳姐姐跟云少爷可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