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捻药成弦化隔阂(1 / 2)

眉间砂 唐家小主 5145 字 1个月前

“师父想念邀如的时候,就会弹琴,他还告诉我,这世上唯有情之一字,碰不得。后来师父在那场大雨中死去,我就变成了一个人,我开始背着焦尾琴,走过师父走过的路。”辩真儿回想往日情景时,眼中蓄满了眼泪。

他以为他跟了师父那么久,能够心如明镜,世间任何感情都无法牵绊自己。但他不知道,他的师父穷尽一生也没能忘记邀如,一个心悬红尘的人,怎么能教会他心如明镜呢?

柳追忆听后,沉默未言。

她抬起手,落在辩真儿的膝盖上,她轻声说:“小和尚,是我不好。”

辩真儿摇了摇头,道:“不怨你。”

柳追忆收回手坐好,启齿道:“小和尚,你能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很开心,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也会失去很多人。其实……其实我跟小和尚一样。”说着说着,她抱紧了自己的膝盖,用牙齿轻轻咬着裙衫。

辩真儿扭头看着柳追忆,眼神里有疑惑。

柳追忆继续说:“我是年姐姐抱回如意楼的,年姐姐说,她十岁那年随如意楼的妈妈去看灯会,在点满荷花灯的河里抱着了我,然后我就待在如意楼了。小时候我淘气,不爱歌舞爱爬树抓鱼,每天去河里抓鱼回去吃,久而久之,年姐姐就由着我去了。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何人,但是我过得也很快乐,因为如意楼的姐姐们对我都很好,现在虽然离开了如意楼,但是身边有小和尚,所以我也不觉得难过,小和尚你也不要太想念师父了,因为他就像姐姐们喜欢我一样喜欢你,希望你过得好。”

柳追忆露出半边脸看着辩真儿,辩真儿的眸子一闪一闪的,裏面有着她读不懂的光芒。

“我会的。”许久之后,辩真儿才沉重地说了这三个字。

他不知柳追忆的身世,不知她懂他的心事,更不知自己一人流浪四方,竟能在一个人的心裏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师父离开后,他认为自己对人世间来说可有可无,可是现在,有一个人像师父一样,心裏会牵挂着他。

柳追忆听到辩真儿这样说,不禁咧嘴笑了起来:“那以后我们不吵架好不好?”

辩真儿眉目一暖,道:“好。”

“那小和尚……”柳追忆直起身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又摇头,“不对不对。”她挪到辩真儿的面前,捧起他的脸,问,“你不是真正的和尚,我以后不叫你小和尚了,那我还是叫你柳无端吧?咦……不对,好生疏的样子,还是叫你小和尚吧,小和尚好,小和尚听着亲切。”

辩真儿的瞳孔在渐渐缩小,柳追忆浑然没有发觉,自己捧着的脸已经红透,温热的温度正在手心裏旋转。

斯时的辩真儿如同彼时的明阳,看着眼前俏丽可爱的那女子,心裏悸动非常,却没来得及思索,那样的悸动就是所谓的情愫。

“柳……姑娘。”辩真儿声音涩涩的,望着柳追忆的脸不知所措。

柳追忆咧嘴一笑,背着月光,辩真儿只能瞧见她秀气的轮廓和眼中的光亮。柳追忆说:“我们交换了彼此的秘密,以后生死与共好不好?”

辩真儿连忙站起来,道:“天、天……天色已晚!小僧要歇息了,柳姑娘也早些歇息吧。”说着,他转身从屋顶往下面走去,因紧张,步子有些紊乱差点儿摔跤,柳追忆在背后瞧得笑出了声。

辩真儿忙不迭地跑进屋子,关上门就默念起经文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辩真儿,你遇到鬼了?”屏风后面传来云耀的声音,他坐在浴桶里,白色的热气蒸地他面颊发红。

辩真儿惊觉屏风后还有人,连忙坐到床边,道:“没有,我要休息了!”说罢,他就躺了下去,云耀在里头喊道,“喂,你没洗澡别上床啊。”

辩真儿没有理会。

云耀细听了一会儿,见辩真儿没有动静,便嘀咕道:“不爱干净的和尚!”

辩真儿仰面躺在床上,眼前脑海全是柳追忆的模样。他无法入眠、无法静心,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就算是师父,也没告诉过他,遇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

柳追忆等辩真儿走后,她才从屋顶上跳了下去回到了屋子。荀烟在屋里点了一盏香,说是有安神的功效。

柳追忆走过去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还挺香的。”

“这是茉莉香,是卧房的宠儿。我知道你们一路过来很是疲惫,就去外面摘了些茉莉花,研磨制香。”荀烟乖巧地答道。

柳追忆瞧了一眼荀烟,不觉一笑,道:“你坐。”

荀烟坐下,柳追忆给她倒了点水,问:“以前是大户人家吧?”

荀烟摇了摇头,说:“不是,我跟爹娘住在一座小镇上的,爹娘都是靠手艺吃饭,娘亲会制香,我也就学了点儿。”

“那爹爹是做什么的?”柳追忆闲来唠嗑道。

“制琴的!”荀烟回答时满脸骄傲,“爹爹的琴和娘亲的香是小镇上最好的东西。”

柳追忆留了意,问:“你爹爹是制琴的?那你了解琴吗?”

荀烟想了想,说:“耳濡目染了一些,不是特别的了解。”

柳追忆一只手托腮,看着窗外,道:“那你知道焦尾琴用什么弦比较好吗?听说有一种草药可以编织焦尾琴的琴弦,你知道是哪一种草药吗?”

荀烟思忖半刻,道:“我听爹爹说起过,只是这草药很是奇特,不易找到。”

“你跟我说,先告诉我。”柳追忆趴在桌上,凑近荀烟,问道。

荀烟咬了咬嘴唇,说:“这药叫灵蔓,生长在峡谷之隙,夜间会闪着奇异的白光,但这也是它韧性最好的时候,黎明之后,灵蔓就会匍匐在山壁上,和普通的藤蔓别无两样。”

“也就是说,只有晚上才能见到灵蔓,对吗?”柳追忆问。

“是这样没错。”荀烟迟疑片刻,点头。

柳追忆又问:“只要是峡谷之隙,就会有灵蔓吗?”

荀烟微微皱眉,问:“柳姐姐,你是要去采灵蔓吗?”

“嘘……”柳追忆食指隔唇,轻声道,“我是要去,我把小和尚的琴弦弄断了,得赔他。”

“可峡谷之隙很是陡峭,很少有人爬得上去啊。”荀烟道。

“爬不上去也得爬啊,再说了,我柳追忆从小到大什么山没爬过。我告诉你啊,不许告诉小和尚跟云耀,等一会儿要是他们过来了,你不要开门,就说我睡了。”柳追忆起身环顾四周,把剪子、火折子等找得到的东西都找了出来,最后还取了一捆绳子系在自己的腰间。

荀烟跟在柳追忆的身后,劝道:“柳姐姐,你还是不要去了,万一出了什么事,辩真儿跟云少爷会责怪我的。”

“你放心好了,不会牵连你。”柳追忆微微不悦,转身一只手抵住荀烟的肩膀,说,“你就安生地待着,我出了事我自己负责,我会赶在黎明之前回来的。”说完,她几大步跨到窗前,翻身就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窗前的烛火因柳追忆的如风身形,被吹得幽微,又在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荀烟慢悠悠地走到窗边,烛火在她眸子里跳动。

县城西南方就有一处绝大的峡谷,柳追忆在来麻城的路上就听人说 起过。

亥时已入尾声,离开市集后,道路变得昏暗起来。月光从头顶落下,照得树叶阴森可怖,柳追忆踩着步子,四下环顾,双手合十道:“各种各样的鬼奶奶,我柳追忆平生没做过什么大坏事,你们不要来抓我呀!”

可就算这样,柳追忆心裏仍旧发毛。她像受了惊吓的野猫,躬着背,足尖轻点,连嚷带跑。

穿过灌木丛,脚底下传来鞋底踏浅水的声音。柳追忆藉着月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地是一片浅滩,她抬起腿甩了甩鞋底的水,视线却在不经意间被远处某个闪着亮光的物体吸引。

她揉揉眼,跑进了些看,才看清楚发光物体是攀岩在山壁上的藤蔓。它们爬覆在峡隙两侧的壁上,长茎通体发亮,星月不及。

“灵蔓?真的是灵蔓!”柳追忆惊呼着跑去,仰头望着山壁上的灵草。

这山壁高峭,壁面凹凸,却无较易的下脚之处。柳追忆抬头瞧到一侧壁面的横生松树,扯下腰间粗绳,在绳子一头系上了弯刀,以抛物之势抛出绳索,弯刀一头牢牢固定在松树树干上。

柳追忆藉着绳子的力量,双腿蹬上右侧壁面,吃力地爬到了树上。

“嘶……”忘记保护手心,掌中被绳索勒出了红色的印记。

不过,灵蔓已近在咫尺,这点小伤并不碍事。柳追忆抬眼望去,松树树梢延伸的尽头就可以够到灵蔓,她小心翼翼起身,踩着树干慢慢前进。

好几次脚底打滑,幸而柳追忆眼疾手快紧抱住了树干。

好不容易爬到树梢边,她脚下打战地站起,伸手一摘便扯到了灵蔓。想到辩真儿坏掉的焦尾琴,柳追忆扯了好一把长长的灵蔓备用。

就在她准备折身返回时,峡谷之隙的黑暗尽头忽然飘来一缕鬼火。

鬼火幽蓝幽蓝,慢慢地朝柳追忆飘进。

“什么鬼东西?”柳追忆再大胆,但是面对黑夜与恶鬼也还是怂的。

鬼火怎会发声?柳追忆蹲在树上,身子缩成一团,紧张地盯着愈来愈近的鬼火。

直觉告诉她,若再不跑,鬼火一定飘到她面前的。柳追忆因惊吓顾不得害怕树身与地面的高度,跑到绳索处,拉着绳索就滑了下去,粗糙的绳子烧得她手臂和掌心一阵灼热痛感。

她来不及回头,将灵蔓牢牢揣进怀里,闷头往前面冲去。

鬼火还在跟着,柳追忆往灌木丛里跑去,却在浅滩上被水草绊住脚,栽倒下去。一时间,她脸上、衣裳上都沾了些许泥泞。

柳追忆的眼神忽地恐怖起来,她望着浅滩里的鬼火倒影,狼狈爬起,豁出去般转身朝那鬼火嚷道:“什么破玩意儿!老是跟着人家干吗!”

那幽蓝的东西停在柳追忆面前,忽然一下子分成了两团!

“啊——鬼啊!”柳追忆尖叫往另一处跑去,那两团鬼火没有追上去,只是透过火光可以看见柳追忆跑得愈来愈远的背影。

这片丛林太大,柳追忆已然迷了路。

她怕鬼火再跟上来,闷头乱跑。夜里的云层盖住了月光,世界一片黑暗。柳追忆看不见路,脚下打滑似的,在一处斜坡上踩空,身子滚了下去。

地面的荆棘刺得她浑身生疼,不知道何时到了底,柳追忆的额头敲在被砍伐后的树桩上,她吃力地想爬起来,最后却只能微弱地挣扎一番,晕了 过去。

丛林深处仍旧一片漆黑,只有柳追忆怀里露出的一截灵蔓,闪着灵异的白光。

天刚微亮,辩真儿和云耀屋子的门就被拍得震天响。

荀烟在外面焦急地喊:“小师父,云公子!不好了!”

听到声响,辩真儿起床去开了门,一开门荀烟就忍不住道:“小师父,柳儿姐姐到现在还没回来!”

一听到柳追忆的名字,还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云耀立马醒了过来。

“柳姑娘?发生什么事了。”辩真儿问。

荀烟道:“都怪我,昨儿夜里我说了灵蔓可以做焦尾琴的琴弦,柳姐姐就去峡谷之隙找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她去找可以编织琴弦的灵蔓!”辩真儿震惊道,“那她什么时候去的?”

“大概昨夜亥时。”

“怎么了,柳儿去哪里了?”云耀揉揉眼过来道。

辩真儿对荀烟道:“荀烟姑娘,你先待在客栈,哪里都不要去。”说罢,他又抓住云耀的手臂,往外面跑去,“你跟我去找柳姑娘!”

云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辩真儿拽出了客栈。

“我去西南一侧的大峡谷,云耀,你去东北一角的小峡谷,三个时辰后不管找得到找不到,都先回客栈。”辩真儿说。

云耀点头忙回神,直道:“我知道,你当心。”

二人分别去往不同之地寻找柳追忆。辩真儿眉头皱得有多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都没有责怪她了,她为何还要涉险去找灵草呢?

辩真儿不敢耽误时间,一路上未曾歇息片刻。

“柳姑娘!”辩真儿来到丛林,一边喊一边找。

但没有一丝回音。

穿过偌大的树林和灌木丛,辩真儿在浅滩边发现了一条布衫,他拾起来一看,眉头深锁:“柳姑娘?”

辩真儿细瞧了脚下的这片浅滩,又看见岸上有已经干掉泛白的泥泞脚印,想来柳追忆一定是往某个方向跑去了。他不敢多想,忙随着泛白的泥泞脚印找去。

“柳姑娘……柳姑娘你在哪儿?”

空空的树林里只有风拂树叶的声响,晨间温和的日光渐渐照亮这片树林,只是放眼望去,看不见柳追忆的身影,更听不见她的回答。

辩真儿担心柳追忆。

他眸子轻敛,喃喃道:“师父,对不起。”

说话间,只见辩真儿咬破食指,用指腹上殷红的血迹在眉间一点,便有丝丝红色光芒如风吹皱湖面般掠过他紧闭的眼廓。他再睁眼,便能透过树林,望见自己想要找见的东西。

此为眉心瞳,用一次身体便会虚弱三分,明阳大师曾禁止辩真儿使用。

果不其然,使用眉心瞳真的能瞧见柳追忆。

她倒在坡下,碧绿的裙衫上沾着星星红泥。

辩真儿忙寻去,等找到柳追忆时,才发现她的衣服被荆棘划破,臂膀和小腿上有许多条血迹。辩真儿连忙撕下自己的衣服替柳追忆包扎好臂膀与小腿上的伤口,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唤道:“柳姑娘。”

柳追忆听到声音,闷哼一声,缓缓睁眼,虚弱道:“小……和尚?”

“是我,来,你先起来,我背你。”辩真儿小心翼翼地将柳追忆扶起,再将她捞上背,站起来走得缓慢。

柳追忆趴在辩真儿的背上,眼角余光瞥向臂膀上包扎好的地方,问:“小和尚,你怎么找到我的呀?”

“荀烟姑娘说你一整晚都没回来。”辩真儿走着走着忽然驻足,他微微扭头,语重心长地说,“焦尾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为何还要涉险去采灵蔓呢?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

柳追忆懒洋洋地搂着辩真儿的脖子,说:“你在担心我。”话还未落音,额上的疼痛感又隐隐约约传来,柳追忆伸手一抹,才感觉额上的头发黏糊糊的。

“小和尚,我好疼。”柳追忆面色委屈,夹着哭腔撒娇道。

辩真儿连忙放下柳追忆,让她坐好,然后细心地瞧着她,问:“哪儿疼,我看看。”

柳追忆指了指额头上,辩真儿这才看见她的发丝间被撞了一道伤口,流出的鲜血已经干了,只有黏着头发的那部分凝结发硬了。

辩真儿垂眸看了一眼柳追忆,不由地往前探探,轻轻地在柳追忆的伤口呼气。

柳追忆微垂首,即使伤口疼痛,她也不由地抿嘴发笑。因为辩真儿待她温柔,她心裏高兴。

“这可不行,还是得回去找大夫瞧瞧。”辩真儿不放心。

柳追忆仰头,天真道:“我就是大夫呀。”

“你是大夫你现在能看好自己吗?”辩真儿叹口气,无奈地转身蹲下,说,“上来。”

柳追忆笑笑,听话地爬上辩真儿的背,辩真儿背着她寻路回去。柳追忆不安分地在辩真儿耳边调侃,问:“小和尚,我没有回去,你是不是特别担心我呀?”

辩真儿神色微变,不肯答话。